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出了這麼個結果,樊長玉好一會兒都沒做聲。
回神后讓手底下的兵卒先把長信王府上的人看押起來,自己坐在屋發了好一會兒呆。
是遲鈍了,從長寧說在長信王府遇到俞寶兒后,就該想到俞淺淺份應該不簡單的。
同俞淺淺相識雖不久,但看得出俞淺淺是個極有主見的人,既逃跑過,應當也不是自愿給隨元淮當妾的。
眼下麻煩的是和俞寶兒都被隨元淮捉回來了,長信王府上的下人也都知道他有個兒子。
樊長玉擔心隨元淮最終落網后,俞寶兒也會被牽連進去。
造反那是要誅九族的。
外邊傳來叩門聲,打斷了樊長玉的思緒。
“都尉,唐將軍已帶著大軍進城了,正急召都尉前去議事。”是謝五的聲音。
樊長玉道:“好,我這就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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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樊長玉去了議事大廳,不出意料地發現氣氛異常凝重。
唐培義面沉如水坐在上方,底下的將領們一個個都低垂著頭,樊長玉也垂著頭站到了最后一列。
但來得晚,進門時就唐培義注意到了,唐培義直接問:“樊都尉,聽聞你在城破后就去了長信王府搜尋,可有查到什麼?”
樊長玉出列抱拳道:“回稟將軍,府上只余百來名仆役,都言長信王長子昨夜已出城,末將已命人查封了長信王府,便將府上所有下人暫且看押起來。”
這個消息顯然沒讓唐培義臉有什麼好轉,他擺手示意樊長玉退下。
樊長玉剛退回列中,唐培義便一把掀翻了跟前的幾案,矮幾上的茶盞和著矮幾一起重重砸在地上,碎瓷迸,屋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愈發屏氣凝聲。
誰都知道,這太荒唐了。
反賊數萬兵馬,在圍城之后堂而皇之地棄城而走,這送往京城的戰報怕是都不知怎麼寫。
天子一怒,唐培義這新上任的薊州軍主將,人頭保不保得住,也不好說。
李懷安步廳,瞧見這一幕,平和道:“唐將軍莫要怒,反賊昨夜從西城門潛逃的來龍去脈,已查清楚了。”
唐培義這才抬眼,問:“怎麼回事?”
李懷安答:“圍西城門振威校尉盧大義,同長信王麾下一名幕僚原是故,二人一直暗中有來往,盧大義前幾次立下的戰功,也都是那幕僚暗中告知了他反賊那邊兵力部署的。昨夜將軍您定下今日攻城后,那幕僚連夜寫了投誠的書信,和著崇州城的兵防圖一道綁在箭上,去了盧大義營外,以此為投名狀,言子時夜開城門,助他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崇州城,立下首功。”
唐培義氣得眼都快紅了,厲喝道:“那蠢貨就這麼信了?”
李懷安帶著幾分沉重緩緩點頭:“盧大義為奪這首功,怕行軍靜引起了斥侯注意,撤走了西城門附近的斥侯,夜里帶著西城門外的守軍跟著那幕僚進了城,被埋伏在城暗巷的反賊箭死,反賊再借此機會出了城。”
“盧大義邊有一謀士,昨夜看到那信時便勸說他不可冒險行事,盧大義覺得是那謀士鼠膽,怕那謀士壞他的事,把人綁了留在帳中,我方才帶人去西城門查探況,這才發現了他。”
唐培義接過李懷安遞過去的那幕僚寫與盧大義的投誠信,大罵道:“他盧大義死有余辜!這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這等彌天大禍,誰替他背得了?”
李懷安琥珀的眸子微抬,意味不明說了句:“盧大義,是丞相舉薦的人。”
唐培聞言,更是重重一拍太師椅的椅帽,那做工極為結實的一把椅子,就這麼了一堆碎木,“他魏嚴狼子野心,賀大人將薊州兵權與了我,那盧大義這般急著立功,是想替魏嚴奪回薊州兵權?”
他憤而轉回案前,咬牙切齒道:“本將軍舍得這一剮,他魏嚴也別想置事外!”
李懷安垂眼道:“當務之急,還是要找到反賊的下一個落腳點。”
唐培義幾乎是口而出:“盧城!反賊再往北,都是武安侯麾下的謝家軍,這無疑是自尋死路,長信王妃娘家康城也被武安侯所破,反賊眼下只能再往南,泰、薊兩州里,泰州兵馬未,薊州軍卻是全都趕赴了崇州的,破開薊州門戶盧城,反賊便可長驅南下!”
他牙齒都在止不住地發:“即刻發兵,前往盧城。”
李懷安搖頭:“反賊昨夜子時的,大軍全速追趕只怕也追不上了,只有先派斥候前去報信,再派騎兵隊先去支援。”
唐培義已是急昏了頭,忙道:“對,對,就依賢侄所言。”
鄭文常是薊州人士,又是賀敬元一手培養出來的,當即就出列道:“將軍,末將懇請領騎兵回盧城支援!”
