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這里并不大。

經過昨天一整夜的醞釀, 背誦出一則佛理小故事就能換塊糖果的消息已經在城北小范圍傳播開。

一則佛理小故事短些的才幾十個字, 長的也不過一百字出頭, 并不難背。

所以還是有很多生活困苦的百姓樂意背誦下來換取糖果。

衡玉私底下對了悟說：“佛理小故事慢慢推廣開了, 接下來我們得想想要怎麼把他們發展佛門信徒。”

宣傳佛理小故事是手段。

發展佛門信徒才是他們要追求的結果。

一早上的時間, 衡玉和了悟儲戒指里的糖果和糕點就已經分發得差不多了。

而百姓們的背誦熱似乎才剛剛被激發起來。

了悟和了念兩人已經被圍住。

小和尚了念很經歷這種陣勢，忙得手足無措。

與他相反, 了悟明明也站在喧雜環境中，但當大家站在他邊時, 總會不自覺靜下心低聲音。

他們兩個都不出, 衡玉抱劍站在旁邊是最有空的人。

笑著給了悟傳音：“我去附近的雜貨鋪子買些糖果。”

“麻煩主了。”了悟回道。

“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好, 心底很激我？”

衡玉閑著無聊，上討些便宜。

“主說什麼就是什麼。”

衡玉揚起角, 心滿意足朝城中集市走去。

-

買完糖果餞出來，衡玉迎面撞上周創。

周創和一個穿道袍、氣度淵然的年輕男人一同走著。

他語氣客套謙卑，明明和對方境界差不多, 卻把自己擺在一個姿態很低的位置上。

衡玉目從周創上一掃而過，直接落在那個男人上。

像周創的實力完全不放在眼里，但從眼前這個男人上察覺出了幾分危險。

在衡玉注意到周創時, 對方也注意到了。

周創的神頓時冷下來：“原來是道友。”

“有了酒樓說書人為周道友傳播道法，周道友倒是頗有空閑。”衡玉淡淡道。

這句話，周創真是怎麼聽怎麼刺耳。

這不就是在說他不務正業，為道門弟子卻假借他人之手傳播道法嗎。

聽出衡玉話中的譏諷, 周創顧不上和頂罪, 先是掃了他旁邊的年輕男人一眼, 抱拳道：“此事說來話長，還道道友勿聽信此人片面之言。”

道道友？

這個年輕男人姓道？

結合他上的道袍，衡玉大概猜到對方的份了。

道宗門人，而且估計是道宗掌門族中后輩。

年輕男人把目放在衡玉上，掐道訣行了一禮：“在下道宗，道卓，不知這位道友是？”

“合歡宗，衡玉。”衡玉回完禮后揚了揚眉梢，“沒想到道宗掌門親傳弟子也會到這平城。”

記得這個人，是因為對方是道宗掌門悉心栽培的關門弟子。

而且——這位可是慕歡的攻略對象。

如果道卓都到了平城，慕歡應該也在這里吧。

果然，衡玉念頭剛起，鼻尖就嗅到了一淡淡的合歡花香味。

同時一道夾雜著香氣的凌厲勁風打向衡玉側臉。

直接閃避過，右手兩指一夾，將那打來的樹葉夾住。

“慕主打招呼的方式倒是頗為別致。”衡玉輕笑。

穿著鵝黃長的慕歡直接從酒樓二樓一躍而下。

的穿風格一如往日，這條長半遮半，行走之間反而將勻稱的長廓完全勾勒出來。

站穩之后，慕歡抬手用指尖勾住耳側的碎發，抿輕笑。

“主，一別幾月甚是想念。”

“是想念我，還是想念佛子了悟？”

聽到衡玉的話，垂眸安靜站在旁邊的道卓突然抬眼瞥向慕歡。

下一刻又快速移開。

慕歡注意到道卓的視線，忍不住笑起來：“自然是更想念主。”

衡玉自然也注意到了道卓的視線。

忍不住在心底一嘆：慕歡的效率還高，至目前看來，這道卓對已經有幾分在意。

“這話聽著雖虛假，但也人高興。”衡玉輕笑，靈力注指尖夾著的那片樹葉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朝慕歡側臉打去。

