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外人看不見琴靈,只以為這頭昌白虎是自己找來的。

它并不怕人，懶懶地掃了鬧哄哄的妖族隊伍一樣，無聊似的張大打了個哈欠,額上那個顯得威嚴的“王”字也生地扭起來,胡須往兩邊翹,看著并沒有什麼兇氣。

約莫等了一息,它見隊伍還不出發，也沒人來管它,索自己尋了樹下的一塊平整地方,側趴著，一華麗順的皮舒展，出長而壯的腰，長鞭似的尾掃在地面上，一下接一下，而它則搖頭晃腦地開始自己兩只前爪,完一只換一只。

如果忽略它小山一樣壯碩的型,這副樣子,倒是當得上乖巧二字。

面對著這一幕,宋昀訶和伍斐對視，互相看了兩眼，頃,前者像是意識到什麼，提步進了宋湫十的小空間。

湫十正要出去，見到他,還不等他說話，便率先道：“我這已經好了，正要出去呢,天族遣人來催了嗎？”

宋昀訶下朝外面的方向偏了偏，問：“那頭昌白虎，怎麼回事？你招來的？”

湫十不明所以，驚異地誒了一聲，也問：“什麼昌白虎？它到營地來了？”

宋昀訶見一臉毫不知的模樣，也有些頭疼，他沉聲道：“怕是來尋你的，你速去速回，天族那群人刻板得很，若耽誤了時間，怕又得念叨上好一陣。”妖族生豪爽獷，跟細講究的天族不同，對這些細枝末節，多一刻一時的不大在意，只是初次合作，一開始就留下小辮子讓對方揪著也不好。

湫十從小世界里出去，一樣就看到了樹邊趴著的昌白虎。

快步走到它跟前，抬手布置了一層結界，這才半蹲下來，問：“你怎麼來了？”

昌白虎尾尖朝掃了掃，算是打了個招呼，它從嚨里呼嚕呼嚕半天，直到把前爪得干干凈凈了，才滿意似瞇了瞇眼，稚聲稚氣地回答道：“那個團子，我來的。”

石碑里的男子聽到這個稱謂，愣了一下，繼而在昌白虎的腦海中糾正：“小二，記著，那是妖月大人，不團子。”

雖然妖月現在以那行走于世間，乍一看，確實像顆圓圓滾滾的團子。

湫十一聽，忍不住笑了一下，膽子大，天不怕地不怕，才第二回接，就敢手去昌白虎綿的墊，道：“它讓你來你就來？你是老虎還是貓？”

昌白虎看了一眼，慢吞吞地出爪子，拍了拍自己腦門上那個威嚴的“王”字。

意思不言而喻。

湫十噗嗤一聲笑開了，起，擺漾出一圈圈花邊漣漪，“要跟著我們也行，但你得答應我兩件事。”

“一，不能走著走著突然跑出去。二，不能傷害隊伍中的人。”

昌白虎懶洋洋地看了一眼，在男子第三遍在它的腦海中提醒“小二，說可以，說沒問題，讓放心”時，才慢吞吞地嗯了一聲。

格外高傲不羈。

男子頹廢般地輕嘆了一口氣。

能讓妖月甘心跟隨的人，哪里會是什麼小人，他們這些好家伙心知肚明，倒是將自己放得很低，可初生牛犢不怕虎，現如今他們昌白虎族唯一一獨苗，虎得令人不敢直視。

可接下來，帝陵真正現世時才是境最危險的時候，那些無孔不的東西會鋪天蓋地涌出來，昌白虎還小，尚未年，就算整天待在小世界里哪也不去，也無法保證安全。

怎麼想，都是跟在妖月邊靠譜些。

妖月這個人格外護短，至于能跟混到什麼程度，能不能讓它出手送機緣送悟，全看虎崽子自己的造化了。

天族和妖族隊伍整合時，見到這麼大的一只昌白虎慢騰騰地跟在湫十的側，一副高傲的不搭理人的樣子，眼皮都不由得跳了跳。

云玄深深吸了一口氣，倒也沒說什麼。

正兒八經算到底，昌白虎也屬妖族，跟在宋昀訶隊伍中，看著突兀，其實不算壞規矩。

重影山脈的正中心，一口汩汩泉眼旁，纂刻著一座古老的傳送陣法，歷經彌久仍能使用，比湫十上回在古城樓邊的要復雜龐大許多。

兩族隊伍合并起來，浩浩千余人，一眼下去，烏的一片。

云玄站在傳送陣前，看了看上面依舊清晰的幾字神語，而后向宋昀訶，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道：“傳送陣所需的靈石，兩家平攤吧。”

宋昀訶沒什麼意見。

湫十用余瞥到他們臉上幾乎如出一轍的無奈神，突然就想到了古城樓墻邊那座簡易的傳送陣傳送一次所需的靈石，有些吶吶地開口：“不會吧……”

在中州，這樣的傳送陣，真的有人用嗎？

湫十的猜想很快被證實了，云玄和宋昀訶各自轉著手上的空間戒，靈石如水流般往傳送陣里傾倒，叮叮當當清脆的聲音一刻不停歇地回在耳邊，湫十起先還屏著氣看，過了片刻，神甚至都有些麻木了，陣法才漸漸的泛出一點點微弱的靈。

