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說起來,世界樹就是個擁有龐大生命力的容,它沒什麼本事,因為其特殊的興致,也不需要做什麼事。它的生命亙古,這世上第一條河流從雪山之巔淌過,第一條山脈拔地而起,第一株小草冒出頭的時候,它就已經存在了。
一眼不到頭的歲月里,世界樹既不能手干預太多的事,也不用修煉增長修為,除了一場場的沉睡,好似也找不到別的事做了。
萬萬載的時,都是這麼過來的,平平無奇,泛泛可陳。所以誰也沒有想到,擁有那樣頑強系的世界樹,會在突然之間倒下,毫無挽救的余地。
可其實有些事,有些端倪,是早早就出了頭的。
當年秦侑回承載天命時,就聽世界樹樹靈正兒八經說起過,世界樹活了太久,而這山河太重,枝繁葉茂,綠蓋如之下,世界樹其實已經日漸虛弱。
它老了,需要更新換代了。
世界樹平時太不著調,說的話也是半真半假半開玩笑,更遑論它口中的時間跟常人所理解的時間不一樣,它的時日無多至能再熬死十個秦侑回。
就連世界樹樹靈自,也是這樣以為的。不說千秋萬代,十世百世總不問題。
若是那些世家沒有生出異心,甚至請域外的大能出手,想用這種天換日,瞞天過海的辦法汲取世界樹龐大的靈力,助他們族的老祖宗踏破那層難以越的屏障,那麼世界樹確實還能撐一段不短的年月。而換做世界樹強盛之時,十條蟲,吸不干它,最多損傷點元氣。
因而,這一場突如其來,誰也未曾預料到的禍事,用世界樹樹靈的話來說,便是中州命數當如此。
世界樹臨死之前,這片土地上,所有生機運轉流的速度都慢了下來。可以預見,在某一個時間,這世間響會戛然而止,中州塌陷,山河崩碎,萬事萬,都將回到混沌之前的樣子。
可能,在休養生息萬萬載之后,一棵新的世界樹芽會在某一刻猝不及防從土里冒出來,于是這片土地,又有了山,又有了河,又有了人,又有了從蕭條到繁榮的契機。
也可能,就這樣了,什麼都沒有了。
可站在眼前的人,是活生生的人,昨日才從枝頭冒出來的花苞,還未來得及綻放,吐芬芳。這片土地上每一個人,對未來都有很多的憧憬和希。
秦侑回為君王,為劍修,做不到站在山巔上無于衷,眼睜睜看著自己所在意的,竭力想要維護的,一樣接一樣消散在自己眼前,最后再平靜地赴死。
這樣的死亡,對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你要做什麼?!”秦侑回執著婆娑劍,從山巔上一躍而下的時候,風吹得墨的長發狂飛舞,世界樹樹靈被灌了一的風,扯著嚨在他耳邊喊。
樹靈像是意識到他要做什麼,一張老頭臉都漲紅了,它聲嘶力竭地嚎:“世界樹只剩下那麼點靈力了,是我為以后埋下的種子,你不能!”
秦侑回落到地面上,怒喝:“你說兩句。”
世界樹樹靈被這麼一吼,安靜了半晌,氣勢蔫了下去。他出食指,點了點鉛灰的天,再點了點遠荒蕪得看不出半分綠的山,“這些生靈,皆是我的一部分,若是能救,我能不救嗎?”
“你走過天道,承載天命,宋玲瓏是你的道,等世界樹徹底倒下,我會將你們的神魂捉出來,塵封進天道。”樹靈生怕他聽不見,聽不清,一字一句說得清楚:“你們不會徹底消亡,下一棵世界樹長之日,便是你們蘇醒之時。”
它就差直接說:你本沒必要做那種自取滅亡的事。
事到如今,局勢已經不可逆轉,這片土地算是完了,能救的希實在是不高,而且會耗盡完世界樹為數不多的被它儲藏起來的生靈之源——那是催生下一棵世界樹不可或缺的因素,若是用完了,就徹底完蛋了。
現在的勢是,救,本無從下手,還會用完生靈之源,這一世不,后面也徹底沒了希。不救,用剩下的生靈之源浸養已經枯死的世界樹,長此以往下去,歲月轉,老樹總有煥新芽的時候。
世界樹活了太久,看過的圓缺月,無常事太多,對它來說,眼前這片山河是它的枝葉,而葉片,老了就得落下,這是四季運轉必經的一路,對此,它不會有什麼惋惜難過之心。
可秦侑回不一樣,他不知道來世如何,他只知道自己接不了這種結局。
世界樹樹靈見他面不改地拔出了婆娑劍,察覺到他探取世界樹生靈之源的舉,崩潰得要命:“秦侑回!這是中州的命數,逆天改命,誰也救不了你!”
“你瘋了嗎?!”
