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息，譚廷與那個一直避開他的目，落在了一。

當下所言，正是他心中所想。

他不由道，「夫人所言極是。」

言罷，他利落回，一面擋開飛來的一槍，一面低聲吩咐了領頭的護院兩句，未至幾息，領頭的護院趁著村人不備，將村裡一個偏瘦的年輕人，一把拉進了院子。

有了人質，雙方對抗的速度當即緩了下來。

譚廷也一眼看到了急急慌慌小步跑來的上了年紀的老人。

「我等今日遇風雪阻擋，才在貴村落腳，本無相擾之意，各位何必與我等拼個你死我活？」

他說著，一眼看住了那上了年紀的人。

「里長以為，此事該如何？」

他一眼便從人群里猜出了里長，而老里長也萬萬沒能想到，今日前來借宿的，竟就是村人當作陳氏世族誤打誤撞遇上的一群人。

老里長本就無意村人打殺，當下聽了譚廷的意思立時明白過來。

只是雙方遭遇兩番，不止一人流，想要就此停手本不可能，更不要說說譚廷一行還挾持了一位村中年輕人。

不過也正是因為人質在手，那些村人不敢再輕舉妄，老里長了領頭的男子。

「冰勇，人家不想同咱們打殺，所以才握了人質在手同咱們言語，你快快讓人停下來，非要出了人命才肯罷休嗎？！」

張冰勇便是最先提出要找價屯田的陳氏、邱氏劫富濟貧的柳莊人。

他只恨自己無權無勢，只能這些世族欺凌，村裡許多人家因著今歲難過，賣了田地，往後只能去給世家大族做佃戶。

雖不用稅了，可落到手裡的糧食就更了，還要任憑那些世族如奴僕一般差遣。

當下聽了里長的勸說，心裡又急又氣又不甘。

「萬一他們就是陳氏、邱氏的人呢？看這些人綾羅綢緞遍，又在各族收地的時候來往，這都是說不好的......」

然而話音未落，楊蓁一馬當先道。

「這不過是你猜測而已！告訴你，我們不是什麼陳氏、邱氏，我們是清崡譚氏！」

直接報了姓名，村人如何沒聽說過清崡譚氏的名頭，當下再看護院們腰間亮出的腰牌，正正經經刻著「譚」字，都吃了一驚。

若說平澤當地的邱氏、嶺陳氏旁枝是他們這些庶族村民無法對抗的世家大族，那麼寧南府的清崡譚氏，是比邱氏和嶺陳氏旁枝更龐大尊貴的世族。

村人驚疑不定，譚廷目從他們上掃過。

「我等確實是清崡譚氏，路過貴地並非是來價買田，而是接我歸寧的妻子回家。」

他說著，目定在那領頭的張冰勇上。

「此番出行上無甚錢財，你們劫富濟貧也好，尋人報仇也罷，在此與我等拚命豈非不值？」

譚廷的話素來不多，但卻一下中了要害。

張冰勇等人並不是亡命天涯的土匪山賊，相反都是些尋常村人良民，他們縱然再有怒氣，也沒必要同不相干的人拚命。

譚廷話音落地，村人們都不由地手下頓了頓，相對看了幾眼。

譚廷亦示意手下不要輕舉妄。

只是相比村人們的猶豫，那張冰勇顯得要激進許多。

「你們不是陳氏、邱氏，確實比他們更厲害的清崡譚氏，那豈不是比那些世族更能榨我們這些庶族百姓？」

他說著，冷笑一聲，「今歲天寒，你們譚氏難道沒有做這般價屯田的事嗎？說起來，和他們也是一路貨吧？」

他這般說，眾村人又回過了神來。

「世家大族都一樣，你們譚氏難道沒有價買田嗎？！」

矛頭又都舉了起來，對準了院中的譚氏眾人。

這次不用旁人開口，譚建率先道。

「我們譚氏還真就沒有價買田！」

他說著，看了一眼自家兄長，想到兄長在族中沒有準許族人借錢買田時，族中還頗有些言語，只是在兄長宗子的威嚴下，無人敢挑戰。

