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庶 青豆

子優雅地走柴房，湘妃百褶長曳地而過，如同的眉眼一樣緻端莊。僕人掌燈退去，看到屋中慢慢亮起，紅年蒼白著臉，抱膝坐在角落。長髮散落，形破敗，再沒有更狼狽了。有的時候，他擡起頭，虛弱地看著子。

江南微笑，“你怎麼還不肯說出阿妤呢？說出來後，頂多被責罵一頓。你這樣苦苦挨著，又何苦？”語氣停頓一刻，目掃過他纖細蒼白如孩兒的手腕，“我總覺得，你質還不如阿妤呢。”

謝玉臺抿，“說出來後，阿妤會被罵啊，也再不能跟我做朋友了。”

江南臉上的笑容僵住，很疑地看著他：太沒道理了。明明因爲江南的介，許多事都改變了。可是謝玉臺，怎麼還那麼篤信阿妤？他憑什麼啊。回憶著，阿妤曾經是怎麼做的，輕聲說，“阿妤還不知道你被關了起來，但就算知道，也不會管你的吧？很無呢。可是我很關心你，非常關心。我會找出那個戲子和丫鬟，會讓孃親主持公道——你信我，定能救你出去。”

“不用。”

“難道只能阿妤救你，我就不行嗎？”江南低嘆一聲，聲調轉，目長久地停在他上，“我救你，只有一個要求。日後倘若我有求於你，希你念在今天，幫我一次。”

“我不願意。”

“是不願意讓我救你，還是不願意幫我呢？謝公子啊，你沒得選。阿妤不會管你，我卻一定會救你出去！”江南低笑，著他完好的右臉，發一會兒怔。看著他，又像在看另一個人，目癡迷又眷。出手，被謝玉臺躲開的時候，才癡癡地醒了神，笑著搖頭，“這張臉，真是好看啊。”

“我不想和你扯上關係。”謝玉臺眉頭皺著，覺得腦子出病了。江南笑了笑，就出去了。年坐在草堆上，又把子蜷一團，閉上眼。

——謝玉臺，不可以認輸的。你連那個人都能打敗，怎麼會被困在這裡？一定要想辦法自救啊。

如江南所說，很多事被強行打，深刻的全部變玩笑。江妤拒絕了江月的提議，覺得沒必要。既然江南會救人，阿妤爲什麼要和爭呢？雖然喜歡謝玉臺這個朋友，但沒到那種地步。

就像對小貓小狗那樣的喜歡，它跟著你走，你很高興。它不在了，你嘆口氣，埋了它，或許還會哭一下，但生活在繼續，你還能活得很好——就和它沒出現時，你的生活一樣。

可是阿妤睡不著覺。

翻來覆去，噩夢連連，好幾次把自己從夢裡驚醒，出一冷汗。院子裡下人都已經歇息了，穿好，提著燈籠去藏書閣。坐在樓上看一會兒書，就對著窗櫺發起了呆，心口酸脹得難。

“阿妤，這樣子，是不是很壞？”悄悄問自己。看著窗臺，好像那裡還會冒出來一個笑瞇眼的年，陪自己天南地北地說話。那樣自在，一點兒都不擔心他會瞧不起自己。可是現在，他不在這裡了，阿妤竟然還能好端端地看書。

想得出神，被小石子砸窗戶的聲音驚著。愣住，心跳突然停一下，猛地探，推開了窗。外面月照不到的樹下影，年紅破舊，默默地砸著石子。月抖落在他睫上，冰霜一樣的微。不遠大火燎燒，映著年漆黑安靜的瞳眸。

“玉臺。”阿妤手指扣著窗格子，風吹的髮尾，讓眸子瞪大。心跳一時快一時慢，有點兒驚喜，又有點兒迷惘。年很慘，連完整的右臉都帶著傷，卻笑。

“我來跟你告別，阿妤。”他站在地上笑，無視自己的狼狽骯髒，“我燒了你們家的柴房，他們在救火。我走了，再見。”其實他也不知道在這裡，只是運氣而已。想，如果不來告別，阿妤會難過吧？

他站在那裡，擡著頭仰，背影模糊，就像夢一樣。

“等等！”江妤麗的眸子瞪著他，小聲喊，怕人聽見，“你胡鬧什麼啊？快回去……南姐姐會救你的。”帶點兒祈求，慢慢地說，怕他聽不懂，“玉臺，江家是雲州族，你是戲子！你出去能怎麼樣？得罪了江家，誰能爲你做主？快回去，在沒人發現的時候。”

“如果我回去，會繼續捱打，捱，挨凍，各種酷刑。等江南幫到我的時候，我恐怕早死了。”

