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晟得到消息後,迅速率軍回城平叛。

軍士趕到城門口時，發現城門封鎖，守城門吏拒不開門：“上頭有令,今晚閉城門，任何人不得出。”

晉王勒馬上前：“宮中有變，本王率軍救駕。速開城門！”

“是晉王殿下！”借著城下火把,門吏認出了晉王。

晉王之名,誰人不知？

再一看其後烏的將士，已有人對他們舉起了弓箭，門吏意識到若不開門，對方肯定會強行。

略一思忖，門吏揮手：“打開城門,放他們進來。”

“是！”

城門大開,晉王率軍順利進城，直奔皇宮的方向。

今晚的皇宮明顯與平時不同。宮中混且彌漫著濃鬱的腥氣。

晉王先前一直掌管軍，威極隆。

他率兵打進來時,直接表明,隻誅首惡,其餘人等隻要投降倒戈,就不追究其過錯。

此言一出，當時便有一些叛軍搖。

事實上,一看到晉王帶人殺進來,就有人猶豫畏懼。

畢竟宮這種事,則飛黃騰達,敗則抄家滅族。利益雖大,可風險也大。軍中,真心想反的終究是數。很大一部分是頭腦發熱,被裹挾著參與宮。

而且晉王後是京畿大營的將士，人數並不比他們，還是正義之師。若真打起來，自己這一方，贏麵不大。

一聽說可以不追究，就有部分叛軍猶豫著放下兵刃。

剩下負隅抵抗的，激戰之後，也最終敗下陣來。

晉王提劍進了皇帝寢宮，他上跡斑斑，宛若殺神。

楚健不由地後退兩步：“王爺……”

“你掌管軍，竟做下這等大逆不道的事，該當何罪？”

蕭晟聲音冰冷，帶著森然寒氣，他一揚手：“拿下！”

事已至此，楚健自知難有活路，卻不肯認命束手就擒。他高喊一聲：“不要過來！”便轉往床榻邊跑，想要挾持依舊昏迷的皇帝。

然而他剛行幾步，就被人從後直接砍掉了腦袋。

作極快，下手又狠，鮮直流，還濺到了潁川侯臉上。

潁川侯下意識抹去，臉上一點也沒有。他此時無暇去管楚健的生死，腦海裏隻剩下一個念頭：他安排幾波人手，都沒能將晉王給除掉嗎？晉王是怎麽得到消息的？

他心懊悔而恐懼，萬分後悔沒有按照最初的想法先除掉晉王。不然也不會有今日之敗。

都怪蕭世鈞婦人之仁！

大皇子蕭世鈞猶自拽著聖旨：“不……”

蕭晟的視線落在這個侄子上，心非常複雜：“蕭世鈞，你就這般等不得嗎？非要做這種無君無父的事？”

看見滿麵寒霜、目失的皇叔，蕭世鈞驚恐、畏懼，又後悔，連連搖頭：“我也不想的，皇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父皇要立的人是我，我不知道……”

如果早知道父皇屬意的人是他，他何必鋌而走險？

蕭晟雙目微闔：“拿下！”

“不行！你不能他！”潁川侯一把從蕭世鈞手中奪過聖旨，“這是皇上親筆寫的詔書，要傳位於大皇子。他就是未來的皇帝！今晚之事，隻能算是子弄父兵，一場鬧劇。”

說到這裏，他突然有了底氣：“倒是晉王蕭晟，未經傳召，率軍宮，意圖謀反。”

六神無主的蕭世鈞聽聞此言，恐懼稍減：“對。父皇要傳位的人是我，我……”

忽然，床榻上傳來一聲咳嗽。

皇帝已然醒了過來，也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無奈隻覺得眼皮沉重，難以睜開。

“父皇！”蕭世鈞辯白的話語，再也說不出下去。

他鼻腔發酸，惶急、無措、後悔、委屈、恐懼……多種緒織，快步到皇帝榻前，隻不停地說：“兒臣不知道，兒臣真的不知道……”

從小到大，父皇都沒有重視過他，不曾表示過對他有一丁點的喜信賴。早年父皇最偏老三，最寵老二的生母。他為長子，隻能和他小了七八歲的老四抱團。

老二老三先後出局，父皇讓他理政務，也時不時地罵他笨，說他遠不如皇叔……

他又怎會想到，父皇要傳位的人是他呢？

皇帝緩緩睜開了眼睛，他本就時日無多，今晚宮變大刺激，更是沒了生機。

聽著長子一口一個“兒臣不知道”，他心裏悲涼又後悔。

皇帝不想說自己有錯，可人之將死，麵對此此景，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錯了。

是他不對，因擔心儲君權勢過大，他心中早有人選，卻遲遲不肯立儲。對這個長子時常打，不曾培養，才有今日之禍。

若是蕭世鈞一手策劃宮，且功了，他或許還要誇一聲此子有膽識有謀略。可惜這隻是在潁川侯幫助下的一場鬧劇，以失敗告終。

皇帝艱難開口：“你，你，逆子！拿，拿下！”