眼下看來，長兄彼時的決意果然是對的。

他道，「難道你們聽說過譚氏一族也似陳氏、邱氏那般價屯田嗎？」

他這般應對敏捷，譚廷看了暗暗點頭，楊蓁也止不住眨了眨水亮的眼睛。

項宜順著譚建的話，看向那些村人，村人果真又猶豫了起來，他們之間相互問詢關於譚家的事，問來問去，似乎誰都沒聽說過，譚家價屯田的事。

但那張冰勇卻不肯隨便相信旁人，道，「咱們沒聽說過，不等於他們沒有做過，又或者以後不會這般做。他們是世族，可不是庶族！」

兩族的矛盾不是一日了，已經漸漸勢同水火。

眾人又猶疑起來。

譚廷向前走了一步。

男人姿高，出口字字清晰有力。

「我可以保證，清崡譚氏不會做這等價屯田、欺凌庶族之事。」

他嗓音在風雪裡依舊沉，寒風只吹他錦袍下擺，卻吹不他言語里的力道。

項宜不由地看了前面的男人一眼。

在幾乎所有世族都趁機屯田的況下，他還能做出這樣的承諾......

如此這般，老里長都不看向了譚廷。

他們並不知道眼前這男子的份，可看周氣度也曉得非是凡夫俗子，能說出這樣的話，必是譚氏一族掌權之人。

老里長在這話里，再次上前去勸了那張冰勇，「你想想清楚，咱們沒得因為旁的世族的所為，加罪到譚氏上，與清崡譚氏鬧僵！」

譚氏的人能做出這般承諾，他們要是執意與譚氏惡，又有什麼好？

這道理老里長說得明白，不村人也紛紛點頭同意。

譚家眾人看著，都默默鬆了口氣。

誰想到那張冰勇卻低聲念了一遍「清崡譚氏」四個字。

他問向老里長。

「他們這些世族的話，果真能信嗎？咱們如何確定他們不會出爾反爾？最怕的是，萬一他們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回了清崡便糾結府兵前來剿滅我們，我們到時可怎麼活命？！」

他這一假設，將一眾鬆懈了的村人都嚇到了。

在世族和庶族水火不容的年景里，世族說的話，他們真的能輕易相信？

這次連老里長也有些忌憚，不敢再言之鑿鑿地保證。

譚廷眉頭皺了起來，聽見楊蓁著急地同這些村人分說，譚建也在旁保證，可村人們卻越發戒備，不敢輕易信任。

庶族和世族之間的信任崩塌不是一日了。

他們越是分說，這些村人越是猶疑。

對於這些庶族百姓來說，或許就此滅了他們這些零落世族的口，反而比讓放虎歸山更加有保障。

只是他們還都是些種地的良民，一時間不敢下這樣的殺手罷了，卻不代表他們完全不敢。

風雪大了起來，凜冽打著寒冬臘月里僵持對峙的人。

譚廷眉頭鎖了起來。

也許只能做談判失敗之後的最壞打算了。

他暗暗斂了口氣。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從風雪裡舉步走上前來。

風雪將素白的擺沾些許，半披散的青在風中翻飛。

緩聲開口。

「若我可以找人作保，你們可否相信譚氏的承諾？」

話音一出，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找人作保？

提出這一想法，眾人無不疑。

這種風雪天氣，一時半會去哪裡找人作保。

而對面的村人更是道，「放你們出去，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去找救兵外援了？！別耍花招！」