“我不信命。”秦侑回握著靈四溢的婆娑劍,朝著天穹重重斬下,一劍之下,山搖地,、炸般的巨響傳開。
“沒有希,那就斬出一道希來!”
于是婆娑劍劈開了四洲,幾乎將整片天地一分為二,沒了中州三十六城的負擔,又得到了半數的生靈之源,那棵老了的世界樹神一震,衰頹的趨勢漸漸止住了。
這就是后來得以存活的六界。
看懂了那一劍之后所藏含義的大能們幾乎都絕了。
沒了世界樹,他們怎麼活?
君主這是放棄了他們,為外圍的生靈爭取到了活下去的機會。
秦侑回這麼做是有原因的,中州之地負荷太重,人多,修為不俗的人也多,選擇尚且能有余力保住的一方,幾乎是世界樹的本能。
當年,仰賴秦侑回而統一,規整的大地,今日,被他親手劈開。
徹底沒了世界樹照拂的中州,宛若被石化了一樣,從外圍的邊城開始,水里翻滾的魚群止住了作,恐慌的人們沒了聲息。秦侑回頂著一些老頭跳腳的,自以為臨死前的怒罵,淡漠地執劍,回首看了眼后。
容貌緋麗的子抱著琴從半空中落下,因為燃燒了神魂之力,的臉有些白,黑的瞳仁如同玻璃珠,讓人看一眼就心不已。
還是當年初相見時的模樣,抱著琴的時候,垂著長長的眼睫,安靜,好看,青散落在肩頭和腰際,如流水般漾,人。
人生頭一回,秦侑回想說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的未盡之意,宋玲瓏都懂。
從某種程度而言,他們是同樣的人,有同樣的信念和堅守,自然也更能理解,并尊重彼此的決定。
隔著一段不長不短的距離,秦侑回聲線沙啞,他道:“玲瓏,閉眼。”
宋玲瓏就在他的注視下,輕輕地閉上了眼。從這個角度,秦侑回能清楚看到摁在琴弦上的手指,泛著急驟而濃烈的白,指尖漫出點點一樣的紅。
異的尖嘯聲沖破云霄。
宋玲瓏還是睜開了眼,的眼前,是一只繚繞著紫魂火的巨。它站在主城城中,軀比主城宮殿還龐大,居高臨下,俾睨萬。
九尾銀狐的氣息肆無忌憚散發開,山岳一樣厚重,劍鋒一樣銳利,輕而易舉就能將人的脊背得彎曲下去。
秦侑回作為人時,雖然清冷淡漠,不好說話,可總歸不是輒殺伐之人,而眼前這頭巨,銀的豎瞳中沉著兩塊堅冰,一片天寒地凍的霜雪之,沒有半分人意味可言。
先前實在氣不過跳腳怒罵,想著頭是死,頭也是死的老頭子們被這來自脈深的威鎮得無,神灰敗地閉了。
兩人在一起時,宋玲瓏對傳說中的九尾銀狐好奇得要命,時不時就旁敲側擊著明示暗示自己想見識見識。
秦侑回每次聽著哼哼唧唧撒,一臉的心難耐,大多時候是直接視而不見,有時候興致來了,也會就此逗弄幾回,可最后都沒有讓如愿以償。
因而,這是宋玲瓏第一次見到他的原。
跟想象中一樣高大矯健。
銀狐的九條長尾如橫亙的山脈,有的舒展著落到了都城的長街小巷中,引得街道塌陷,裂紋叢生,有的在天穹中張牙舞爪半卷著。銀白的發如綢般潤澤順,風從它上拂過,渾發便如水一樣漾出此起彼伏的波紋。
之前那麼想見見他的原,可如今見了,卻難過得想哭。
世界樹樹靈眼睜睜看著秦侑回斬出那驚天幾劍,眼珠凸出,被強行劈開的疼痛令人眼前眩暈,它又急又氣,膛重重起伏,幾乎破口大罵:“秦侑回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這樣等于徹底將中州陷絕地了。”
“你到底怎麼想的?你腦子呢?你到底有沒有腦子?!”
