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丹古的視線掃過楊遷時,後者心中一凜，上滾過一道戰栗。

他沒戴麵，一臉狐疑,問瑤英：“公主,此人是何方神聖？”

瑤英想了想，認真地道：“他是我的朋友。”

尉遲達和王庭之間的盟約是個,連楊遷也不知，直覺不能太多。

聽語氣鄭重,顯然很信任蘇丹古，楊遷沒有多問,仔細打量蘇丹古，男人臉上罩著麵,看不清麵容,瘦削拔,束的革帶勾勒出勁瘦的形和理線條，猿臂蜂腰，氣勢兇悍,周縈繞著森然磅礴的氣息,一而知肯定是個絕頂高手。

楊遷熱沸騰，要不是場合不對,他很想找個理由和男人比試比試。

瑤英覺察到他的躍躍試,不由失笑。

他的願注定落空,蘇丹古隻會在殺人和救人時拔刀,其他時候絕不與人武。

三人匯合，離開廊道,穿過竹聲聲的廳堂。夜深沉,燈樹前淌下的燭淚凝一道道瀑布,仍有舞伎飛旋起舞，長飄揚。

忽然，幾個著錦袍、喝得醉醺醺的賓客攔住他們的去路，七八隻手掌拍向楊遷的肩膀。

“四郎，今天可算逮著你了，你不是號稱千杯不醉嗎？過來，和八郎比試比試！”

幾人喝醉了酒，滿酒氣，力氣極大，楊遷推托不得，被扯到長案前摁住，周圍的人全都圍了上去，爭著給他灌酒。

瑤英站在一邊觀了一會兒，正猶豫著要不要去解救楊遷，目掃過長廊前一道由遠及近的影，心裏猛地一。

那人臉上也戴了麵，一小袖團花錦袍，卷發披肩，臂膀厚，材高大壯健。

他在健仆的引領下走進廳堂，鷹隼般的眼睛掃視一圈，淺黃眸子在燭火下閃耀著淡金芒。

瑤英飛快收回視線，轉過。

不會認錯，那個人就是海都阿陵。蘇丹古說蒼鷹發現他的白隼出現在高昌附近，他果然就現了。

蘇丹古就站在旁，怕被認出來，下意識張開雙臂摟住他的胳膊，抓得的。

突然靠近，蘇丹古微微一怔，麵下濃眉輕擰。

瑤英小聲說：“蘇將軍，海都阿陵來了，就在門口。”

蘇丹古不聲，掃一眼門口，認出海都阿陵的影。

難怪會突然撲上來。

他垂眸，視線落在瑤英黑亮的發頂上，子輕，頭埋得低低的，纏裹絛寶石的辮發垂散開來，蹭過他的手臂，手指攥著他的袖，指節僵。

很張。

蘇丹古沒出自己的手臂，帶著瑤英轉了個，讓可以躲開海都阿陵的視線。

瑤英整個人挨在他的胳膊上，像隻在他上撒的貓，跟著他的作慢慢挪，等背對著門口，餘看不到海都阿陵了，慢慢放鬆下來，輕輕吐了口氣，抬起臉，看著蘇丹古。

沒什麽好怕的，蘇丹古在這呢。他在這，就覺得很安心。

雖然他沉默寡言，一句安的話都沒說。

瑤英紊的心緒慢慢平複下來，“蘇將軍，海都阿陵是不是來找尉遲達的？”

攥著蘇丹古的手臂，靠在他上，仰臉看他，眸澄澈，帶著全然的信任，小聲和他說話，氣息拂過他的前和下，熱乎乎的。

鼻尖一清淡的幽香繚繞。

蘇丹古抬眸，看向廊道的方向。

海都阿陵在廳堂中來回踱步，手裏抓了隻角酒杯，一邊喝酒，一邊不停張，似乎在尋找什麽。

瑤英看不到後的景象，蘇丹古又是個惜字如金的子，遲遲不開口，有些著急，忍不住從他胳膊探出去，想看看海都阿陵是不是去找尉遲達了，剛剛抬起半邊臉就覺一道銳利視線掃了過來，子一僵，又回蘇丹古的臂彎裏。

