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裴徊立在遠, 目送沈茴走遠。直到沈茴的影拐過院牆看不見了,裴徊才收回視線。他視線下移,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凝了凝。
小太監順年腳步匆匆地打遠趕過來,向裴徊行了一禮, 然後低聲稟話︰“掌印, 信已送去了。”
裴徊沒說話, 在原地又靜立了片刻,轉了方向,出宮去。
裴徊讓順年送出去的信, 是送到寶碧宮,給噠古王。這是裴徊送去給噠古王的第二封信了。
他送過去的第一封信正是沈茴當初在滄青閣見到的那封。
那第一封信裡, 他只寫了一句話——
令皇帝召臣子家眷赴宴,再其下旨宮嬪或臣妻獻舞。
大齊皇帝丟了面自然是越多人看見越好。就算文武百顧念面守口如瓶, 那樣多的眷與侍婢、家廝見了, 不用格外花心思, 他們就會添油加醋地說出去。是將事最快散播於市井間的方法。
可如今街口巷尾談論的卻是聆疾如何戲耍巫茲勇士, 還有他們的戰神之如何風姿颯爽。
這和裴徊原本的計劃大相徑庭。
裴徊撥撚了一圈指上的黑玉戒, 又了一眼沈茴離開的方向。
這回,他令人送去給噠古王的第二封信也寫的簡單——
設宴勸酒,待皇帝醉酒哄其換妾縱樂。
噠古王此行帶了兩個妾奴。皇帝沒有妾奴, 而滿宮妃嬪無不為妾。
當然了, 裴徊送過去的這兩封信並不是以他自己的名義,而是以錦王的名義。錦王有奪位之心, 巫茲有踏辱之意。於是,許幾座城池,善也。
‧
巫茲人住在行宮寶碧宮。這寶碧宮雖是行宮, 卻是前朝為了某位公主所建,所以離皇宮極近,隻兩道宮牆與一條窄道相隔。
沈茴剛回到昭月宮,就聽說了巫茲人的胡作非為。
原來昨天晚上這群巫茲人醉酒之後,竟對大齊的宮婢手腳,扛起人來背回去縱樂。按理說,若是一兩個醉後事件,也不算個什麼大事。可巫茲人鬧出來的靜實在是太大了些。這就不是什麼醉後的意外了,分明就是用辱宮中宮的方式來辱大齊。
“然後呢?就這樣不了了之了?”沈茴問。
沉月嘆了口氣,搖搖頭。
沈茴氣憤,想問宮中的軍都去了哪裡?怎麼會準許發生這樣的事。可是又沒問出口。因為,答案所有人都知道。
如今軍不過是個擺設,軍男兒縱有一本事,司禮監不發話,他們誰也不敢。
沈茴原以為今日狩獵,要很晚才會結束。可沒想到,皇帝半下午就帶著巫茲人回來了。除去一來一回的路程,這場狩獵莫不是剛開始就結束了。
“怎麼這麼快結束?可是狩獵的時候發生什麼事了?”沈茴詢問。
小梅子了額上的汗,稟話︰“也算不上發生了什麼事,聽說狩獵剛開始,陛下便稱不舒服,也急著回來。”
小梅子是在昭月宮當差的宦。沈茴將人收攏了,一些不方便宮婢做的事,就讓他跑跑。比如今日,沈茴一聽說狩獵提前結束,就讓小梅子跑去跟皇帝邊當差的小太監打聽消息。
不舒服?
沈茴蹙起眉頭,琢磨了一下,問︰“陛下出發的時候可有提過掌印?”
小梅子一愣,眼楮亮起來︰“娘娘怎麼知曉?聽說出發的時候陛下找了掌印好一會兒,最後噠古王催了又催,陛下才不得不出發。”
沈茴點點頭,讓沉月給了小梅子賞,再讓他下去了。
沈茴宮第二日要與陛下一同出宮去宗廟。當時坐在龍輿上,沈茴真切地到皇帝不見裴徊時的張,以及見了裴徊後的肆無忌憚。
沒有裴徊在邊,皇帝害怕有人刺殺他。竟怕到了這樣的地步,那麼多人保護他,只要裴徊不在,他就不安?裴徊不會不知道皇帝找他,他是故意不去的?故意讓巫茲人笑話皇帝的膽小如鼠?
沈茴可以想象到皇帝急著要回來時,噠古王定然又要出言挖苦了。
沈茴嘆了口氣。
沉月瞧著沈茴在塌上呆坐著,神『』惶惶,怕過分憂慮,開口分散注意力︰“娘娘前幾日說要給大爺做新,反正今天下午無事,娘娘要不要繼續做呀?”
“嗯,取來吧。”
沈茴時弱不能如兩個姐姐那樣伴在母親邊給父親和兄長做服,曾是的憾事。如今好了,哥哥也回來了,便想彌補曾經的憾。沈茴已經給沈霆做過一件裳了,這次打算再做件大氅。
拾星『』了『』料,說︰“這料子好,做寢更合適呢。”
“我就算給哥哥做了寢,他也不會穿的。”沈茴說。
“為什麼呀?”拾星問著,眼楮卻是向姐姐的。
沉月無語瞪一眼,不給解釋了,讓自己想。
沈茴笑笑,也不給拾星解釋。
拾星自己琢磨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想明白了,大爺只會穿大夫人給他的寢……”
沉月在繡凳坐下,也拿了針線活來坐。想給沈茴再繡幾個帕子。拾星針線活不好,也不喜歡針線事,在屋子待了沒多久,就自己跑出去玩了。
傍晚時,沉月先放下手裡的針線活,看一眼沈茴還在專心地一針一線製著,輕手輕腳地退出去,看看今天晚上的膳食準備得如何了。
宮裡伺候的人這樣多,每個人各司其職,出不了什麼差錯。偏沉月還和以前在沈家時一樣,面面俱到地照顧著沈茴。
與拾星並非奴籍。
小時候家裡窮,雖然時常肚子,可還能活著。可窮人病不得,一場嚴重的風寒卷來,家裡的人一個個病死。只剩下妹妹了,天知道妹妹發燒的時候,有多怕。那年八歲,拾星五歲。背著昏死過去的拾星走了好遠的路,去求神醫救命。
那樣多的人排隊求著見神醫,還沒見到神醫呢,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拐子抱走。本沒有去想被拐子抱走的下場是什麼,滿心想的都是蜷倒在地上的妹妹無人管會死的!