漸漸的，湫十的目從傳送陣上挪到了秦冬霖的上。

秦冬霖難得換了件水藍的錦衫，這個很溫，如水般通澄澈，落在他上，將他通的鋒芒和冷棱角都下去幾分，顯出一種不同往常的慵懶隨來。

湫十很喜歡他穿這樣的裳，用的話來說，這樣才像一只人心智的狐貍。

不得不說，狐貍確實比清冷劍修多些魅力。

秦冬霖明顯覺到，從他換了這裳開始，湫十的目便時不時流連在他的臉、以及腰/上，亦步亦趨地拉著他的袖子，在眾多人眼前，一點兒也不避嫌，黏黏膩膩的，小孩一樣的心。

秦冬霖如此清冷，連話都不想在外人面前多說的，不知從何時起，愣是習慣了被這樣纏著，接數百雙眼睛若有若無的打量和注視。

他眼睜睜看著手去昌白虎圓乎乎的耳朵，下一刻又習慣地來揪他的袖子，一來二去的，袖口上被手指搭過的地方沾上了一叢叢的，細微的銀，不仔細看發現不了。

秦冬霖難以忍地皺了皺眉。

湫十顯然也察覺到了，因為很快轉到陸玨邊去，跟伍斐三個人嘀嘀咕咕一些什麼，沒再來扯過他的袖子，只用余瞥他，被發現后便飛快的、堪稱心虛般地將頭側開。

一副明顯的不想被他念叨的逃避樣子。

秦冬霖沉而清的視線在烏黑的發上落了片刻，而后垂眸，將自己袖口上沾上的老虎一點點地用帕子捻出來，而后丟開。

他忍不了這些東西。

沒過多久，湫十又一臉若無其事地站到秦冬霖的邊，小半個子被他的肩背擋著，他們邊站著駱瀛和莫。

莫的神不大好，一張白的包子臉上帶著些疲憊，眼底下綴著一圈烏青，駱瀛堪稱溫聲細語地對道：“你幾日都未曾休息，等了鏡城，好好歇一宿，別再想那些想不明白的事了。”

莫心智不，有些事就算擺在明面上也想不明白，就是一張被保護得極好的白紙，平素只負責吃喝玩樂令自己開心，邊人心疼，就連一慣對子嚴加要求的天帝天后都不曾太過嚴厲的要求過什麼。

因而很有愁得連著幾日吃不好睡不好的時候。

駱瀛問，也不說。

自從程翌來了之后，有時候愿跑去跟程翌說說話，笑一笑，見到他，反而藏藏掖掖，從前總跟他說的一些言稚語也都沒了。

這些變化，駱瀛自然能覺出來。

就如此時，聽了駱瀛的話，莫有些不開心似的，皺眉，言又止的樣子，駱瀛等了半晌，卻未曾聽見說話。

他垂眸，濃的睫微垂，遮蓋住眼底的諸多緒，他幾乎是用一種哄著莫的語氣問：“你不是喜歡聽程翌說話麼，等到了地方，我讓他哄你睡，好不好？”

此言一出，湫十和秦冬霖同時側目，前者大為震驚，后者則慢慢地挑了下眉。

莫下意識看了湫十一眼，慢慢抿，搖了搖頭，又細聲細氣地回：“我不喜歡聽他的聲音了。”

駱瀛短暫地愣了一瞬，但也僅僅只是一瞬，他很快調整好神，從善如流地應：“好，我讓云玄給你讀話本。”

往常，這樣的活都是由莫邊的從侍做，但他們這回進鹿原境有嚴格的人數控制，鮮有從侍能通過比試zz取得名額，有些事，駱瀛便親力親為，莫有意躲著他，他便讓云玄陪著。

云玄也樂得哄。

莫抬眸看著如謫仙一樣眉目淺淡的男子，囁嚅著道：“那……那我若是真喜歡……”

不知該怎麼說了。

駱瀛長長的睫了，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他是何等聰明的人，這句話里的意思代表著什麼，他再清楚不過。

是個懵懂而長的人，可以因為年的惻心將他救下，一路護他上云端，也能因為乍見之歡而讓另一個人替代他的位置。

單純，心善，人好。

唯獨對之一字，懵懂得很。

什麼都不懂。

但沒有關系。

他從來沒忘記過自己的份，他愿意做手中最鋒利的那把刀，做一個甘愿臣服在公主冠冕下的忠臣、純臣。

駱瀛手，很輕地了一下的發頂，輕聲道：“不論公主喜歡什麼，臣都會為公主尋來。”

