因為這場征兵,本就蕭條的臨安鎮,集市更不復從前熱鬧。
新年也已經過去,除了紅白喜事,幾乎沒人家中會殺豬,樊長玉倒是一下子閑下來了。
市生意也不好,不鋪都暫時關門了,因為清平縣距離盧城不遠,不人心中惶惶,一些消息靈通的富商,甚至已經變賣產業往南邊跑了。
樊長玉這兩日一直在家中照顧兩個孩子,讀書雖不多,《三字經》、《千字文》這些還是認全了的,本想教長寧和俞寶兒認字。
沒想到俞寶兒小小年紀,字倒是已經認了不,握著炭筆在地上寫字時,寫出來的字像模像樣的。
長寧在旁的事上都比俞寶兒強,平時帶著俞寶兒玩,也是俞寶兒聽的。
突然發現這個看起來呆呆的家伙讀書寫字比自己厲害,長寧很不服氣,也不想著玩了,一直纏著樊長玉教認字。
俞寶兒倒是很熱心:“你要想學,我可以教你的。”
長寧揪著樊長玉的擺,用鼻子哼了一聲,“我不跟你學,我有阿姐教我,等阿姐把會的字全給我了,還有姐夫教我,我認字會比你還厲害的!”
樊長玉正在翻開《三字經》教長寧認今天的字,驟然聽到說起言正,有一瞬間失神。
都過去這麼些天了,也不知道征上去的這些兵卒到了盧城沒,這次征了好幾萬兵,趙木匠又是去當醫兼木匠的,言正若是被編進步兵營,那趙木匠遇到他的機會就得可憐。
他若是被選進了騎兵營,趙木匠打聽到他的概率還能大一點。
長寧發現樊長玉拿著書久久沒說話,輕輕晃了晃的袖子:“阿姐,你怎麼啦?”
樊長玉收斂了思緒,道:“沒什麼,來,咱們今天先認這五個字……”
筆墨紙硯金貴,樊長玉沒拿給兩個孩子霍霍,只用炭讓他們在一塊干凈的石板上寫字。
長寧悶頭練字時,樊長玉就慢慢翻開言正做了細致批注的四書,從《論語》開始看的,因為先前言正已教了兩篇的緣故,通篇又做了詳細的注解,看起來倒也沒太吃力。
中午的時候,樊家的院門人敲響。
樊長玉去開門,見來者是俞淺淺,忙熱地要把人往屋里迎。
俞淺淺披著深的斗篷,臉上雖帶著笑,整個人卻顯得有些憔悴,道:“長玉妹子,今日實在急,我就不進門去了,我是來帶寶兒走的。”
俞寶兒聽到俞淺淺聲音的時候,就已從院子里跑了出來,抱著俞淺淺的仰起頭高興地喊“娘”。
俞淺淺了孩子,又對樊長玉道:“寶兒在這里的這些日子,實在是麻煩長玉妹子了。”
樊長玉忙說沒什麼。
俞淺淺沒見著謝征,問了句:“前兩日征兵,你夫婿也去盧城了?”