“哥哥,救救那個小妹妹。”
這是沉月第一次見到沈茴。被沈霆抱在懷裡,小小的。後來沉月才知道沈茴比妹妹還大了半歲,可當時看上去隻三四歲的樣子,那麼小,又那麼蒼白虛弱,乖乖靠在哥哥的懷裡,連說話都很費力氣。
和妹妹得救了,見到了神醫。哭得語無倫次︰“他、他們都說妹妹會死,是不是醒不過來了?”
安靜偎在兄長懷裡的沈茴抬起頭,『』『』的聲線綿綿的,樣子卻認真極了︰“會好起來的。我都能醒過來,也行的!”
沉月站在簷下,回憶著過去。
“沉月,你在這發什麼呆呢?”燦珠抱著一個壇子走過來。
沉月收回思緒,問︰“這是什麼?”
“錦王妃派人送過來的果子酒。皇后娘娘上次喝了很喜歡,錦王妃竟送了整整一壇子過來。”燦珠說著,就往裡面走。
沉月叮囑一句︰“明兒個俞太醫來請平安脈的時候,倒一點這果子酒讓他瞧瞧。”
燦珠一愣,接著又是一笑,說︰“沉月姐,你也太謹慎了。錦王妃哪有膽子在宮裡下毒呀,就算要害咱們娘娘也不能這麼明目張膽。若這酒有問題,一查一個準。錦王妃哪有那樣蠢笨。而且錦王妃也沒有害咱們娘娘的理由呀。再說了,娘娘已飲過兩次,若這果子酒有事……呸呸呸。”
燦珠趕止了自己不吉利的話。
“你說的都對,錦王妃不會蠢到明目張膽下毒。只是皇后娘娘弱,又是常年服『藥』的。我是怕這果子酒的配料和娘娘吃的『藥』有什麼忌諱。”沉月說道。
“還是沉月姐想得周到。”燦珠應了,抱著酒壇子進了屋。
“與沉月在外面說什麼呢?”沈茴低著頭裳,沒抬頭。
燦珠將果子酒放下,說︰“錦王妃的果子酒送來了。沉月姐姐代明日俞太醫來的時候看看這酒對娘娘平日裡吃的『藥』有沒有影響。”
沈茴想了一下,自己喝這果子酒兩次了,倒也沒覺得哪裡不適。這果子酒的確味,本就口味偏甜,很喜歡,就讓燦珠給倒一杯。
沈茴把手裡的針線活放下了,本來是想找點事來做平心靜氣,可總忍不住去想巫茲人的事。巫茲人要留到年後初八,這麼長時間,若始終坐視不理,不知要多宮人遭欺。
這次來了三四百的巫茲人,在大齊的都城,若軍相阻,他們必然不能生惡。可是……這就又繞到了司禮監。
“給。”燦珠將果子酒遞給沈茴。又順口說了句︰“娘娘是真喜歡這果子酒。”
“很好喝的,你嘗嘗。”沈茴心不在焉地回了句。
燦珠道了謝,好奇地給自己倒了一點點。果子酒口,甜得皺眉。並不喜歡甜口。不過是娘娘賞賜,還是把杯子裡剩下的果子酒也喝了,說︰“娘娘可真喜歡甜口。”
沈茴喝盡杯中果子酒,才說︰“我不好,自小日日服『藥』,吃的『藥』比喝的水還多。裡總是苦的。所以對甜的東西格外心心念念。”
燦珠聽得心酸。
沈茴把手中的酒盞放下,吩咐︰“不擺晚膳了,去準備幾道掌印平日吃的菜肴,用食盒提著,我去滄青閣吃。”
知道裴徊打定主意要讓巫茲人肆意妄為,可還是想試著阻擾。
‧
沈茴見到裴徊的時候,他坐在藤椅裡,懶洋洋地後仰靠在椅背上,正丟著梅子糖在吃。
沈茴忽然想起裴徊很喜歡吃糖。那他又是為什麼喜歡吃甜口?
沈茴將食盒放在桌上,看見桌子上有一碗冬棗,便拿了一顆來吃。接著,就皺了眉,“唔”了一聲,忍著沒吐出來,勉強吃了。
裴徊瞥一眼,問︰“有那麼難吃嗎?”
“又苦又,簡直是本宮吃過的最難吃的東西。”沈茴說的認真。走到裴徊面前來,問︰“掌印吃過的最難吃的東西是什麼?”
“『』母的。”裴徊將又一粒梅子糖扔進口中。
“什麼?”沈茴懷疑自己聽錯了。
“『』母的。”裴徊重復一遍,“胳膊和上的,先煮一遍,再烤,撒上醬料,滋著油沫。”
裴徊嚼著梅子糖。
他年時每憶起那個味道都會乾嘔,現在麻木得沒什麼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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