慕歡目一凝，險險側避開。

“禮尚往來，告辭了。”衡玉直接抱劍離去。

慕歡跺了跺腳。

瞪了眼衡玉離去的背影，又瞪向道卓，嗔怒道：“你這呆子，沒看到別人在欺負我嗎？”

道卓理也沒理，看向周創出聲詢問：“周道友，這場賭約怎麼會牽扯進主？”

-

衡玉啃著蘋果走回城北拱橋時，那里已經冷清下來。

只有一個年邁的老人站在了悟邊。

老人臉上滿是生活的風霜之、手上布滿細小的傷口，帶著生活的蹉跎。

衡玉走近時，正好聽到老人在問：“在大師講述的佛理小故事里，善惡到頭終有報。但我和我的妻子善良了一輩子，為什麼我們膝下唯一的孩子會落得這種苦楚？為什麼生活對我們如此不公？是不是只有我死了這種生活苦楚才能得到解。”

他聲音悲哀，語調里滿含著對生活的不忿，帶著些輕生的念頭。

這戾氣鋪面而來，了悟忍不住輕嘆了聲。

他著老人，目溫和。

他明明什麼都沒有說，老人在他那慈悲又平和憐憫的眼神注視下，眼淚一點點從眼眶里冒出來。

最后，垂下頭捂著臉崩潰大哭。

了悟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他垂下眼，思考自己要如何安這位痛哭的老人。

在這方面，他著實沒有經驗。

衡玉看出他那平靜里的幾分局促了。

這種細微的、只有察覺出來的局促，讓眼里蘊滿了笑意。

——他真的很可啊。

“靜靜傾聽他說話吧。”衡玉突然傳音。

了悟這才注意到回來了。

他回頭去看，眼里帶著些詢問之。

衡玉抿輕笑：“如果不知道怎麼安他，如果不能同，那聽他說話就夠了。”

聽到這句話，了悟眼里劃過了然之。

當初在滿雪兒的事上，就是這麼理的，是他著相了。

了悟收回視線，對老人說：“施主若有困不解，可以詳細告知貧僧。”

他抬手，請老人坐到凳子上。

老人坐下來，沉沉看著這位風霽月的年輕僧人。

從青年一直到老年，他遭逢一次次打擊。但最親近的妻子臥病在床，他不能把這些痛苦告訴妻子加重的難，只能自己一個人在心底。

久而久之就變得越來越沉默。

現在聽到了悟這番話，聞著這位大師上寧心靜神的檀香氣息，老人那抑了很久的傾訴徹底發開。

他張開了。

但開口說第一句話時，后面的話也變得順理章口出來。

說到后面，老人幾乎泣不聲。

了悟垂下眼聽。

慢慢地，他撥弄念珠，低聲為老人默念《靜心經》。

不知道是傾吐有了效果，還是在經文中獲得了心的寧靜。

老人逐漸止住了淚意。

“喝些水吧。”衡玉適時遞了杯溫水過去。

老人順著水杯往上看，瞧著這位宛若畫卷里的神正在給他遞水，連忙手惶恐接過：“多謝仙子，麻煩仙子了。”

“不用客氣。”衡玉輕笑。

接過水時，老人發現水居然是溫熱的。

這畢竟是十一二月份，溫水更容易。

慢慢喝下水時，老人覺到有一淡淡的甜意從舌尖泛開——溫水里是融了白糖的。

這甜意讓老人剛剛止住的眼淚又冒了出來。

了悟站在旁邊，靜靜注視著這幕。

等老人喝完溫水，他輕聲道：“阿彌陀佛，聽施主的敘述，你的妻兒如今都臥病在床？若施主不介意，待天再暗些，貧僧過去幫你的妻兒把脈看看，調理過后他們的也許會有些起效。”

老人眼里迸發出巨大的驚喜：“這——這實在是太麻煩大師了，真的可以嗎？”

