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滿自西城藝考回來,到家時,客廳里擺了好些大大小小的瓦楞紙盒。
周彌聽見開門聲,從臥室里走出來,手里抱了一堆東西,順手丟進了一旁一只及膝高的紙箱子里。
走過去,接宋滿手里的行李箱,說道:“我點外賣了,一會兒將就吃點兒吧。”
宋滿卸下雙肩包丟在沙發上,羽絨外套了,往自己房間的帽架上一掛,同時問道:“這些箱子是干什麼用的?我們又要搬家?”
“隨便收拾了一下,東西太多了,該扔掉扔掉。”
“我們家已經夠赤貧啦,你還斷舍離!”
周彌被逗笑。
宋滿僅穿著出來,隨手掀開了一只紙箱,“需要我幫忙嗎……”
當周彌目撇過去,心臟微地意識到那只箱子里是裝了什麼,準備阻止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宋滿都看傻了,滿眼幾乎可與金錢直接劃等號的LOGO,有的甚至不認識,比如隨手拿起的這只紙袋,PatekPhilippe,仿佛被膠水黏住,費力地讀:“帕、帕泰克菲利普……是這麼讀嗎?”
“……沒有差特別遠。”周彌手把手里的紙袋拿回來,又丟回那紙箱里,合上了。
宋滿問:“這箱子里都是啥啊?”
周彌臉不紅心不跳,煞有介事道:“我在做代購呢。”
“……你當我傻麼。”
“夠傻了。”周彌不想聊這話題,繼續整理東西,不穿的舊服裝一箱;買回來總覺得有用,但好像最終什麼用也沒派上的件裝一箱。
一邊又問宋滿:“考得怎麼樣?”
“還行吧。”
“累不累?要不睡會兒去,外賣到了我再你。”
“不累,飛機上睡夠了。”
宋滿就蹲在地上,雙手托腮地盯著周彌看。
周彌被看得不自在,“你這麼閑的嗎?”
宋滿站起,卻不是回房間,而是走到后去,雙臂搭著肩膀,猛地往背上一撲,“大公主,你一定是失了。”
周彌被撲得差點往前栽倒,只說:“你是不是胖了,怎麼這麼重?”
“我明明瘦了!瘦了三斤多!”宋滿下抵在肩上,歪頭看,“不許逃避話題。你說,你是不是跟三哥……談宴西分手了?”
周彌語氣淡淡的:“小孩子不許管大人的事。”
“你是我姐,又不是我媽。”宋滿不服地沖吐舌頭,“我還不了解你。別難過啊――”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難過?”
而宋滿自顧自地說:“你回頭想想,談宴西也沒什麼好的啊,大你七歲多呢,我看都不該給他喊哥,應該喊叔,三叔。”
周彌真有點哭笑不得,“……那可真是謝謝你還一直提他。”
“以毒攻毒,替你敏嘛。我給你介紹對象好不好?我們學校可多帥哥了,再有半年都高考結束,新鮮出爐,不考慮一下嗎?”
“對大兩歲以上的姐弟不興趣,謝謝。”
“不要年齡歧視,也給年輕人一點機會嘛。”
周彌推,“好了好了,你能不能起來,真的重死了。”
宋滿卻不肯,脖子長了,歪一下頭,揚起半邊臉給看,“西城的菜都好辣啊,你看,我去一趟都冒痘了。”
周彌太明白宋滿的心思了,從小,從剛懂事起,宋滿安的一貫的方式就是撒賣萌、東拉西扯。不能說多有奇效,但至能分走一半的注意力。
周彌也懶得再說什麼,就這麼馱著,慢吞吞地繼續收拾東西。
這時候,放在餐桌上的手機響了一聲。
宋滿立即起替拿了過來。
周彌解鎖了看一眼,很意外,衛丞發來的,問:在嗎?
周彌猶豫了一霎才回:在的。
衛丞:能不能把你的簡歷發我一份?
周彌:有誰要挖我墻角嗎?”
衛丞:有人想瞧瞧,你當幫我個忙?
周彌:好。我整理一下,晚點發給你。
衛丞:OK.