樊長玉知道賀敬元那一傷怕是不能再戰的,加上早上才讓謝七帶長寧們先回薊州,也怕們路上遇上反賊的大軍出什麼意外,跟著出列道:“末將也愿去援薊州。”
唐培義看他們二人一眼,知道們武藝過人,又都是對賀敬元都再敬重不過的,當即便道:“你二人領三千騎兵,先去盧城!”
屋外卻在此時傳來一道尖細的嗓音:“慢著——”
先前來軍營的那宣旨太監由一個小太監扶著,慢悠悠過門檻,走了進來。
李懷安瞧見這太監,眉心就是一跳。
唐培義這會兒正焦頭爛額,看到這太監也擺不出什麼好臉,“不知公公前來有何指教?”
那宣旨太監敷著一層厚厚脂的臉上綻開層層褶子,皮笑不笑道:“陛下讓咱家來勞薊州將士們時,也給了咱家一個監軍的名號,咱家在這里說的話,唐將軍還是聽得的吧?”
這已是在抬他的份人了,監軍在軍中有監察之權,唐培義只能著頭皮道:“公公哪里話,只是眼下軍急,末將實在是……”
“咱家就是因為軍急,才特地來這一趟的。”太監打斷唐培義的話。
他目掠過樊長玉時,樊長玉只覺自己像是被毒蛇的尾掃了一記,那種冰涼又黏膩的覺,讓人惡心又驚懼。
樊長玉思忖著李懷安昨夜同自己說的那些話,心道難不這死太監要在這時候給自己下什麼套?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聽那太監慢悠悠道:“唐將軍麾下數萬大軍圍了崇州城多日,拿下反賊不過甕中捉鱉,卻弄了如今這副局面,這三千騎兵派去盧城,能不能追上反賊還難說,便是追上了,僅憑就三千人馬,就能殺退反賊近兩萬大軍?”
他皺的眼皮后半部分耷拉著,一副置事外的模樣,不不慢開口:“這前線的戰況,咱家還是得盡快稟與陛下,才能讓兵部調遣人馬,在薊州以南盡快做好防備。”
唐培義一聽他言辭間,不覺薊州還能守住,面上便已是怒意難掩,冷道:“公公要回京稟與陛下,盡可稟與去,末將會帶著麾下部將,不惜一切代價馳援盧城。”
那太監像是聽了個什麼笑話,笑瞇瞇道:“唐將軍有這份忠君國的心,咱家會在陛下跟前,替唐將軍多多言幾句的,只是咱家就這麼上路,萬一遇上反賊,咱家怕是就沒法把這消息帶回去給陛下了。”
他話鋒一轉,終于說出了此行的目的:“唐將軍麾下的騎兵,撥兩千與咱家,護著咱家回京復命。”
唐培義目眥裂:“兩千?你要走了兩千人馬,我還拿什麼去馳援盧城?”
太監吊著眼皮道:“唐將軍啊,你如今不過是自欺欺人,覺得薊州還未失守罷了,我問你,薊州若是失守了,你這三千騎兵抵達了盧城又能做什麼?撥與咱家兩千,咱家從泰州繞道趕回京城復命,還能先一步把消息送回去。”
唐培義喝道:“你要回去報信,沒人攔你,要我兩千騎兵,沒有!”
太監冷哼一聲,收起了臉上的笑:“唐培義,你這是要抗旨?”
唐培義早已被怒氣沖得頭暈眼花,連言語上也不愿再敷衍眼前這油頭面的太監了,喝道:“老子今天就抗旨了!你他娘一個斷了的孬貨,在宮里搬弄口舌也就罷了,把你那套拿到老子這兒來,老子今天就是宰了你,再上報陛下說你死在反賊手上,你又能奈我何?”
他上那匪氣一上來,還真震懾到了太監。
李懷安適時候出聲:“唐將軍,莫要沖。”
唐培義一把揮開李懷安,對著樊長玉和鄭文常道:“你二人,速速領兵前往盧城!”
樊長玉知道眼下的局勢不是和鄭文常能應付下來的,只要守住了盧城,唐培義就不會被治罪,薊州城的百姓也能免遭戰,當即就和鄭文常一道抱拳后離去。
太監還在后大喝:“唐培義,你膽敢這般對待朝廷欽差……”
唐培義回頭看了那太監一眼,吩咐左右:“綁了!把人扔尸堆里,讓他看看這一場仗下來,死了多人!”
他雙目發狠地盯著那太監,繃下顎道:“信,我會派人送回京城,公公就和我手底下這些戰死的將士一起留在這兒吧!”
言罷大喝一聲:“大軍開拔!”
他離開前廳后,李懷安看了一眼被綁粽子拖下去的太監一眼,神莫名,跟上唐培義時,說了句:“唐將軍這又是何苦?”