攥著他胳膊的手指，指甲塗了蔻丹，是淺而豔的淺霞。

蘇丹古抬手，隔著幾寸，虛虛環著瑤英肩膀，輕聲道：“別。”

語氣清淡。

瑤英立馬不了，倚在他懷中，很乖巧的樣子。

海都阿陵目四下裏晃，看到戴麵的蘇丹古時，雖然隔著半座廳堂，仍然覺得他氣勢不凡，不多看了兩眼，發現他懷裏攬著一個姿嫋娜、頭發烏黑的小娘子，兩人親親熱熱地靠在一，像是在說悄悄話，目很快移開了。

蘇丹古收回手臂，道：“海都阿陵在找機會。”

瑤英眼珠一轉，猜測海都阿陵此行的目的：“依娜夫人和的親衛都是瓦罕可汗的耳目，海都阿陵想見尉遲達，又怕被發現，所以他也是喬裝打扮混進來的，他來勸說尉遲達借兵給他。”

兩人說著話，慢慢走到幽暗的角落裏。在外人看來，瑤英挽著蘇丹古的胳膊，蘇丹古低頭和說話，兩人姿勢親，一個態綽約，一個高大沉穩，以為他們是一對到濃時的，沒有多看。宴會上常有這樣的事。

瑤英假裝醉酒，躲在蘇丹古懷中，退到角落一張空著的席案後，鬆開攥蘇丹古的手，找了個奉酒的健仆，讓他幫忙帶話給“堂兄”楊遷。

不一會兒，楊遷匆匆找了過來，一的酒氣，神智卻很清醒，他慣豪飲，千杯不倒。

瑤英告訴他海都阿陵來了。

楊遷渾一震，低聲音問：“公主沒認錯人？”

他沒見過海都阿陵。

瑤英點頭：“我不會認錯海都阿陵。”

現在很慶幸自己堅持今天來見尉遲達，假如海都阿陵先一步見到達，和達的會麵不會這麽順利。

楊遷神凝重，“我去國主那裏看看。”

瑤英目送他轉進去，心計飛轉。

這裏是高昌，海都阿陵瞞了份，正是殺他的好時機。不過他是北戎第一勇士，武藝高強，以他的作風，親兵肯定埋伏在附近，假如不能一擊得手，尉遲達這些人就危險了。

而且和海都阿陵一樣不能暴份，不能被他認出來。

流亡的落難公主和王庭佛子庇護的公主，境遇必定天差地別，曇羅伽昭告各國，才能安全抵達高昌，才能幾乎不費什麽周章就讓河西豪族和尉遲達承認的公主份，那些投機取巧之輩才會打消把獻給海都阿陵的心思。

假如暴在依娜夫人麵前，很可能引起王庭和北戎的爭端。

不能仗著曇羅伽的慈心任意妄為。

瑤英跪坐在席案前，雙手握拳，想到衝之下可能帶來的種種後果，眼中騰起的殺氣一點一點褪去。

一道清冷視線落在臉上。

瑤英抬起頭。

蘇丹古敏銳地察覺出了幾息間的轉變。

瑤英笑了笑，小聲說：“將軍不必擔心我，我知道輕重，不會莽撞行事。”

手無縛之力，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傻乎乎跑去刺殺海都阿陵。

蘇丹古挪開視線，目脧巡一圈，發現海都阿陵離開宴桌、往氈帳那邊走去，作勢要起，“海都去見尉遲了，我送公主回去。”

瑤英搖搖頭：“再等等，我怕會出變故，我得等楊遷出來。”

蘇丹古垂眸看。

瑤英看著他的眼睛，角輕翹，一字字道：“我沒事，將軍在這裏，我一點都不怕。”