他聲音不大，跟隨晉王前來平叛的將士並未聽清。

還是晉王使了個眼，眾人才上前，綁了大皇子和潁川侯。

蕭晟快步走至皇帝床畔：“臣弟救駕來遲，讓皇上驚了。”

看見胞弟，皇帝稍稍有了一些神，渾濁的眼睛也略微有了些亮。

他現在對長子失至極，努力出手：“小，小九……”

蕭晟上前一步，攥住他的手：“皇上！”

“老，老大不行……”皇帝意識尚且清醒，他思緒轉了又轉，想起一個人來，“老，老四呢？”

蕭晟回答：“四殿下趁著混逃出宮，向臣弟報信，臣弟才能及時趕到。他現在還在王府。”

“好，好……”皇帝似是放下心來，“他，他年，年紀小，將來繼位後，你，好好輔佐，盡，盡心竭力。”

他此刻每說一個字，都格外地艱難，說到後麵，竟又嘔出一口，再次陷了昏迷。

蕭晟命人將大皇子與潁川侯先行關押，又命人請太醫，後帶人理殘局。

天亮時，一切都恢複了平靜。

一盆又一盆的水衝下去，空氣中彌漫的腥味漸漸淡了。

四皇子也回到了宮中，守在皇帝邊。

太醫們一個個麵難，連連搖頭。

昨夜之事，靜很大，眾人也都有所耳聞。

皇帝本就到了行將就木之時，又經曆宮變，現下隻是拖延時間了。

昏睡了許久，直到這日傍晚，他才再次睜開了眼睛，看上去神要好許多。

四皇子一喜，而一旁的太醫卻心下了然：隻怕是回返照。

皇帝看了看新擬的詔書，艱難地點一點頭，揮手令四皇子上前。

“父皇……”

看見四皇子，皇帝勉強笑笑：“鈺兒，以後多，多聽你皇叔的話，做一個勤，勤政民的好皇帝。”

“兒子明白。”四皇子強忍著淚意。

皇帝出手，試圖去一這個兒子的頭，可惜手到半空，便無力地垂了下去。

他雙目閉，再也沒能睜開。

泰啟十七年二月十二，皇帝駕崩，留下詔書，傳位於四皇子蕭世鈺，由晉王蕭晟輔政。

次日，新帝登基，為大行皇帝發喪，舉國皆哀。

潁川侯一家獄，大皇子一派或貶謫，或流放，其勢力很快被打散、鏟除。

作為宮事件的主要策劃者，潁川侯在獄中自盡。

大皇子蕭世鈞驚慌懊悔，聽說四弟登基，潁川侯已死，他既想效仿嶽父，又放不下懷孕的妻子，後悔不已。

他無數次地回想，假如他沒有聽潁川侯的話，假如他沒有迫父皇禪位，那麽現在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本是想保全妻兒，到頭來卻連累了他們……

如今他人在獄中，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一條白綾，還是一杯毒酒。

——

蕭世鈺繼位後，追封生母，同時尊陳皇後為太後。

陳皇後原本就不太好，此前又了傷。皇帝駕崩後，大病一場，纏綿病榻。

剛登基的蕭世鈺要守靈，要學著理政務，要跟太傅學功課，要去探視陳太後。

盡管他年紀小、力足，也覺有些撐不住。

向陳太後請安後，遠遠看見一宮殿，蕭世鈺抬手指了一下，問邊侍：“裏麵的人現在怎麽樣了？”

那是大皇子夫婦的寢宮。

蕭世鈞宮失敗、囚在獄中，其妻薛綾音有孕在，暫時被幽在寢宮。

“回皇上，罪婦薛氏幽，倒還老實。”

蕭世鈺輕輕點頭，心裏頗不是滋味。以前是大皇子妃，現在是罪婦薛氏。

其實這個嫂子，待他還不錯。每每見到他，總是麵帶笑意。

他年紀小，朝中大事全賴皇叔。這幾日皇叔大肆清算宮變一事，賞罰分明，卻不知會怎麽理老大夫婦。

傍晚，皇叔晉王照例同他說起政事。怕他不懂，有意講得細了一些。

蕭世鈺知道皇叔是在教導自己，認真聽著，暗暗記在心裏。

見新帝似乎言又止，蕭晟問：“怎麽了？”