“世界樹已經老了,就算負擔輕了大半,有那些生靈之源做支撐,勉強能繼續活下去,也不能庇護四洲多久。”樹靈說著說著,看秦侑回本不為所,一臉無于衷,幾乎心灰意冷:“剩下一半生靈之源有什麼用,新的世界樹長的幾率了三不止。”
原本也只有五幾率能長出來,現在他這麼一攪合,基本完蛋。
樹靈頭一次覺到了絕。
它是從中州之地出生的,它的系最早扎在中州,因而也是這里最繁盛,可以說,中州三十六城就是它的主干,四洲之地充其量就是一些不太重要的枝干,就算是全部斬斷,對它而言,會痛,但不至于讓它這樣崩潰。
只是世界樹,確實經不起中州的負擔了。
不然,勢也不至于落到這樣的地步。
“我的里,有生靈之源。”秦侑回仰首尖嘯,一爪子重重落在中州主城中心,一道道巨大的裂隨著它利爪的位置擴散出去,像一張心編制的天羅地網,隨著銀狐如浪般朝外涌出的靈力,形了重重制,將整個中州與外界徹底隔絕。
樹靈倏而一愣。
是,秦侑回的,確實有生靈之源,而且分量不。那是他承載天命,得到世界樹認可時獲得的,這也是為什麼,他能進世界樹本尋找蟲,甚至方才能調生靈之源的原因。
可那些生靈之源,早就融他的中了。
如果強行取,秦侑回要付出的,是全部的生命力,還有完整的神魂。
從此上天地,這世上,再沒有秦侑回這個人。
饒是樹靈見慣了大風大浪,此時,也愣了一下。
秦侑回卻十分冷靜,他將中州封繭子一樣封了起來,頂著燃燒神魂的痛楚,還能用一種波瀾不驚的口吻理智分析:“你的本雖然扎去了四洲,可主要的系還在中州,如果有足夠的生靈之源,按照你的說法,等來日,還是會有新的世界樹長出來。”
“新的世界樹長出來,自然能替代那棵老的。”而至在那之前,四洲的人好好活了下來。
有人,就有希。
秦侑回話音落下,銀狐龐大的軀被籠罩進了刺目的陣法里,猩紅的如同濃烈飽滿的料,一蓬蓬炸開,炸甜腥味的舞,沁潤到了中州之下,世界樹的主之中。
拆筋斷骨,神魂寸裂。
這樣的痛楚,即使是秦冬霖,咬著牙一聲不吭承下來的時候,也得倚著婆娑劍,才不至于跪到地上。
樹靈沉默地看著這一幕,著自漸漸凝實,歸于平穩的,問:“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沒話跟你說。”秦侑回氣息一聲比一聲沉重,出口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話:“宋玲瓏在看著嗎?”
樹靈拂開結界,往后面一看,一眼就看到了抱著琴被結界擋在不遠的宋玲瓏。
難得的,紅了眼睛。
無措又崩潰,想走近又不敢的樣子。
“在看。”樹靈如實回答。
秦侑回滿的腥味,他仰著頭,手掌,平復了半晌,居然還扯著角笑了一下:“這種時候了,還跟我唱反調。”
他其實已經沒什麼力氣了,手腳冰涼,寡白,可想起后的那張臉,那個人,也仍是不由得閉了下眼,手掌微微握了一下。
良久,他搭在劍柄上的手指了,問:“是不是哭了?”
樹靈簡直佩服他的毅力,它再次轉,這回細細地將宋玲瓏從上到下看了一遍,道:“哭了。”
它一口氣描述得很詳細:“眼睛紅了,但忍著沒掉眼淚,就站在外面看著你,手里抱著琴,沒讓人跟著,后的人離得很遠。”
宋玲瓏很有哭的時候,總笑著,脾氣好,但不得委屈,誰敢給委屈,一定要加倍還回來。
秦侑回看不得哭,于是誰也不敢做讓哭的事。
秦侑回變回人,執著劍,原本已經被得彎曲下去的脊背又漸漸直起來,臉比紙張還白,樹靈連著誒了好幾聲,喊:“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逞這個強。”
“不是逞強。”秦侑回像是早就做出了某種決定,舉劍的作雖然艱難,但十分堅定,他道:“我要活著。”
為君王,他要他的臣民活著,為秦侑回,他要宋玲瓏活著。
秦侑回舉起了劍,朝著天穹而上。
濃郁的,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強大波撥開了云,送來了清風。
秦侑回分為了數個秦侑回。
他的劍道完整離,鎮在了劍冢之中。
他的流了中州的結界里,滋養催生著世界樹的系。
他的神識鎖住了整個中州。
而現在,他將自己一修為化為浪,沖遍了主城的每一條街道,沖進了每一個人的。
“還不夠。”秦侑回手背漫出慘烈的急劇的白,可再這麼用力,這,也泛不出半點的薄紅,他的已經被留在世界樹的系之了。
婆娑劍到他的心意,靈驟盛,可也無濟于事。
封存中州十二主城,那麼多人,難于登天。
他們都缺一樣東西,一樣至關重要的東西。
就在此時,宋玲瓏抱著琴,手指一下一下地撥起來,里低低地唱著歌,唱的是曾經趙招搖常唱的一首歌。
歌聲里,沒有蟲之災,沒有世界樹倒,中州還是從前的樣子。小小的城鎮里,淌著一條清澈的河,烏篷船穿過一座座的橋,兩岸的石板上有豎著高高發髻的婦捶洗裳。昨天才下了這個季節第一場雨,青石地面漉漉的,河的兩邊有兩棵海棠樹,樹上開滿了花,被樹蔭和繁花遮蔽的樹中心,躲著一個小小的孩子,樹下的伙伴東張西,他們玩著捉迷藏的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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