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赫炎離開慕府后，慕之明只覺得心里落落空空的，他回到廂房，將木劍放好，正思索著該如何打發這百無聊賴的一日，聞鶴音敲門后疾步進廂房，一疊聲呼喚：“爺，爺。”

“阿音，怎麼了？”慕之明疑，“這麼著急。”

聞鶴音道：“墨公子派人來請你去千機閣一趟。”

慕之明面猶豫：“這……”

聞鶴音疑：“爺你這是怎麼了？前幾日不都興沖沖地直奔千機閣而去嗎？怎麼今日墨公子來請都不去了呢？”

慕之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知赫炎何時回府，若他回府時我卻在千機閣，他定會覺得失落，說不定還會糾結起我去的原因，所以今日的邀請還是回絕吧，改日登門致歉。”

聞鶴音：“可是，墨公子派來的人說，你送去的狩日獵月弩已修好，讓你過去看看。”

“什麼？！”慕之明雙眸瞪圓驀地喊出聲，一時間激得什麼都顧不上，欣喜若狂地站起，匆匆往外走，“阿音，我們去千機閣！”

-

-

皇宮威嚴，是高大聳立的碧瓦朱甍，顧赫炎于隅中時進宣政殿面圣，出來時，已是日昳時辰。

顧赫炎獨自站在太和宮門下，萬里無云日暈眩，他抬頭仰著似金鱗的琉璃瓦，忽然想起那日，上元佳節，梵音四起，萬家燈火綿亙數里，人世間火樹銀花，慕之明笑著對他說：“將軍你瞧，這就是你守護著的大晉。”

顧赫炎收回目，背得筆直大步踏過漢白玉雕龍九子拱橋走出宮城，馭馬至賢王府。

賢王傅濟安知道顧赫炎造訪后，詢問前來報告此事的奴仆：“宣寧候可有一起來？”

奴仆道：“回殿下的話，沒有，只有將軍一人。”

“什麼？”傅濟安驚訝不已。

顧赫炎為何獨自來尋他？

傅濟安不敢怠慢，于賢王府正廳和顧赫炎會面。

傅濟安和顧赫炎寒暄兩句，命人拿來上好茶葉和茶點招待，和善地開口：“顧將軍，許久未見宣寧候了，他近日可好？”

顧赫炎：“他很好。”

傅濟安：“常言道無事不登三寶殿，不知將軍此前來，是因何事？”

哪知顧赫炎一開口，嚇得傅濟安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

顧赫炎說：“肅王監肅王妃襄氏，以的命為籌碼，威脅迫軍統領襄如山一起發武斗政變，奪取皇位。”

傅濟安瞠目結舌，張著只知吸氣不知吐氣，半天沒從這短短的一句話里緩過神來。

然而之后顧赫炎所說的話，讓傅濟安愈發困不解。

傅濟安：“將軍，此事實在驚世駭俗，萬萬不可輕易斷言，將軍可有什麼證據麼？”

顧赫炎竟神淡然地搖了搖頭。

沒有證據，意味著理虧，更意味著不可信。

傅濟安：“那將軍您為何會知道肅王的意圖？據我所知，您和肅王平日里本沒有來往。”

顧赫炎：“慕之明告訴我的。”

“什麼？”傅濟安愕然，他因頭疼手抵額頭，片刻后冷靜下來，抬頭道，“可宣寧候自從失憶后就不問朝政，只結江湖人士，他能從何得知這樣的消息？”

顧赫炎：“他失憶前一日與我說的。”

傅濟安正：“將軍，宣寧候失憶已有一月，這期間我還見過皇嫂，皇嫂雖膽小向不與人談，但我確定并未被監。”

顧赫炎沉默半晌，說了一句讓傅濟安覺得他是不是瘋魔了的話。

顧赫炎說：“此為以后會發生的事。”

“顧將軍。”傅濟安雙手握住圈椅把手，這才下因驚悸想站起的沖，“指罪卻無證據，已生污蔑的嫌隙，將軍您還道這種怪力神話語，讓我如何相信？”

面對傅濟安的問責，顧赫炎顯得十分平靜，他說：“賢王殿下，我將我所知道的事告訴您，并不指您立刻相信，只要您能因此設下防備，自有未雨綢繆之利。”

傅濟安啞然半晌，問：“將軍此次前來，就是為了告知我這件事的麼？”

顧赫炎：“還有一事相求。”

傅濟安：“將軍但說無妨。”

自顧赫炎踏賢王府以來，神一直淡然冷漠，似面臨山崩地裂也能屹然不，可在這句開口的此刻，他低下了頭做出極為迫切的懇求：“我想請您替我照顧好慕之明。”

-

-

慕之明和聞鶴音回到慕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問府邸的奴仆：“將軍回府了嗎？”

奴仆道：“回了。”

慕之明單手扶額。

他又問：“將軍知道我去千機閣了嗎？”

奴仆道：“知道知道，將軍一回府就問爺您在哪！”

慕之明雙手掩面。

聞鶴音：“爺，正好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將軍。”

慕之明：“我本想花點心思給他一個驚喜的，而不是以此去平息他的憤懣和愁悶。”

聞鶴音：“爺，只要是你的心意，對于將軍來說都是驚喜，無需再刻意花心思了。”