周彌跟衛丞聊完消息,看見宋滿正瞧著,好奇得仿佛撓心撓肺似的。手,去推的臉,“不是你以為的人。”
“我以為誰了?”宋滿笑著手去拽,“好了別收拾了,陪我下去買點水果嘛。我出去一趟,水土不服,兩天都沒拉粑……”
周彌無語打斷:“……算我求你,文雅一點吧。”
還是跟著宋滿出了門,暫時丟下一堆七八糟的東西,和以為早已斬斷理清,卻蛛網似的,拂了又起的蕪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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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彌把那簡歷發過去,過了大概兩周,就在已經徹底忘記了這事兒時,方又收到衛丞的消息。
衛丞這回解釋清楚了來龍去脈:
他一個同行,也稱得上朋友,某頂級時尚雜志的副主編,上個月剛剛升任主編。
人周彌見過的,做向薇,大家一般Vivian。
上回,周彌應衛丞的邀請,去給他作為主辦方之一的時尚晚宴做翻譯,當時作為幾位法國貴賓的通橋梁,對接最多的人,就是向薇。
向薇最近在招助理,這助理不負責生活方面,而是替運營個人微信公眾號,以及后續可能的其他對口的社平臺。
必要時候,還得將自己口述的,亦或是作為隨行人員,記錄下來的的各種活的見聞,整理文字,發表在雜志的主編專欄上。
因為嫌打字麻煩,衛丞直接撥的語音電話,總結道:“說人話就是,Vivian是個表現旺盛的戲,缺個量定做的傳聲筒。”
周彌啞然失笑:“薇姐知道你這麼評價嗎?”
衛丞:“當的面我也這麼評價。看了你的簡歷,覺得可以見一見。你這周末有空嗎,我組個小局,Vivian想跟你聊一聊。”
周彌:“面試?”
衛丞:“差不多質。比這輕松。”
周彌有些猶豫,正在斟酌怎麼回復的時候,衛丞又說:“你有什麼顧慮,可以直接說。”
周彌跟衛丞有限地接下來,知道他是有一說一的爽朗格,不必要跟他扭扭。
便直說道:“我跟談宴西已經分了。”
“知道。可這事兒跟談三沒關系。怎麼著,你的意思是,談三的朋友圈你也要拉黑嗎?”他笑說。
周彌也笑了一聲,“……倒也不至于。”
衛丞說:“退一萬步,即便我跟談三沾點兒關系,Vivian不是,沒跟談三打過道,也不在北城生活。是這一陣招人才想起來,覺得你那回的表現不錯,形象也好。應聘的也不只你一個,最后留下哪個,我說不準,也左右不了。”
周彌:“我其實沒有特別強烈的換工作的意愿。”
衛丞笑說:“你真不覺得你待你現在的公司是屈才?就當把自己放求職市場上重新估個價吧,人往高走。你考慮看看,周五之前答復我就行。”
周彌最終還是去了,為衛丞說的最后一段話。
確實覺自己現在待的地方,論資排輩很嚴重,而即便升上去,天花板也低,因為畢竟公司不是專業運營翻譯這一塊的,公司所有翻譯人員,實則都只是在給其他部門打配合。
衛丞定的地方,就他給他的人投資的那私人club。二樓往上是VIP的專屬區域,很清凈,裝修得跟工業風的咖啡館沒兩樣。
衛丞把領上去,引薦之后就坐在一旁喝咖啡,自當配角了。
今天的核心人向薇,周彌打過道。熱充沛的人,很有主見,很有表達。
向薇一頭灰短發,穿香家的套裝,配科技風格的耳環,濃妝,巧克力棕的口紅,臉頰很有骨,偏于深邃和冷。
如果是第一次見,周彌多半會以為是模特,亦或是服裝設計師,和衛丞的氣質很類似,有種不屑旁人看法的特立獨行。
面試也很不常規,一則全程說法語,二則不聊的履歷,只問平常寫沒寫過什麼東西,中文法語都可,找出來讓瞧瞧。
周彌早有準備。
這半年多,給學姐的微信公眾號翻譯的游記,自己無聊時翻的極冷門的法語小說、散文和詩歌,以及自己當年讀書那會兒,運營得不足一千的公眾號上,用中法雙語寫的雜記和散文,全都打印出來,分門別類地裝訂好了。
明顯,這做法很得向薇的認可。
花了一二十分鐘,每種類型都認真讀了一兩篇,絕非草草翻過,走馬觀花。
最后,放了這疊作品集在咖啡桌上,問:“會拍視頻嗎?”