剛才突然看到海都阿陵，措手不及才會慌，平靜下來就好多了。

蘇丹古視線移開，坐了回去。

堂中舞伎隨著悠揚的樂曲翩翩起舞，鎏金燈樹上燃盡的蠟燭換了一批新的，燭火明耀，一派風平浪靜。

瑤英無心欣賞歌舞，隨手拿了一盤果子挪到跟前，一邊吃，一邊留意著氈帳方向。

漆黑蒼穹一勾弦月高掛，小調終了，廳堂四麵響起稀稀落落的好聲，羌笛聲停了下來，幾個頭戴錦帽的胡走到圓毯中央，庭中安靜了片刻，懷抱琵琶的樂伎手指一劃，驟然響起急促的曲調，胡纖腰一扭，飛旋轉，角張開，像一朵朵絢麗綻放的花。

氣氛霎時變得歡快起來，賓客們紛紛起舞，手拉著手踏歌而舞。

瑤英看著廊道，前忽然籠下一道黑影，一隻手到麵前。

抬起頭。

一個戴臉麵，穿小袖袍、腰束革帶的青年站在跟前，淺褐的眸子看著，笑著道：“你是楊遷的妹妹？我和四郎最投契不過的，三娘、五娘我都認得，四郎是不是又撇下你不管了？楊小娘來和我們一道玩罷。”

瑤英搖搖頭，手扯了扯旁蘇丹古的袖子，示意他自己有人陪著。

青年目落到蘇丹古臉上，看一眼他的麵，又盯著瑤英臉上的麵仔仔細細看了半晌，懊惱地啊了一聲，朝蘇丹古做了個抱歉的手勢。

“在下唐突了。”

說完，轉退了下去。

瑤英覺得他的眼神有點古怪，了臉上的麵，鬼臉麵雖然嚇人，倒也不見，那個人為什麽直盯著的麵看？

不等多想，廊道裏一道人影閃過，海都阿陵出來了。

瑤英連忙低頭，手裏拈了枚幹果送到蘇丹古跟前，指頭輕輕了他的手臂。

蘇丹古垂目，接了遞過去的幹果，抬眸，視線跟著海都阿陵。

片刻後，瑤英頭頂響起他的聲音：“海都離開了。”

鬆口氣。

……

氈帳裏仍是一片昏暗。

海都阿陵潛王宮和尉遲達見麵，楊遷在外麵守衛，等海都離開，他立刻掀簾進去，“達，海都阿陵想幹什麽？”喵喵尒説

尉遲達坐在榻上，麵上沉凝：“他告訴我，依娜殺了我的兒子和兒，送去北戎的一對姐弟是牧民的孩子。”

楊遷皺眉：“他來高昌就是為了告訴你這個？”

尉遲達看他一眼，問：“文昭公主離開了？”

楊遷搖搖頭。

尉遲達雙眼微瞇：“公主果然沒走……請公主過來，我有幾句話和說。”

楊遷出去請瑤英，瑤英坐著沒，等了一盞茶的工夫，確定海都阿陵離開了，起去見尉遲達。

已經聽楊遷說了海都阿陵和尉遲達談的容，一進氈帳便問：“國主是不是想問我追殺世子姐弟的北戎人到底是誰的部下？”

尉遲達瞳孔一，點點頭：“不錯，我想問的正是這個。”

瑤英坐到他對麵，道：“不瞞國主，我也不清楚。”

尉遲達沉默了一會兒，冷笑：“公主在高昌，本該和我會麵，知道依娜送走了我的孩兒，才能及時派人救下他們，海都阿陵當時在何方？他和我從無往來，怎麽對我的境了如指掌？又是怎麽知道依娜要下殺手？”

瑤英和他對視，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尉遲達膛劇烈起伏，眼神冷，“多謝公主救下我的孩兒！若不是公主出手，他們難逃此劫。”