慕之明一愣，笑著手掐聞鶴音的臉頰：“阿音何時這麼會說話了，我竟都不及你了，是，你說得對。”

他定下心來，回到廂房推門走進，一眼瞧見顧赫炎站在大開的木格窗柩旁等自己。

暮滿房櫳，蒼茫西斜的殘落在顧赫炎上，其發梢肩膀染著丹霞余，好似沐浴炙熱火焰。

聽見開門聲，顧赫炎回頭了過來，見是慕之明，原本淡漠著窗外的雙眸因其影映而輕抖：“你……”

“我去千機閣了。”慕之明主招供。

顧赫炎：“……”

慕之明上前，拉顧赫炎在桌旁坐下，手攥拳抵在邊清清嗓子，嚴肅道：“我本來，是想過幾天，尋個好日子再告訴你的，想了想，還是今日同你說吧。”

顧赫炎：“什麼？”

慕之明站起：“你坐這等我一下。”

說罷，他神兮兮地走出廂房，片刻后抱著一個木箱回到屋子里，又將箱子放在桌上。

顧赫炎面疑，看看眼前的木箱，又看看對他彎眸笑得歡欣的慕之明。

慕之明：“赫炎，猜猜里頭是何。”

顧赫炎搖搖頭，他猜不出。

慕之明不再吊他胃口，打開木箱。

顧赫炎往里頭一瞧，出錯愕的神。

狩日獵月弩靜靜躺在里面。

一件舊，即使每天小心拭仔細呵護，也不可能數十年如一日般嶄新。

狩日獵月弩就是如此。

顧赫炎記得顧繆很惜它，即使它壞了，仍將其放在將軍府的書房案桌上供著，謹慎保護，可就算如此，狩日獵月弩還是變得一日比一日老舊。

而眼前的狩日獵月弩似乎有些不一樣。

它漆面，弩弦繃，不見曾經百戰的舊傷。

慕之明看著狩日獵月弩笑道：“這就是我天天去千機閣的原因。”

顧赫炎：“難道……”

“對。”慕之明笑著接話，“我拜托千機閣，將狩日獵月弩修好了！”

顧赫炎眼眸頓時閃過難以言喻的驚訝：“修好了？”

“是的。”慕之明忽而正，他在顧赫炎旁坐下，手握住顧赫炎的右臂：“赫炎，我知道了你右臂傷無法使用兵的事。”

顧赫炎微怔。

“我一直在想，該怎麼樣才能幫到你。”慕之明輕聲，“后來，我想到了這把你送我的狩日獵月弩。”

狩日獵月弩輕如三寸木，原本制作的初衷，是讓使用者即使手上套著此弩仍可以用其他武，所以此弩運作只需巧勁，因此就算顧赫炎的右手不能使力，仍然可以使用狩日獵月弩，且威力還要勝過尋常弓弩。

“我也沒想到千機閣竟真的可以將它修好。”慕之明興不已，問顧赫炎，“赫焱，你會用此弩嗎？”

顧赫炎搖搖頭。

這弩壞在顧繆手里，他只在年的時候見過父親使用，自己從未用過。

“沒事，我看過圖紙，知道此弩的運作機制，我來幫你。”慕之明將狩日獵月弩從木箱里小心拿起，套在顧赫炎右臂上，弩上的五個連接著結實細線的圓環穿過五指固定，皮革扣，固定在手臂上。

慕之明替顧赫炎穿戴好，笑道：“趁著天未暗，我們去庭院試試吧。”

“好。”顧赫炎點點頭，隨他來到庭院。

慕之明告知顧赫炎如何作可釋放弩箭后，四下環顧，指了指數米外的一棵樟樹：“赫炎，你對著那個樹干試試。”

顧赫炎舉起套了狩日獵月弩的右臂，沉思尋找覺，隨后對準樟樹。

兩人皆屏息凝神，只聽咻一聲，利箭從弩中掠空而出，牢牢地釘在樹干上。

慕之明喜得連連拍手夸贊。

顧赫炎低頭，左手輕右臂的弩，出若有所思的神，而后再次抬手。

慕之明：“是要試試能不能命中小一些的東西嗎？”

顧赫炎搖搖頭。

慕之明：“啊？不是嗎？”

顧赫炎：“劈箭。”

他話音剛落，弩出利箭，這只利箭呼嘯著沖向樹干，竟穩穩地劈開了上一只釘在樹干的箭！

這可比小的東西難多了。

慕之明舌橋不下，半晌才想起贊嘆：“赫炎，你當真是英才蓋世……”夸完，他彎起眸，由衷地慨“太好了。”

可是這句慨，卻沒有得到回應。

慕之明轉頭看向顧赫炎，發現顧赫焱也在看著自己，他就這樣一眨不眨地著，似乎怎麼也看不夠似地。

慕之明笑道：“怎麼了？這樣看著我，難道我以前很夸你嗎？”

顧赫炎低頭，看了眼手上狩日獵月弩，它曾助顧氏一族守護大晉疆土，在顧繆手里名揚萬里，象征榮，后因損壞被藏在高閣。

它在今日被修好，是不是冥冥之中的一種命數。

顧赫炎緩緩抬眸，重新看向慕之明，聲音輕得好似怕驚什麼。

“西北邊疆有戰事，我明日離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