“我佛慈悲。”了悟輕嘆道。

“佛祖慈悲，是的，當真是佛祖慈悲。”老人臉上泛出喜。

他從椅子上站起，連連向了悟和衡玉鞠躬道謝。

“老人家不必如此。”

了悟上前，溫和而堅定地攙扶住他，沒讓他再鞠躬道謝下去。

“應該的，都是應該的。”老人說道。

等到天暗了些，了悟讓了念在這里等待，他和衡玉前往老人家里，為他的妻兒把脈開藥診治。

為了不增加老人一家的負擔，了悟在開藥時，專門挑了些他儲戒指里本就有的草藥。

開完藥方后，他直接贈藥給老人一家。

這種妥善的溫，讓老人再次連連道謝。

離開老人家里，往前走了幾步，快要走到巷子拐角時，衡玉突然出聲提醒了悟：“你回下頭。”

了悟回頭。

他發現，老人還站在門口那里目送他。

察覺到他回頭了，老人揮手的作幅度越發加大。

在這一刻，了悟仿佛瞧見一個卑弱而無助的靈魂，正在重燃生命希之火。

他垂下眼微笑。

過了片刻，了悟抬眼去看衡玉。

“貧僧第一次見主時，主說貧僧不知眾生為何而苦。”

“貧僧那時的確不知，也不知普渡眾生的意義所在。現在想想，眾生苦難諸多，貧僧也許還難以完全理解，但普渡眾生的意義貧僧大概是有些尋到了。”

衡玉與他對視，輕笑了下：“我現在是不是該說句恭喜？”

瞧見街角有人在賣糖水，眼前微亮：“稍等。”

小跑過去，從攤主那里買了兩碗糖水才重新跑回到了悟面前。

“請你喝。”

了悟一怔，手接過：“這是獎勵嗎？”

衡玉打了個響指：“學會了一樣東西后，肯定要有所獎勵，這樣你才能有力繼續學新的東西。”

了悟啞然失笑。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了悟總覺得在把自己當小孩子哄。

他端起糖水喝了口。

甜而不膩。

他很喜歡這個獎勵。

掃了衡玉一眼，他還是把這句慨了下去。

-

喝完糖水后，衡玉把碗拿回去還給攤主。

他們繼續走回拱橋那里。

和了念匯合后，三人步行回酒樓。

還沒走進酒樓，衡玉就先一步察覺到了慕歡的氣息。

此時，慕歡和道卓正坐在一樓角落里喝茶吃糕點。

慕歡咬了個餅，正要開口向道卓說什麼，突然往酒樓門口方向看去。

“怎麼了？”道卓問。

慕歡的視線落在穿僧袍、緩緩走進酒樓的了悟上。

眼里迸發出明亮的來，臉上的笑容越發嫵甜膩。

“我遇到了人。”

慕歡解釋一句，起迎向衡玉……旁邊的了悟。

“兩年未見，佛子風采更盛當年。”

走到了悟邊時，慕歡盈盈行了一禮，纖細而火的曲線顯出來。

行完禮后，慕歡抬眼，目盈盈看著了悟，在期待著對方認出。

衡玉含笑看著慕歡，右手指腹挲著有些糙的劍柄。

覺得，無論慕歡在打什麼算盤，都怕是要失了。

果然，了悟沒讓衡玉失。

他目在慕歡臉上一掃而過，禮貌別開：“不知這位道友是？”

“佛子不認得我了？這當真是讓我難過。”

慕歡臉上帶著濃濃的失之。

若是一般男人瞧見了，定要心疼起來。

但了悟別說心疼了，他連慕歡的正臉都沒瞧清楚。

再次開口回話時，了悟聲音里帶著幾分疑不解：“阿彌陀佛，貧僧見過很多人，不認得施主實屬正常。”

一直在旁聽的衡玉沒忍住，別過頭輕笑出聲。

——很好，很喜歡了悟的耿直。

這下慕歡是真的被噎住了。

這個佛子不好下口，慕歡就把火對準了衡玉：“主在笑什麼？”

“笑你不自量力。”衡玉揚，淡淡道。

在慕歡再次開口之前，衡玉看向后的道卓：“慕主只關注著我的任務對象，就不怕自己會傷了道道友的心？”