“……不會。”
“剪輯呢?”
“也不會。”
“能學嗎?”
“……如果是工作需要,能。”
向薇拿出手機,翻了翻電子日歷,“給你三周時間,辭職能辦妥嗎?我急著用人。東城那邊的住,我會助理幫你找,你到時候直接過去。”
周彌這下真有些蒙了,沒見過這樣有效率的面試,覺得這是不是一場被誰定的走過場。
向薇似乎瞧出的猶豫,問道:“你有什麼想說的?”
“我們似乎沒聊薪資,還有……”
“這些事我會HR給你打電話協商。如果你是想問,這份工作能給你帶來什麼,我可以告訴你,等未來你從我這兒離職,行業同等業務范圍的工作,只要你想去,沒有去不了的。”
向薇抬腕看手表,“我要趕去機場了,細節問題你可以問William。你考慮好了,直接給我打電話。但最好不要遲于下周日,我說了,我著急用人,如果你不接,我要騰出時間下一個。”從包里出一張名片,放在周彌跟前,起便往外走。
快到門口,腳步一頓,對衛丞說,“我提醒一句,你這兒的咖啡我拿去漱口都嫌棄。”
等人走了,衛丞看向周彌,笑問:“什麼覺?”
周彌:“……作風跟某人太像了。”
衛丞哈哈大笑。
周彌又說:“你可不可以跟我說實話,這件事真不是談宴西安排的吧?我覺自己像是被定了一樣……”
“你過分瞧得談三。”衛丞笑說,“他是厲害,但也有他安排不到的地方。你了解了Vivian的格就知道,這人反骨得很,塞關系戶這事兒,在這兒絕對不可能。你之前,面過六七個了。那些人單論法語水平,可能還比你強。但看的不是法語說得多地道、對時尚多了解。在心目中給自己定了一個形象,挑的是符合這種形象的一種行文風格。你把自己理解為槍-手就懂了。”
周彌說:“我不覺得自己有這麼特別……”
衛丞笑說:“能把談三的生活攪得天翻地覆的人,是不是對自己評價過低了?”
周彌垂眼,只是很淡地笑了笑。
就知道,明明是跟向薇單對單的面試,衛丞也要摻合進來,一定還有別的用意。
衛丞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瞧一眼,“前一陣談三跑我這兒打牌,脾氣臭得,有人結他給他喂牌,他反手直接把手牌都扔了,人滾下桌去。談三在牌桌上那就是一和氣生財的財神爺,輸了不計較,贏了,甭管贏多,都散出去當利是。沒誰見過他這樣,我都懵了。你覺得,他是為了什麼?”
周彌笑笑,平靜地說:“我不大喜歡做自作多的人。”
衛丞又說:“上回,你不是在我這兒見賀清婉麼。談三來調監控,連帶著把我也懟一頓。一般這種人之間爭風吃醋的事,他煩得很,更懶得管。但過了沒幾天,瑞鶴傳的鄭總,親自打電話過來跟談三道歉,說往后一定不會手底下的人惹他不痛快――姓鄭的是賀清婉現在跟的人。我跟談三也是從小就認識了,就沒見過他做這麼掉價的事。”
周彌仍然只是微笑。
像是坐在逆行的孤舟上,四面水涌來,把往回推,裹挾著回頭。一意孤行地堅定:“……我也不大喜歡做個隨意的人。”
衛丞打量,眼神里仿佛也多些無奈的贊許:“你這樣,我真沒法繼續往下勸。”
“是你自己勸的,還是……”
衛丞笑了:“你這個問題有意思。你是希這就是我自己的主意,還是談三的授意?”