譚建也道，「大嫂，你真能找到人讓他們信我們嗎？」

譚廷在這疑問里，目再次落到了上。

沒有因為這些疑而退卻，反而輕輕勾了勾角。

「我可能，真有保人就在村中。」

話音落地，所有人都驚訝起來。

譚氏的人完全不著頭腦，村人們也來來回回相互看著，完全沒有發現誰人認識他們，又有誰人能替他們作保。

那張冰勇可沒有耐心了，「不要故弄玄虛，到底是什麼人何不直說？若真能作保，便放你們離開！」

在這催促中，項宜眸清澈映著風雪。

暗下來的天中，譚廷看到村人手中舉著的火把照紅的半邊臉龐，依舊安靜的立著，緩緩地開了口。

「教村中小兒識字的楚先生，可以請過來嗎？」

譚家人完全不知在說什麼，可村裡人卻都吃了一驚。

有人正要問怎麼知道村裡有小兒識字的楚先生，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接著，不遠快步走來兩個人，其中一人挑著燈籠，遠遠的看過來便疾步上前。

「項氏夫人！」

譚氏眾人紛紛向那人看去，這才發現來的不是旁人，正是曾借居譚氏善堂的楚杏姑母！

楚杏姑一下喊出了這稱呼，眾村人也都不可置信，連聲問到底這群人是何人。

楚杏姑怎麼也想不到，們母離開譚家之後來姨夫姨母家中過冬，竟遇上村中哄，他們母沒敢出門，卻聽到有村人問清崡譚氏的事，待到再聽村人描述了詳，楚杏姑幾乎是跑著到了此。

老里長和張冰勇見來了，都急忙投去問詢的目。

楚杏姑母來的時候，只是來投靠親戚過冬，但是村中唯一認字的老先生沒熬過寒冬，村人正愁沒了人教孩子們識字，替村人讀信寫信。

杏姑是秀才的兒，最能識文斷字，於是一文錢都不收取，給村人幫忙。

細心又有耐心，當先得了孩子們喜歡，村人也都敬，稱一聲「楚先生」。

當下里長和張冰勇不約而同地問，「楚先生識得他們？」

楚杏姑連聲氣，說識得。

「院中皆是清崡譚氏的宗家！」

說著看向項宜，「這位便是我之前說，多次幫了我們母的宗家夫人！」

張冰勇家就住在楚杏姑姨夫姨母家隔壁，如何沒聽說過楚杏姑母的遭遇。

譚氏有些族人確實令人討厭，但是後來查清事，譚家也懲治了那些族人。

更重要的是，那位宗婦夫人力排眾議對們母屢次相幫，並非是虛偽的幫扶，而是真正的善意，且同樣也是庶族出！

張冰勇看看自己矛頭對準的譚氏眾人，又看向站在中間的子。

那竟就是庶族出的譚氏宗家夫人。

他心裡已信了大半，還是問楚杏姑。

「你能為他們作保嗎？保證他們不會回去報復？」

楚杏姑看向項宜，項宜跟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

「只要大家信得過我，我可以為譚氏宗家作保！」

話音落地，風雪都停了一停。

刀槍相見的一場禍事，正如落進水中的雪，登時消散了。

譚廷當下著人鬆開了捉來的人質。

他不由轉頭看向了項宜。

被風的青落在了肩頭上，發梢仍舊輕輕搖，緩緩鬆了口氣，跟楚杏姑點頭道了聲謝。

譚家眾人無不齊齊鬆了口氣。

楊蓁更是一步上前，「天呢，大嫂怎麼知道在這裡？！」

譚建也詫異不已，「難道大嫂提前問過？」

查賬的事之後，項宜確實讓喬荇去看過楚杏姑母，但並沒有問到楚杏姑去了何地。

搖了搖頭，又笑了笑。

「進村子的時候，路邊恰有幾個孩子用樹枝在地上寫字，我給他們糖的時候，聽到他們口中提到了新來的先生，又恰恰說起，那先生姓楚，我便留了心......」