“你不會還手麼！”江妤閉眼又睜開，恨恨說出。

“阿妤，你不知道呢，我手筋被挑斷過。”謝玉臺看著發呆的樣子，無所謂地笑，“所以呀，我沒辦法習字，沒辦法習武，連拿起比茶杯重的東西，都很吃力。”遠遠的有人往這裡來了，吵吵嚷嚷。他扮個鬼臉，“我走啦，再見阿妤。”

手筋挑斷……怎麼可以說的這樣平靜。

阿妤開始覺得，這個世界，什麼都不懂，卻自以爲是，還傷害了謝玉臺。想，如果自己不隨便說那些喜歡啊啊，玉臺早早地回去，那就不會被三叔抓住把柄了。如果早些知道、早些知道——夜中，看著年轉，空長的袖子擋住了他的手。

阿妤眼睛有些疼，酸得厲害。茫然無比，看著他走開。山長水遠的人間，他獨自離去。那背影告訴，不必相送。相遇這樣的巧合，相這樣的短暫，相離……這樣的快。

老是自以爲是，自作聰明，自私冷漠，連朋友被害，朋友告別，還在無於衷——江妤，你真是太糟糕了。

“等一等。”阿妤喊一聲，飛快關上窗，人從窗邊消失了。

謝玉臺眨眼，失落地嘆口氣。只小小難過下，就擡起頭，看許多人影往這裡來，他怕連累江妤，轉就飛快躲開。手被重重握住，扭頭看到清晰的眉眼，近在眼前。

“阿妤……你快回去！”他終於有些急了，扭頭看人往這裡跑來，焦聲，“他們抓的是我，不要扯上你。”

“玉臺，對不起。”

“……什麼啊？”謝玉臺眨睫，著急又惘然地推著。但如他所說，他手上的力氣，遠比不上。江妤覺得難過，他連自己這樣的十六歲，都推不開。

有些人，總想排斥，不到眼前不承認。

江妤一句不答，慢慢發笑。總板著臉，一笑起來，卻像春月明，流徘徊。謝玉臺看得呆住，忘了反應。拽著他的手，轉跑。清楚江家的每一條小路、每一假山池林，帶著他躲開夜裡起的主子僕人們，往荒僻的地方跑。知道有個地方有沒遮住的狗——小時候江月帶出去玩的時候，就是從這裡出去的。

“喜歡玉臺呢。”很喜歡，很喜歡。

年在風裡一起跑，有人來的時候，趕蹲下藏住子。有時候跑過什麼，另一個一拉，就趕回去。自始至終，汗涔涔的手握住。

在這座江家園林，阿妤被關了一十六年。乖順，冷，人話鬼話自有分辨。小心翼翼地活著，爲自己謀求著一切。

一十六年！一十六年！怕惹人討厭，怕自己爲負擔。怕所有人，忘記阿妤。一十六年，一十六年……從來沒有這樣瘋狂過！從沒有這樣不管不顧過！

如果今天晚上，助了玉臺！等再回到江家的時候，會什麼樣的責罰，一點兒也顧不上了。這個年，是謝玉臺呀，比每個人都更喜歡阿妤的玉臺啊。什麼都不想管了，再好的法子也沒機會想了。只想牽著他的手，只想保護他——讓他平安地離開這裡，活得好好的。

“阿妤，你瘋啦。”謝玉臺小聲道，著的耳朵。他卻笑，很高興地笑。抓他的手，他也不想放開。哪怕前頭是萬丈深淵，他也不怕。

“玉臺，忘記那個自私、小家子氣、不懂裝懂的阿妤。”又繞過一個下人，他們快離開這裡了。江妤明亮的眼睛看著他，跟著他笑，“記住現在的阿妤！記住我最好的樣子。”

“你一直最好啊，”他齒笑，連左臉的蜈蚣疤痕，看起來都不那麼可怕了，“你一直對我最好了。”

低頭，更地握住他的手。

他們逃出江家，可依然逃不出江家那些人的追趕。夜半三分，兩個人慌地躲人，沒地方收留他們。江家下人舉著火把，在管家的吩咐下，嚴找人。管家自語，說天亮通知府，決不能放過縱火犯。

牆角的黑暗，玉臺愧疚地看眼阿妤，阿妤握住他的手，擰眉想辦法，卻沒想過丟下他不管。瞅著無人看到，兩個人又趕跑開，心跳快得厲害。

一輛樸素的馬車晃著鈴鐺走過兩人邊，在前方拐角，馬車又停下，一抹秀麗白從馬車裡跳下，遲疑地看著他們。

“紅，十七八歲，左臉帶傷，這……好像是我們家七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