瑤英平靜地道：“吉人天相。”

尉遲達臉上雲布，指節得響：“海都阿陵剛才沒有開口明說，我能猜出他的來意，無非是想做新可汗，找我要錢要兵，助他一臂之力，我會假意應付他。”

他歎口氣，直起，雙手平舉，朝瑤英行了個大禮，語氣鄭重：“我的孩兒就托公主看顧了。”

瑤英還了一禮，道：“請國主放心。”

尉遲達一眨不眨地看著，紅發褐眼，麵蒼白，眼神像帶了刀子，冷聲道：“公主，假如海都阿陵勢力壯大，殺了其他王子，我別無選擇，隻能聽從他。”

瑤英一笑，道：“不管發生什麽，不管盟約是否破裂，一切和國主的兒無關。”

尉遲達細長的眼睛凝許久，邊浮起一抹笑：“我相信公主。”

瑤英知道，此時此刻，尉遲達才真的把當盟友。

起離開，快要走出氈帳時，後傳來尉遲達的慨：

“公主不愧是佛子的人。”

他的語氣十分真誠。

瑤英眉心跳了跳，走出氈帳，想起那些在高昌大街小巷間流傳的稀奇古怪的流言，雙手合十，在心裏暗暗向曇羅伽賠了個不是。

欠曇羅伽良多。

楊遷跟上，心急火燎地追問：“公主，誰是螳螂？誰是黃雀？”

方才尉遲達和瑤英話裏暗藏機鋒，他沒聽懂，一頭霧水，幾次想問，尉遲達沒有理會他。

瑤英和他解釋：“伊娜夫人是螳螂，海都阿陵是黃雀。”

和蘇丹古懷疑依娜夫人會下手殺害姐弟，派人救下他們，偽造出姐弟倆已死的跡象，依娜夫人的親兵信以為真，沒有接著派兵追殺，將一對和姐弟倆年紀差不多的孩子送去北戎。

依娜夫人的意圖很明顯：殺了姐弟倆解決後患，同時瞞著尉遲達，拿一對牧民的孩子繼續要挾他。

海都阿陵忽然現王宮，還特意給尉遲達帶來噩耗，尉遲達立刻起了警惕之心，瑤英也意識到事可能不像之前所想的那麽簡單。

想殺姐弟倆的不止依娜夫人，還有海都阿陵。

不管依娜夫人有沒有對姐弟倆起殺心，海都阿陵不會讓姐弟倆活著抵達北戎，他要借此事陷害依娜夫人，讓尉遲達徹底和依娜夫人決裂。

所以尉遲達才會後怕不已，歎說他的兒難逃此劫。

假如瑤英沒出手救人，姐弟倆就算僥幸躲過依娜夫人部下的追殺，還是逃不出海都阿陵的戕害。

聽細說由來，楊遷恍然大悟，怒道：“他們連孩子都不放過！”

瑤英心道，海都阿陵差一點就功了，沒有手的話，尉遲達不會懷疑他的機。

這算不算又一次誤打誤撞破壞了海都阿陵的計劃？

兩人說著話，出了廊道，階前一道拔的影，肩頭薄薄一層清冷月。

瑤英每次見尉遲達、楊遷這些人時，蘇丹古不會離得太近，隻在遠守著。

他立在那裏，就像立在高高的山巔之上，與世隔絕。

瑤英看著他的背影，想起剛才那個青年古怪的目，問楊遷：“四郎，我今晚戴的麵有什麽不妥嗎？”

楊遷一愣，搖搖頭。

瑤英眉頭輕皺，說了剛才青年的事。

楊遷猛地一拍腦袋。

“怪我忘了提醒公主……”他指指不遠的蘇丹古，“宮中宴會戴的麵是有講究的，公主和他出席宴會，還戴一樣的麵，我的朋友可能誤以為你們定親了。”

瑤英呆了一呆。

天地良心，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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