猶豫了一瞬，蕭世鈺才問：“皇叔打算怎麽置大皇兄？”

蕭晟不答反問：“皇上突然問及，莫非已有決定？”

“我，朕想聽一下皇叔的想法。”蕭世鈺還不太習慣新的自稱。

晉王慢悠悠道：“蕭世鈞宮謀反，按律當誅。”

蕭世鈺沉默了一會兒：“可以通融嗎？昔日二皇兄使人行刺父皇，陷害大皇兄，父皇開恩，將其貶為庶民，流放黔州。如今大皇兄宮不，能否也留下一命？”

“皇上想保他？”

蕭世鈺遲疑著點一點頭：“他宮作時，特意吩咐，不讓人傷我。我，我實在不忍取他命。”

兄弟幾人中，他和老大走得最近。平時老大對他照顧很多。

晉王著這個侄子，心有些複雜。

“皇叔……”蕭世鈺覷著他的神，有失一點點漫上心頭，“不行嗎？”

父皇臨終前，要他多聽皇叔的話。他雖有自己的想法，可還是要以皇叔為主。

蕭晟沒有回答，而是問：“你知不知道，你父皇原本是要立誰為帝的？”

“我知道，是立大皇兄。他是長子，有嫡立嫡，無嫡立長。是他宮謀反，自毀前程，因此才會到我。”小皇帝停頓一下，猜到了皇叔詢問的用意，微微一笑，“不過我覺得，就算饒他命，他將來也不會對我構任何威脅。”

晉王眉梢輕挑：“哦？為什麽？”

他與這個侄子接不算很多，知道其活潑話多，好奇心重，孩子氣十足。近來發現這孩子有點意思。

蕭世鈺理了理思緒：“皇叔鏟除了他的黨羽勢力，他又本事平平，何足為懼？若我勤政民，做個好皇帝，自然人人臣服，又何必怕他生事？何況我想的是，誅殺蕭世鈞，留他一條命。一個名義上已經認罪伏誅的人，茍活已然不易，能什麽氣候呢？”

這是小皇帝冥思苦想得出的辦法：名義上殺死蕭世鈞，實際上留他一條命，讓他了此殘生。

畢竟兩人兄弟一場。

這番話他早打好了腹稿，說出來非常順暢。

他目灼灼看著晉王，心中有些不安：“皇叔，可以嗎？”

想了想，他又補充幾句：“皇叔若不放心，可命人一直嚴監視。我隻想留他一命……”

晉王輕輕頷首：“可以。”

蕭世鈞不夠聰明，在朝中能有支持者，皆是因為其皇長子的份，禮法上占了先。宮失敗，淪為反賊，僅剩的一點優勢也不存在了。

既然新帝想留他一命，就留他一命吧。

小皇帝眸中立刻出芒。

次日，獄中的蕭世鈞麵前多了一盞毒酒。

這些天，他設想了很多種結果。

當真正看到毒酒時，他竟鬆了一口氣：原來他要這樣死。

蕭世鈞問賜酒的太監：“我夫人現在何？”

太監搖頭，表示不知。

蕭世鈞長歎一聲，端起酒盞，閉上眼，一飲而盡。

在意識消失的最後一刻，他還在想著：如果能重來就好了。

再睜開眼時，他竟看見了一個悉的影。

妻子薛綾音容憔悴，麵喜：“你醒了？”

蕭世鈞呆愣半晌，歎道：“你也……”

他歎一口氣，輕聲安：“還好，黃泉路上，咱們還能做個伴兒。”

以前畏懼死亡，現在覺死後和活著區別也不是很大嘛。

薛綾音輕笑，眼圈兒卻紅了：“傻瓜。”

先時也以為要死了，作為反賊的妻，哪還有活下去的可能？

沒想到新帝竟開恩，留下了他們夫妻的命。

以前還有過爭榮誇耀的心思，鬼門關走了一趟後，心裏隻餘下一個想法：活著真好。

搞清楚現狀的蕭世鈞沉默良久，忽然出雙手，捂住了臉頰，指間有水漬。再後來，他忍不住哭出聲。

他想，這樣很好。反正他也不一定能當好皇帝。

原本要爭那個位置，就是為了保全自，保全妻兒。現在雖然失敗，可好歹一家人還活著。不用去爭，他甚至覺輕鬆許多。

問清皇宮的方向，蕭世鈞鄭重磕頭行禮，在心裏默默謝四弟，不，或許應該說謝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