將這場險事的前，和讓眾人驚訝的細心，就這般輕描淡寫地說了來。

說話時候，眸清許，眼眸里細細地泛著似冬日火把一般的亮。

譚廷定定看著，那亮不知怎麼，就在他眼睛里亮過了天。

他只覺得自己的心，似乎也如火把的亮，迅速而又毫無規律地，砰砰砰地，跳了起來。

*

譚家田莊。

被眾人簇擁著迎到田莊裡面的青年，著實了不輕的傷，好在他的小廝得力，並不用田莊眾人幫忙，只需借些草藥來用。

譚蓉沒有再繼續回清崡縣城，天下來，起了風又飄了雪，譚蓉便短暫地停留了下來。

聽到小廝在跟眾人借草藥，便將小廝了過來。

「盛壯士的傷勢很重嗎？只用草藥能行嗎？」

那小廝名喚秋鷹，他嘆氣，說今次遭遇的老虎甚是厲害。

「若非我家爺手敏捷，有功夫在，只怕要被那老虎撕咬了。縱然如此，傷勢也不輕，只是這冰天雪地的，除了草藥又哪裡有旁的藥膏？」

這話說完，譚蓉的丫鬟小希便在旁笑了一聲。

「我們家小姐這兒，什麼樣上好的藥膏都有。」

譚蓉輕咳了一聲，又在秋鷹投來的問詢目中，點了點頭。

秋鷹連忙跪下，「還請小姐贈葯一二，小人替我們家爺激不盡。」

話音未落，譚蓉便將他了起來，又讓小希拿了早就備好的幾樣藥膏都給了他。

「不知這些葯夠不夠，若是盛壯士還有旁的需求，你再過來。」

小廝秋鷹磕頭道謝，只是走之前，又撓了撓頭，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

譚蓉見了，眨了眨眼，「怎麼了？」

秋鷹說倒也沒什麼，他笑了笑，「只是我們家爺其實是個讀書人，爺說他當不得英雄好漢、壯士的稱呼，小姐也不必如此客氣。」

他說完，規矩地行禮退下了。

譚蓉坐在房中的椅上，手裡抱著手爐，半晌沒開口說話。

原來那人是個讀書人，他還有功夫在，應該是哪個世家的公子吧。

只是從前對其他世家的事，不甚是興趣，也沒怎麼出過遠門，並不了解盛這個姓氏。

譚蓉抿了抿，眼前卻止不住浮現那人從山坡上走下來的樣子。

他姿高挑拔，似與長兄不相上下，便是了傷，微彎了腰，也是一副玉樹臨風的樣子。

譚蓉想著，貝齒輕輕咬了咬。

他的相貌，比母親替挑來的那些世家子弟的那些，可出眾多了。

......

外間的風雪越發大了起來，譚蓉乾脆今日不再回程，至於明日要不要回去，還沒有想好。

不想到了晚間，小廝秋鷹上門求見，道是那位盛先生親自來道謝了。

譚蓉連忙整了衫見了他。

男人確實了不輕的傷，下依舊發白，只是他仍神溫和，禮數周道，先同譚蓉行禮道了謝，便說了一句。

「此番突然遭遇大蟲，了些傷，若是明日便上路只怕是不能了，不知道能不能在貴田莊多留幾日？」

譚蓉聽了，當即點頭應了，「盛先生安心住下，不必急著上路。」

這般明確說了，不想男人角掛了些笑意，淺淺地笑了一聲

「謝姑娘的好意，只是姑娘到底是未出閣的人，我這般貿然住在姑娘的莊子上，著實不太好。」

他說到此頓了頓。

「在下並非孟浪之人，以為這般狀況，最好讓姑娘家中主持中饋的夫人知曉才好，免得平白生了閑話，殃及姑娘清譽。」

他突然有這般明確的要求，譚蓉愣了一下。

只是他話音落地，一雙桃花眼微抬，眸中似有葡萄酒一般的澤，在譚蓉上落了落。

譚蓉不住心下撲通跳起來，急忙含垂了垂頭，想都沒想便應了下來。

「先生放心，明日我便打發人告訴我家長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