樊長玉應是,再次邀俞淺淺進屋子坐,俞淺淺依舊婉拒了。
看著樊長玉,稍作猶豫道:“長玉妹子,不瞞你說,現在整個清平縣的富商都已在走關系,把家財往南邊轉移,我也把兩座溢香樓折價盤出去了,城門那邊已打點好了關系,酉時就要舉家出城前往江南。盧城還不知守不守得住,長玉妹子你隨我去江南吧,你要是擔心你夫婿,等戰事結束后,再回清平縣來不遲。”
樊長玉總算是明白俞淺淺此行瞧著為何這般匆忙,遲疑了片刻,婉拒道:“多謝掌柜的好意,但我家中還有諸多事沒安排好,我若是貿然走了,府若是再有什麼征稅征糧的令頒下來,這巷子里跟我連坐的那九戶人家可就遭殃了。”
相鄰的十戶人家,是不可隨意遷居的,便是要遷居,也得去府經辦遷戶文書,流程繁瑣得。
家之前發生了幾起命案,準備帶著長寧去別避風頭,也不得置家產和辦理文書這些,拖了好幾天,直拖到府結了這案文書都沒辦下來,后來不打算去外邊躲躲藏藏過日子了,此事才暫且擱淺。
俞淺淺當然知道這要關頭,封城令還沒解,普通人家辦這些文書有多難,們商賈之流,也是給了那些當的不好,才借著商隊外出采買貨的由頭批下了文書。
用力握了握樊長玉的手,說:“我只是個商人,旁人我帶不了,但你若是愿意跟我一起走,今日酉時,來城門便是。”
樊長玉點頭道:“掌柜的心意我明白的。”
只是眼下的確不能走,且不提那繁瑣的遷戶流程,單是趙木匠已經被征兵抓走了,只剩趙大娘一人,也不能拋下趙大娘不管。
趙大娘就是和長寧的半個姥姥。
俞淺淺見說不樊長玉,也沒再勸,低頭對俞寶兒道:“寶兒,跟長玉姑姑和長寧妹妹道別了。”
俞寶兒知道俞淺淺前來是為了接自己,但沒想到他們直接要離開清平縣了,他轉頭看向樊長玉:“長玉姑姑再見。”
又看了看攥著樊長玉擺的長寧,說:“以后我教你認字。”
長寧不服氣得很:“我認的字一定會比你多的!”
兩個小孩子只顧著斗,樊長玉和俞淺淺看了不由笑開,離別的傷倒是淡了幾分。
樊長玉牽著長寧的手送俞淺淺母子到巷子外的馬車。
俞寶兒都要上車了,卻又蹬蹬蹬跑回來,把掛在脖子上的一塊玉墜取下來拿給長寧:“這個給你。”
樊長玉忙說不可,對俞淺淺道:“這太貴重了些。”
俞淺淺倒是笑得溫婉,道:“讓寧娘收著吧,這孩子太孤單了,每次遇到個玩伴,要分別時都舍不得,會把自己最喜歡的東西給對方,多是這孩子的一份心意。”
長寧見樊長玉點頭了,才接過那玉墜。
扯了扯角,看著俞寶兒說:“可我沒什麼東西給你啊。”
俞寶兒指了指掛在小荷包上的一只草編蟈蟈,說:“我要這個。”
長寧算是樊長玉帶大的,很多時候心眼實得很,沒見過玉,也不知道那東西貴重,不過白瑩瑩的很好看。
可是草編蟈蟈也很喜歡,長寧小小地糾結了一下,覺得俞寶兒好像是真的很喜歡那只草編蟈蟈,還是解下來給他了。
說:“這是趙叔被抓走前給我編的蟈蟈,趙叔去軍中了,以后也沒人給我編蟈蟈了,你要好好留著,以后要是不想要了,就拿著蟈蟈回來跟我換你的小墜子。”
俞寶兒說:“我會留著的。”
他人小,還不能自己爬上馬車,俞淺淺抱他上去時,寬大的袖子下來一截,手上戴的那一對寬玉鐲也往下了幾分。
樊長玉注意到俞淺淺手腕上像是有被捆綁后留下的傷痕。
猜想是俞淺淺在獄中時留下的,眉頭皺起,很是心疼俞淺淺。
俞淺淺回頭打算跟樊長玉道別時,見樊長玉盯著手腕,臉上的笑意微滯,下意識用袖子擋住了手上的傷痕,這才繼續道:“那我們便走了。”
樊長玉沒察覺到,只笑著說:“一路順風。”
俞淺淺也上了馬車后,車夫才趕著馬車離去。
樊長玉帶著長寧往家走時,發現長寧一直低著頭,時不時用鞋尖去踢路上的小石子,緒有些低落的樣子。
樊長玉蹲下時,才發現眼眶都紅了。
樊長玉問:“舍不得寶兒嗎?”