唐培義一個八尺男兒,竟因今日這些事又一次紅了眼眶,他說:“賢侄啊,你看,咱們這些人,拿命去換的一個太平,不過是陛下邊那些人搬弄個口舌的事。”
他咧一笑:“不是老子看不起文人,自古漂亮話,都是文人說的,他們風不風骨,老子不知道。但戰場上的那些白骨,拼盡一,能不能換后世記得個名字都難說。”
“那閹人覺得薊州必是守不住了,可我了解賀大人,他便是還有一口氣,也會守到援軍至。”
“帶騎兵先一步去援的那兩個孩子,也都是一赤膽,他們能多拖一刻,勝算就多一分。”
李懷安想到這個祖父和皇孫聯手做的扳倒魏嚴的大計,心底忽生出無盡愧意來,他道:“薊州若失,況興許也沒那般糟,總能再奪回來的。”
唐培義看著他,面目威嚴道:“行軍打仗豈可兒戲?當年錦州失于異族,過了多年,灑了多大胤兒郎的鮮才奪回來的?”
正好親兵急步而來,對著唐培義一抱拳道:“將軍,大軍已開拔,您的戰馬也牽來了!”
唐培義便對李懷安道:“崇州我便托付與賢侄了。”
李懷安看著他邁著虎步走遠的背影,心緒翻涌萬千。
若無意外,薊州此時已被隨元淮拿下了。
他并不擔心薊州城的百姓,是因為他知道隨元淮就是皇孫,他不會濫殺無辜。
這不過是一場戲,原本勝券在握的一場仗,因為魏嚴手底下的人壞了事,讓反賊逃離糧草耗盡的崇州,占據了薊州。
不僅朝堂會震怒,全天下的人也會被挑起怒火,魏嚴會為眾矢之的。
隨后薊州很快又會被奪回,“反賊”被繩之以法,和盤托出一切,代當初能逃離崇州,并非是魏嚴手底下的人貪功,而是他和魏嚴達了合作,魏嚴幫他逃出重重封鎖的崇州,他幫魏嚴拖延崇州戰局,讓兵權不那麼快被收回。
至于盧大義的死,自然是魏嚴殺人滅口。
為了讓這場戲做得足夠真,必須瞞著唐培義這些在棋盤上的人,也只有死足夠多的人,才能讓這事被發酵得足夠大。
不知是不是聽了唐培義那番話的緣故,李懷安忽而覺著格外心神不寧。
他不斷地在心底問自己一個問題,為了扳倒魏嚴而設計此事,是對,還是錯?
曾經他覺得,大胤朝政把持在魏嚴手中,魏嚴一日不除,大胤便一日沒有未來。
為了除去魏嚴這個大臣,朝堂上的博弈又算得了什麼,這些年他們李家起勢,為了同魏嚴抗衡,已填了不知多人進去,為何今日會因死去的那些將士生出愧意?
他們死了,就能扳倒魏嚴,讓全天下的百姓過上好日子。
舍小我而大我,這不該是錯才對?
李懷安閉上眼,不愿再去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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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馬車在盤山道上前行,雪白的海東青振翅在天際盤旋。
馬車在途經山腳的河道時停了下來,一青年人去河邊取水,卻一腳踩空了,摔了個四腳朝天。
護在馬車四周的另幾名青年人都笑了起來。
那青年齜牙咧爬起來,瞥見雜草掩蓋下炊煙的痕跡,念叨道:“這河灘邊上好好的,那來個灶坑?”
他瞧著附近還有不用雜草蓋住了,卻有明顯區別于附近野草的地方,走過去一一踹開,發現地下都是灶坑,他著后腦勺道:“怪了,這麼多灶坑,得是多人在這里做過飯?”
馬車里探出一個小腦袋,長寧捧著一只茸茸的小黃鴨,興道:“要做飯了?”
那青年人正是樊長玉派去保護長寧和趙大娘的親兵之一,是頭一回上戰場把錢給樊長玉保管的那個,名喚秦勇。
他看了一眼日頭,笑道:“在這里做飯倒是省了刨坑的功夫。”
謝七坐在車轅,距離河灘還有一段距離,并未瞧見灶坑,一聽秦勇說河灘附近灶坑頗多,本能地警覺起來,跳下馬車問:“有多灶坑?”
秦勇便細數了河灘的灶坑,道:“是這邊就有七八個,全用雜草蓋了起來。”
謝七在軍中做過斥侯,對環境的偵查更加敏銳,他沿著河谷走了一段,發現河谷兩邊延一兩里地都有不灶坑后,幾乎是用篤定的語氣道:“至有上萬人的軍隊途經過此地。”
此言一出,同行的另幾名小卒也都警惕了起來,遲疑道:“反賊被困崇州城,唐將軍又帶著薊州軍正在剿滅反賊,這時候哪來這麼多人的一支軍隊?”
謝七沒作答,又用手探了探灶坑里灰燼的余溫,喃喃道:“灰已經冷了,這會兒已將近午時,大軍夜里不會生火做飯,那就只能是早上。”
打水的那名小卒秦勇問:“會不會是侯爺拿下康城后,率軍去崇州?”
謝七從灶坑出站起來,說:“從康城途經這里再去崇州,就繞路了。”
他神有些凝重,回馬車找出紙筆,飛快地寫了什麼,卷小卷,看了一眼在天際翱翔的海東青,吹了一聲長哨,海東青便俯沖了過來。
他把信紙放進海東青腳上箍著的鐵皮信筒里后,了海東青的翎羽,道:“去尋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