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日出月落,窗間過馬。

有些東西，從?湫十那聲“要”落下起?，便無形間發?生了變化。

例如，素日蹤影難覓,輒十幾日不現?人前的魔尊總會迎著飄雪,踩著傍晚最后一抹天踏進院門,而屋里,往往燒著炭火,溫暖如春,桌上的茶壺中,是才煮開的當季新茶。

每當這時，湫十總是會抬眸看?看?外面?的天,垂眼認真細致地將?手?里的書折出一個小小的角,而后起?,繞過案桌小幾,在窗邊的小金爐里放上一種味道并不算好聞的碎木屑，之后，又拿著小銀剪去修小仙樹的枝丫。

簌簌的響聲中，眉目儂麗,側臉清絕的男子無聲倚在屏風一側，看?著那道小小的影或站，或坐，安靜的,溫的。一看?,就是許久。

說來令人費解，年時肆意?打鬧，飛狗跳的一對,在歷經風浪后再?續前緣，兩人間的相之道，不是烈火烹油，火上添柴，而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水到渠。

說生疏，有，說溫，也有。

他?們就像一對已經生活在一起?許久的夫婦，日子從?指尖溜過，生活里沒什麼跌宕起?伏，一雙眼睛能看?到的，全是細枝末節。

說不上好與不好。

這確實不是三千年前，他?們關于“以后”的幻想，卻已經是兩個飄零已久的人竭力所能抓住的所剩不多的溫暖。

他?們跋山涉水，重逢后，疲力竭，做不到就此肩而過，無聲遠離，又不肯讓膛里的尖刺扎穿彼此，就只能以這樣笨拙而變扭的姿勢，背對背著，靠著，隔著一軀，在黑夜中無聲描摹對方的廓。

錐心刻骨，耿耿于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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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即使他?們瞞得再?好，這件事，也還是很快被邊親近的人剝繭，連蒙帶猜般扯了出來。

這日，伍斐三人拉著秦冬霖喝酒。

湖中央，放眼去，銀裝素裹，千里冰封，伍斐一句話沒說，連著給秦冬霖倒了三杯。

“瞞得嚴實。”伍斐冷笑了聲，“啥也別說，先自罰賠罪。”

從?前脾氣就不好，墮魔之后更不好的男人聞言，挑了下眉，也沒多說什麼，瘦削的長指著酒盞，作不疾不徐，哪怕一言不發?，那張臉上，仍是一派風流，無端勾人。

這些時日，應湫十懇求似的低語，秦冬霖很在白?日踏進那座院落的門，而到了夜里，即使是親兄長，也不會隨意?進出妹妹的居所。

這樣早出晚歸，東躲西藏的日子，僅僅只過了五天，秦冬霖便徹徹底底冷下了臉。

“知道的，說魔君大人初心未變，鐘不二，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也學起?了風花雪月，金屋藏這一套。”伍斐瞥了眼見?了底的酒盞，像是徹底看?不懂他?這個人似的，說起?了此行?的正事：“秦冬霖，我看?不懂，我真不懂。”

“你這算什麼，怎麼個意?思？”

秦冬霖清冷沉穩的視線掃過一臉凝重的伍斐，又轉過十分會裝模作樣的伍叡，最終落到宋昀訶上。

一個是主城激流勇進的準城主，一個是聲名顯赫的魔君，自相識，生死之，此時此刻，四目相視的一瞬間，卻分明有千萬種難言的緒。

在座都?是聰明人，秦冬霖更是其中之最。伍斐的話一出口，他?便知真正要問這話，該問這話的人是誰。

伍斐及時的充當了中間的傳話筒，他?頭疼地用?扇骨抵了抵額心，看?向秦冬霖：“你和小十，你承不承認吧？”

一句話，是疑問，也是試探。

泱泱雪中，秦冬霖下頜微抬，坦應下：“承認。”

話音落下，三人中，有兩個閉了下眼。

宋昀訶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而后看?向秦冬霖，凝聲道：“冬霖，小十如今的況，你也看?到了，帶著一時緒說的話，當不了真。”

伍斐也忍不住，道：“小十喜歡黏著你，從?小就這樣，你們親近些倒沒什麼，可真要再?近一步——”

“秦冬霖，你分析分析眼前的局勢，就知行?與不行?了。”

不怪他?們如此想，從?前無數次，都?是跟這差不多的開端。

依稀記得，那時他?們正年，幾個人聚在一起?，說這樣那樣的法寶千萬不能給那個小惹禍，不然不出三天，鐵定出事，結果前腳才商量得好好的，后腳就有人倒了戈。

問起?來，秦冬霖臉總是很臭，語氣也不好：“要，我有什麼辦法？”

從?前，要，他?總是會給。

他?們以為，這次也一樣。

秦冬霖指腹在桌邊，半晌，道：“我找的。”

迎著伍斐見?鬼似的神，他?眼皮微掀，一字一句，穩穩耳：“我問，還要不要在一起?。”

伍斐面?對著那張無可挑剔的臉，那雙毫看?不出玩笑意?味的眼，徹底沒話說了。

同為男人，同為條件優渥，心高氣傲的男人，即使是宋昀訶，也愣了一下，想，同樣的況，若是換做他?，他?會如何。

這不是個難回答的問題。

宋昀訶心里很快有了答案。

再?續前緣，絕無可能。

秦冬霖側首，過飄飛的帷幔，看?了眼湖面?凍結的風，幾乎能窺見?他?們心的真實想法。

狠話，誰不會說呢。

若是從?前，換做他?在局外，聽人提起?這樣的事，一句輕飄飄的“抹殺”說出口時，臉上的神，必定也是理所應當。

“你準備怎麼辦。”伍斐倒一口涼氣，拍了氣，拍了拍臉頰一側，問：“就一直這麼養著？”