‘任務對象’四個字一出，了悟忍不住撥弄起手中的黑念珠。

一直安靜站在后面的道卓朝衡玉抱拳。

他沒看慕歡，淡淡道：“先行一步。”

轉上了樓。

慕歡咬，在自己的門任務和了悟之間糾結片刻，連忙轉跟在道卓后跑。

衡玉沒再關注他們。

看向了悟：“要不要坐在大堂這里吃個晚飯？”

“好。”了悟點頭。

吃過晚飯后，三人上樓回房休息。

衡玉站在桌邊練字，練了好一會兒，放下手中的筆，思索著道卓和慕歡出現在這里的原因。

和了悟會從無定宗勢力范圍跑來平城，是為了完賭約。

那道卓他們呢？

要知道平城距離道宗相當遙遠，劍飛行都要飛上快一個月時間。

想了很久，衡玉都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只好先把疑暫時下。

-

半夜時外面下起雨來。

衡玉盤膝打坐，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緩緩睜開眼睛。

起去合上窗戶時，注意到遠方有道披袈裟的影一掠而過。

但等衡玉再凝神去看時，什麼都沒看到。

“袈裟？”

“這平城除了了悟和了念小和尚外，還有其他佛修嗎？”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被風吹得飄進房的細雨，衡玉總有種風雨來之。

-

清晨，雨勢停了下來。

衡玉三人再次趕往城北拱橋。

可能是昨天的老人幫忙宣傳了一番，今天圍上了悟的百姓除了背佛理小故事外，還會詢問起自己的困之，求了悟幫忙解。

還有百姓求著了悟幫他們的家人看病。

……

一整天時間，了悟邊都圍滿了人。

衡玉坐在旁邊都覺得吵得耳朵疼。

但了悟依舊平和，好似已經完全習慣了這點。

“真是熱鬧。”

拱橋上方突然傳來一道慨聲。

叼著狗尾草的衡玉側頭看去，就看到了站在橋上的慕歡、道卓和周旋一行人。

衡玉淡淡道：“人來得還齊。”

慕歡笑：“主不歡迎？”

衡玉聳肩：“這又不是我家的地盤，我歡不歡迎你都能來。”

慕歡拂袖。

下一刻，已經來到衡玉面前：“我真是羨慕主啊。”

“羨慕什麼，羨慕我接下了攻略佛子的門任務？”衡玉懶洋洋打了個哈欠，“你把你對佛子的覬覦之心表得這麼明顯，就不怕你的門任務失敗？”

慕歡捂笑：“哎，沒辦法，我希那呆子能喜歡上真實的我。”

衡玉才不相信的鬼話。

但必須得說，慕歡在某些方面簡直自信棚了。

衡玉靠近些，出聲詢問：“看在你我同門的份上，慕主能否告知你們出現在平城的原因？”

慕歡瞥一眼，出乎衡玉意料地沒有瞞：“我們是來追查一些事。”

“追查什麼事？”

“道宗有三名門弟子被采補，現在已經了廢人。而且這采補的功法正是出自我們宗門。”

衡玉微微瞇起眼。

——合歡宗雖說是邪宗，但門下弟子修習的功法是對男雙方都有利的雙修功法。

而這種只利于一方的采補功法，早在幾千年前就被列為宗門了。

衡玉問：“那個人是我們宗門弟子？”

“很有可能。”慕歡用指尖勾了勾自己的頭發，懶洋洋道，“我當時正愁沒有理由湊到道卓面前，一聽到這個消息可不是自告勇跳了出來，說要為宗門清理門戶。”

“因為那個修中了道門的追蹤，我們才始終沒有跟丟，現在追蹤探查到進了平城。”

衡玉蹙眉：“在這件事上，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提。”

慕歡有些詫異地抬眸看向：“……行，多一個人多一份力。”

兩人低聲談時，道卓和周創一行人也從拱橋另一側走到這一側。

看著百姓們把了悟團團圍住，周創臉上閃過一抹詫異之，心中危機頓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