周彌不作聲了。
衛丞也不是一定要尋究底,“我只能說,談三這人不差,只是他也有不由己之。”
周彌說:“我理解。是我比較貪心。”
“不是。你所求的也是人之常。”
周彌手機屏幕亮一下,好似是進來了一條垃圾短信,看一眼時間,“我該走了。”
衛丞點頭:“Vivian的事,你再考慮考慮。我能跟你打包票,這工作機會錯過了很難再有第二次。如果,你干得不順心,或者覺得沒達到你預期,到時候我替你兜底,做那個替你安排,你去做關系戶的人?”
周彌笑了,“我會好好考慮的。今天謝謝了。”
最后,衛丞又提醒一句,“談三的表弟尹策今天也在這兒,跟人應酬。你要是不想再跟談三邊的人扯上關系,從二號樓梯下去,應該不著。”
周彌笑說:“……談宴西怎麼會有你這麼一個胳膊肘往外拐的朋友。”
衛丞聳聳肩:“那必然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周彌按照衛丞的提示,走二號樓梯,確實沒著尹策,但見了一個更不樂意見的人――孟劭宗。
很是吊詭的場景,仿佛一年前的場景顛了個。
孟劭宗似乎是在等,不知道他又是找了誰打聽到了的行蹤。
他神有兩分急切,一見著,立馬從酒桌旁的沙發上站起,飛快兩步走上前來。
沒有一點一年前的那副傲慢,今日的笑容都出了兩分諂,卻又盡力將這諂掩飾起來,語氣倒顯得平常得很:“方不方便找個單獨的地方說兩句話?”
周彌平聲說:“不太方便,我趕時間。”
“也就兩句話,耽誤不了你。實在不行,這兒說也行。”
周彌只當沒看見,徑直往外走。
而孟劭宗跟上來,將一攔,笑說:“你說,這世界多小。我也是前一陣才知道,你居然跟談宴西……是那回你去找我時,第一回認識的?那我這個生父,不還無意間做了一回人?”
周彌有種胃里翻頂的覺。
孟劭宗那樣看似風度翩翩的形象,說出來的每個字卻都是不加掩飾的市儈:“談家老爺子,最近一陣子打算把談宴西的婚事給定了。談家的婚姻大事,一貫都是利益換,談宴西也免俗不了。不過談家也不是什麼完全高不可攀的門楣,祝家攀得,孟家當然也攀得……”
周彌不難揣測前因后果,上一回在崖上酒店見孟太,談宴西不準手這事兒,他自有主張。
必然,談宴西的“主張”傷到孟劭宗的筋骨了,他才這麼慌不擇路地,來求這麼一個早前避之猶恐不及的外頭的野種。
周彌冷聲一笑:“這話你自己相信嗎?孟家真能攀上談家的門楣,你遇到的麻煩,自己就能解決了,何必還來找我?”
孟劭宗那副偽裝過的和氣生財般的派頭,瞬間就被破了,臉眼可見的難看幾分:“當日你上門來找我借錢,我也沒刁難你。后頭我夫人不過只是頂撞了你兩句,你就要談三斬盡殺絕。這我也就不計較了,就說當下,我提的是個雙贏的買賣,你又為什麼不樂意?”
這才是周彌悉的,孟劭宗的臉。
說:“我跟談宴西早就沒關系了,你們的糾葛你們自己了斷。”
繞開孟劭宗,繼續往前走。
孟劭宗腳步一頓,卻又跟上前來,驟然又換了一套苦口婆心的說辭,“我這提議對你真沒有壞。往后,孟家不會干涉你的任何事,外頭也不會有人再隨意議論你的份,乃至你跟談宴西的關系。這是雙贏甚至三贏的事……”
周彌被煩得沒辦法了,停了步,轉冷眼看他:“我媽――你瞧不起的那個人,教會我,人不是工,更不是目的。或許在你眼里,為了利益,誰都可以利用。可我不會這麼做。我對談宴西不是利用的關系,即便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利用他,我也不會。尤其,你還我做你手里的一柄捅向他的刀子。你恐怕是找錯人了――不要再跟著我,不然你不怕我再跟談宴西吹耳邊風?”
最后一句話好似到了孟劭宗的命門,他出個又鄙夷、又仿佛難不過的表。
周彌腳步飛快地走出大門。
迎面撲來凜冽的風,深吸一口氣,中郁結的緒半點沒得排解,像高樓頂上堆積翻卷的暗云。
重得摧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