無名無分，不明不白?。

說話間，宋昀訶也看?了過來。

“都?什麼神。”秦冬霖子往后一靠，角微提，便是一副懶散清貴的公子模樣，若不是額心的魔紋太招搖，那副皮囊，甚至能將?他?那不好招惹的臭脾氣掩蓋得滴水不，“占人便宜的事，我不做。”

他?要什麼，從?來坦，磊落。

不占人便宜，那就是按常人的規矩來。

親。

伍斐無聲吸了一口涼氣，驚得往后仰了仰，覺得眼前這事比和天族開戰還令人頭大。

別的暫且不提，是流岐山那邊，就是一座在頭上的大山。

宋昀訶沉聲開口:“冬霖，此事，秦叔與阮姨絕無可能點頭。”

自家妹妹做錯了事，在外了苦，他?作為親兄長，看?一次，便心一次，這是親人，濃于水，天使然。

可別人，責怪是真，憎惡也是真。

秦冬霖與他?對視，眼眸微垂時的模樣，仿佛在說:此事，本無需任何人同意?。

他?一向如此。

宋昀訶凜聲提醒:“那是你父母。”

“正因為他?們是我父母。”秦冬霖掀了下眼皮，不疾不徐地道:“就更知道，我要什麼。”

他?要的東西，太簡單，太明顯，以至于總能被人一眼看?穿。

從?前要手?中的劍，邊的人。

后來，連劍都?舍棄了。

白?雪簌簌，帷幔翻飛。

亭有一瞬的安靜。

須臾，伍斐拍了下宋昀訶的肩，又扯了扯角，將?秦冬霖上下審視一遍，問:“好的壞的，全考慮到了？”

秦冬霖懶洋洋地了長指，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真下定決心了？”伍斐又問。

秦冬霖沒說話，舉杯和他?了下。

不然呢，他?想。

三千多個春秋，無數個日夜，那種催魂蝕骨的滋味，他?難道還能咬牙捱第二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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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冬霖踏著夜回西院的時候，湫十正怔怔地看?著窗外，魔域的夜空曠，四都?是呼號的風聲，遠幾盞燈火連上了天，像懸在半空的線。

屋里燃著一點淡淡的木香，味道不好聞，一向挑剔的男人幾乎是剎那間皺起?了眉。

于此同時，窗邊的人回眸，月明珠皎潔的暈下，一頭青隨著作搖，那雙好看?的杏花眼一點點亮起?來。

經年再?見?，秦冬霖不得不承認，宋湫十變了許多，聲音，樣貌，格都?不是記憶中的樣子，可唯獨這雙眼睛，水瀲滟，彎起?來燦若繁星。

一如既往的勾人。

湫十朝他?走了幾步，很快，嗅到他?一濃烈的酒味，抬眸看?了他?幾眼，半晌，輕聲道:“頭疼的話，要喝點酒。”

秦冬霖清冷的眼瞳里瀾四起?，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是控制不住去想，溫聲語，關懷備至，這都?是誰教的。

那三千年。

那令人耿耿于懷的三千年，和那人，是否說完了所有話，做完了所有親昵的曖昧的事。

他?對自己說，別想了，折磨自己干嘛呢。

然而，沒辦法不在意?。

湫十見?他?面?不好，便抿著不再?說話，又踱步回到窗邊，瘦弱的肩頭一點點耷拉下去。

良久，秦冬霖走上前，從?后環住的纖細腰，氣息落在耳邊，存在極強，他?道:“被伍斐拉著喝了兩杯。”

“下回，不喝了。”

這樣的程度，于他?而言，已算是示弱了。

湫十角了，細若蚊地嗯了一聲。

許是雪太溫，又許是先前喝下去的酒催人微醺，秦冬霖下頜繃著，抵在肩頭，有些話，不知怎麼就問出了口:“想沒想過我。”

那麼多年，宋湫十，你想沒想過我。

湫十呼吸停窒一瞬，良久，哽咽著道:“想。”

無數個被人蠱，只能看?著星辰思念故人的白?日黑夜，想的全是他?。

秦冬霖三個字，幾乎了夢魘，每每從?夢中驚醒，擁被而坐，眨著眼淚流滿面?。

無聲之后，長久的抑流淌另一種意?迷。

秦冬霖瓣極涼，落到頸側的時候，卻總能引得被灼燒般的一下。

那一頭長長的發?，在他?懷里幾乎了一灘水。

他?抱著，行?至床榻邊，清冷的黑瞳孔中，沉著炸裂般的晦。

他?俯親了親的額心，看?著纏著他?，迷迷蒙蒙睜眼的樣子，聲音沙礫般微啞:“知道我是誰嗎？”

這一刻，男人所有未曾宣之于口的嫉妒，忍耐，克制，避無可避般攤開在人前。

“知道。”湫十臉是被滋潤的嫣紅，聲音里卻著克制不住的哭腔，拉著他?的袖，像從?前一樣，重復著道:“我知道。”

秦冬霖額心驀的跳了一下，他?忍無可忍般抬起?了的。

下一刻，湫十仰著脖頸，嗚的哭出了聲。

黑暗中，秦冬霖瞳孔微，由里到外，徹徹底底僵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