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狩真不住一怔，他在夢里見過這個年。

近幾年，唯獨年還堅持來這里，有時神抖擻，有時滿傷痕。他會把一罐、半罐的彩小心翼翼地澆在魚卵上，偶爾灑出幾滴，他會心疼地用手指蘸起來，涂抹在自己上。

之后對著魚卵，他會嘮嘮叨叨說上半天，有時說得高興，有時越說越沮喪。高興的時候手舞足蹈，沮喪的時候抱住腦袋，眼睛發紅。

“我就曉得，你不是個死卵”年開心地笑了，兩條長長的黃須揚起來，到支狩真面前。“我鯉，我阿就好”

支狩真盯著緩緩的黃須，神思一陣恍惚。他一直以為，那些不過是夢不知不覺間，兩條潔白的長須從支狩真眉頭揚起，四條鯉須輕輕相，阿的笑容照亮了昏暗的泥。

支狩真不由一驚，他出手，將信將疑地拽了一把白須，眉頭被牽得發疼。他低頭瞧去，泥地上的一攤彩映出自己的臉：皮白得像嬰兒，五依稀是原先的樣子，頭發是短短的一層絨，漉漉的，澤瑩白發亮。眉也是瑩白的，角多出了兩塊銀鱗斑，兩條垂下的細長白須隨著他的作一一抖。

支狩真定定神，用力擼了一把臉，閉上眼再睜開，什麼都沒改變。

這不是夢境

外面傳來紛的腳步聲，十來個與阿相似的人涌進來。支狩真下意識地向腰間，沒有劍，只到赤的皮，潤，，綻開細碎如沙的瑩白鱗片。

“別怕，我們都是鯉你也是哦。”阿熱心地解釋道，“你剛剛覺醒，還什麼都不懂呢。所有的鯉都誕生于神圣的母泉，一開始，我們只是魚卵，各自流向五湖四海，慢慢孵化，直到最終覺醒。”

鯉支狩真搖搖頭，自己究竟被白玉骰子帶往何為何從未聽說過，世上有鯉人這樣的族群

“阿，這里是哪”他心里一連串念頭閃過，角出真誠的微笑，左手搭上阿的肩膀，理智迅速恢復。只需橫向一夾一扳，足可折斷脖頸，令對方瞬息斃命。

“這里是天河界的鹽塘村。”一個長者模樣的鯉人大步走向支狩真，張開雙臂，用力擁了他一下，“歡迎你，覺醒的鯉，我們新的親人。”他語聲蒼勁，臉帶傷疤，灰的鯉須皺皺，像兩干癟的衰草。材非常高大，腰微微佝僂，穿著藤草編織的簡陋戰甲，背上斜一柄材質奇異的闊劍。

天河界支狩真目一閃，這個名字倒是有點悉，侯府的藏書似乎提及過。

“這是我們的村長鯉猛，他猛叔就行啦。”阿親熱地拍了拍支狩真，“猛叔可厲害了，是殺到過天河第一百三十六曲的戰士哦”

“天河可是有九百九十九曲哩。”猛叔嘆了口氣，有些失神。

“天河”支狩真失聲道，陡然奔出泥，抬頭向天去。

水聲轟轟鳴鳴，水浪滂滂沛沛，一掛閃亮的天河自遠方拔地而起，在半空千折百轉，一仰難盡，向高不可測的碧蒼穹。

一金烈日、一銀圓月分別懸于東、西天際，烈日耀如純金鑄就，煌煌燁燁，芒萬丈；圓月淡如一紙剪影，清清朦朦，輝晦暗。日月一明一暗，遙遙呼應，正是正午時分。

“日月當空，同輝。”支狩真喃喃自語，某本藏書里的一段文字突地跳腦海：“地夢道上有天河，迂曲流，直霄漢，不知其長幾里”