長寧點頭又搖頭,有些難過地道:“隼隼走了,姐夫走了,趙叔也走了,寧娘想他們……”
樊長玉抱過妹妹,手一下一下輕拍在后背,一時間心下也有些悵然。
說:“仗打完了,他們就會回來的。”
-
幾百里外的盧城。
賀敬元剛帶著新征上來的兵卒抵達城門口,便上了一隊從燕州來的人馬,領兵之人遠遠瞧見他,便笑著作揖,一雙狐貍眼怎麼看怎麼詐:“賀大人。”
賀敬元見此人一白,俊俏得像個戲臺上唱戲的小生,不由皺了皺眉。
前去迎接賀敬元的盧城守將道:“此人乃是武安侯麾下的軍師公孫先生,前不久方至盧城,說是燕州弱防,想來盧城借調兵力。”
賀敬元臉驟然一沉:“反賊五萬大軍正圍著盧城,盧城如何撥得出兵力借往燕州?”
盧城守將也是冷汗一下子就下來了,道:“都稱這位公孫先生乃鬼才,末將也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末將早已用盧城之圍推過,但公孫先生說他只在您新征的將士中討一千人。”
賀敬元聽到此,面上也是大不解。
這片刻功夫,公孫鄞已穿著他那道骨仙風的白袍施施然走到了賀敬元跟前:“某前來,是賀大人助某一臂之力。”
公孫鄞替謝征做事,在軍中并無軍職,但此人滿腹算計,無人敢低看了他去。
賀敬元雖為薊州牧,政事上直接由對接朝廷,軍事卻得聽謝征調遣。
因此在公孫鄞抵達跟前后,他便下了馬,斟酌道:“燕州有難,薊州本該相援,但薊州眼下的況,公孫先生想來也看到了……”
公孫鄞笑道:“某便是奉了侯爺之命前來解盧城之圍的。”
賀敬元聽他毫不提借兵之事,愈發不解:“此話怎講?”
公孫鄞道:“魏宣在泰州征糧打死人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其中未嘗沒有反賊在推波助瀾。只是薊州有鹽湖,反賊才選擇了圍攻薊州,若是薊州久攻不下,反賊轉頭攻泰州也不無可能。侯爺的意思是,燕州示弱,讓某前來薊州搬救兵。反賊若見薊州還能借兵給燕州,必然懷疑薊州真正的兵力,短期不敢輕舉妄。”
賀敬元問:“長信王會輕易被此計糊弄過去?他若轉頭攻泰州呢?”
公孫鄞臉上笑意不減:“侯爺已另派了人前去泰州借兵。”
賀敬元聞言一時沒再說話,只在腦中思索此計。
泰州和薊州都鬧出了征糧的丑聞,民心散,但反賊選擇了攻打薊州,無非是看中薊州的鹽湖。
武安侯從燕州派人向泰州和薊州求援,無疑不是在告訴反賊,眼下燕州才是最好拿下的,而薊州和泰州都還能給燕州借兵,儼然這兩州的兵力遠勝燕州。
若放在往日,長信王或許是會擔心是計,可眼下燕州以北的錦州正在同北厥人手,燕州弱防還真不無可能。
最終賀敬元喚來副將:“公孫先生要多兵馬,你去撥給公孫先生。”
公孫鄞做了一長揖:“某在此謝過賀大人。”
賀敬元道:“若能解盧城之圍,保下薊州,當賀某謝先生和侯爺才是。”
公孫鄞跟他又客套了兩句才離去。
半個時辰后,白勝雪的公孫鄞帶著要來的一千新卒回了自己帶來的燕州將士所扎的營帳地界。
一進帳篷,他臉上的幸災樂禍就再也繃不住了,著倚在坐榻上,眼角和臉上都還帶著淤青的人,眉弄眼問:“喲,這天底下,誰還能把你給打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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