莫似懂非懂，慢慢地點了點頭，沒覺得什麼不對。從小到大，很多人對說過同樣的話，想得到的，不論是人還是，都有人雙手奉上，從來都是被滿足、被保護的那個。

看不懂駱瀛那種話語之下藏匿的緒，湫十卻看了個七七八八。

眼神閃爍了一下，幾乎是不由自主地想。

若是有一天，莫開口，想要天族皇的位置，駱瀛會如何，莫長恒又是怎樣的下場。

湫十不敢深想，朝秦冬霖的側靠了靠，手指頭又下意識地搭上了他才捻干凈的袖口，而在靠過來之前，才手了那頭蠢虎的腦袋。

又是一袖口的黑白。

秦冬霖才挑起的眉霎時又了下去。

湫十全當沒看見。

拽了拽秦冬霖的袖子，隔空傳音，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煞有其事地問：“秦冬霖，我有沒有夸過你？”

秦冬霖不知道又要說些什麼驚天地的話，他眸子清清冷冷的，眼神里明白的寫著一行大字：你自己覺得呢。

用伍斐的話來說，他們為麻煩跑上跑下，累死累活，挨罰找靈寶，反正是只有苦，沒有甘，小麻煩又說不出矯的人肺腑的話，得到的最大的甜頭，也大抵只有一聲甜脆脆的哥哥。

秦冬霖就比較慘了，他連哥哥都沒被喊過。

更別說別的好。

只要宋湫十不惹麻煩，他就算心滿意足了。

“那我要夸你了。”即使是隔空傳音，湫十也延續了一慣的作風，恨不能跳起來在他耳邊嚷嚷：“你聽好了。”

秦冬霖懶懶散散頷首，好整以暇地著，看能不能說出一朵花出來。

湫十目在他上轉了一圈，道：“秦冬霖，你知不知道自己長得很好看。”

“是四海八荒最好看的一只狐貍。”

說這話的語調又跟上面的蠻橫不一樣，聲調字節拉得長長的，秦冬霖曾親眼見到的窩在自己母親懷里哄人開心，用的正是這種黏黏糊糊的調子，帶著一子孩子的綿甜，好聽得不得了。

秦冬霖從小到大，聽過來自不同人的不同夸贊，夸他有天賦，夸他沉穩，夸他事果決，但唯獨沒有聽過宋湫十的夸獎。

還是如此不倫不類的夸獎。

四海八荒最麗的一只狐貍。

“湫十。”秦冬霖用手抵了抵眉心，聲線如寒霜，泠泠沁沁，語調落下時，又帶著點點人的氣音：“我跟你說過許多次了，九尾銀狐和九尾靈狐不屬一族。”

那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極端。

九尾靈狐生來便是尤，他們修行，言行舉止，皆令人無法抗拒。狐生九尾，本就稀罕難得，便是他們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是站著，便能令人挪不開視線。

那是貌中的天花板。

九尾銀狐則不同，他們同樣兼貌，但更多優勢還是表現在天賦和絕對的武力上，即使在強盛如斯的中州時代，每一只長起來的九尾銀狐都為了響當當的大人。

銀狐一族發展到現在，秦冬霖是數十萬年來唯一一只九尾銀狐，沒人見過他的原形。

包括宋湫十。

所以一直對此抱有極大的好奇和熱。

“我又沒看過，我怎麼分辨得出來。”湫十一邊嘀咕，一邊意有所指地去看他，“哪天我看到了，說不定就能分明白了。”

“再說，九尾銀狐也是狐，我夸你是最好看的哪里有問題。”聲音含含糊糊小了下去，像是喊了一團棉花，吐字不算清晰：“反正在我這里，你就是最好看的。”

話音落下，秦冬霖突然扯了扯角，低而啞地笑了一下，他笑起來一雙睡眼便生起來，里面霜雪漸退，春草驀生。

他頭一回覺得，好看這個詞勉強也能算是一個夸人的詞匯。

湫十看著他，眼神疑懵懂。

“走了。”秦冬霖側首看著漸漸啟的大陣，聲音輕得像是飄飛的柳絮籽，才從邊溜出來，就彌散在空氣中：“好看的小海妖。”

湫十誒的一聲，踩著他的影子追問：“你剛說什麼了？”

秦冬霖拉過踏進陣法，聲線懶散地回：“沒什麼。”

湫十有些得意地笑，眼眸彎兩小月牙，刻意低了聲音，一字一句地道：“我都聽到了。”

“你夸我好看。”

秦冬霖又恢復了往日冷淡得不行的生人勿進的姿態，方才的笑和低語仿佛都只是錯覺。

在陣法靈織的一瞬，他瞥了眼淺袖口格外顯眼的虎和幾青蔥一樣纖細的手指，再聽著在腦海中吵吵嚷嚷活力無限，不得到他回答就不停歇的聲音，被吵得腦仁一陣一陣漲疼。

他沉默半晌，道：“是。”

“夸你好看。”

是他心里特別的，好看的小妖怪。

方才還鬧騰著不停歇的湫十像是被扼住了嚨一樣，有一會沒有發出聲音，秦冬霖側首，正好撞見那雙如水洗般的眼眸。

突然嗚的一聲，有些地道：“秦冬霖，這是我認識你三萬年來，聽你說過的唯一一句好話。”

秦冬霖深深吸了一口氣。

不再搭理。

作者有話要說：夠不夠甜？！夠不夠長？！

本章評論前五十，發紅包。

你們。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