地夢道，這里是地夢道白玉骰子將他化作一只地夢蝶，穿過一片神虛空，飛了地夢道支狩真強滿懷驚異，深深吸了一口氣，肺腑里充斥著氣彌漫的草木清香。

與他人真進地夢道迥然不同，他竟是轉世投胎，重生為地夢道天河界

的一名土著。

這必然是白玉骰子的緣故。

“看到了嗎，那就是天河”阿跑過來，和他并肩而立，癡迷仰頭，眼中倒映著閃閃發亮的天河大浪。“只要為最勇敢的鯉戰士，我們也可以像猛叔一樣殺上天河呢你說，我們可以吧”

“當然可以”猛叔沉聲說道，和鯉人們走過來。他了支狩真和阿一眼，蒼老的瞳孔閃著希翼的。“沖上天河，躍過龍門，化為一條馳騁長空的真龍這是所有鯉一生所向”

阿頻頻點頭：“猛叔說的對，就像十萬年前的鯉騰一樣”

“是龍騰”猛叔肅然道，“那是我們最偉大的戰士，唯一一位殺上天河盡頭，躍過龍門的史詩英雄”

“龍騰龍騰龍騰”周圍的鯉人們“鏘鏘”拔出長劍，指向天河，激昂的呼喊聲像滾滾河浪，越過高高低低的葦池草塘，向更遙遠的江、河、湖、海延。

支狩真不解地瞧了他們一眼，低聲詢問了阿幾句。不等他設法套話，阿已經竹筒倒豆子一般，將此地詳說了個一五一十。

大半個天河界都被茫茫水域覆蓋，鯉是天河界最大的族群，遍布五湖四海。鹽塘村僅僅是一個最小型的鯉人聚集地，人口近百，各種資源匱乏，遠遠無法與產富饒、人口輒十萬、百萬的湖域、海域相比。

每一個鯉人覺醒之后，開始習劍修行，一旦劍法有，便會離開故土，踏上征途。他們一路廝殺闖，歷經各種兇險，從四面八方向天河腳下的火蓮淵匯聚。

唯有抵達火蓮淵的鯉，才有資格被稱為戰士。所有的戰士將在新年的第一天，浩浩邁天河，沖擊傳說中的龍門。

“我們只練劍”支狩真詫異地問道。

“當然，我們鯉最擅長的就是劍。你瞧”阿解下系腰的墨綠藤條，用力一抖，藤條“唰”地筆直展開。他后撤幾步，炫耀似地耍了幾個劍花，“猛叔說我靈巧有余，力量不足，所以我練的是劍。”

支狩真看了一眼，劍式雖然奇妙，但也稱不上驚世駭俗，只是劍招里蘊藏著一種說不出的意味，與人間道的劍道頗為不同。他想了想，又問道：“天河九百九十九曲，每一曲都有不同的魔怪鎮守嗎”

阿點點頭：“天河中浮島無數，上面聚集了千上萬的魔怪，阻止我們沖向龍門。不過只要殺死那些魔怪，就能向母泉獻祭，換取各種珍貴的修煉資源。什麼寶甲啦，寶劍啦，寶藥啦，還有許多稀奇古怪的劍法呢”

猛叔豪笑一聲：“兩個小家伙，現在談這些還太早哩。”他低頭注視著支狩真，緩緩拔出背上的闊劍，“新來的鯉，以你初生的，讓蒼天與母泉寫下你的真名。”

支狩真接過闊劍，猶豫了一下，劍尖輕輕劃破手心，一滴殷紅的落下來，在地上蜿蜒流。

一個“真”字奇詭地出現在眾人視線里。支狩真心頭一震，雖然阿詳述過這個真名儀式，可他依然無法置信。仿佛冥冥之中，所有都被一雙無形而神的眼睛窺破。

“鯉真”猛叔高喝一聲，神凜然地看著支狩真。

“吾名鯉真。”支狩真半跪在地，腰背直，微涼的劍住額頭。

“故老相傳，龍騰用了七年時間，方才覺醒。而你用了整整十四年，我相信，你能為第二個躍過龍門的鯉，一個同樣偉大的戰士龍真。”

天河在頭頂的上空奔涌，猛叔鯉須抖，糙的大手搭在年肩上，“天河世代奔淌，龍門高高在上。鯉從凡塵而生，向云端而逐。”

“這是鯉的使命，也是鯉的榮耀。”

“歡迎你，阿真，我們新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