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沉迎親前日傍晚,趙允廷終於趕了回來。
馬不停蹄,夜以繼日,風塵僕僕。
此時京城大事正在關鍵時期,宛如暴風雨來臨之前,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涌,若非這邊正好有個差事他想辦法攬了過來,恐怕他真的不能親赴長子婚大禮了。但趙允廷也想不明白爲何長子非要今年親,今年先把婚事定下,明年風風迎娶不好嗎?那樣林家也有面子。哪像現在,爲了瞞妻子藏之他連聲張都不能聲張,外人都不知道延平侯府長子娶妻了。
說實話,趙允廷對這門親事並不是很滿意。起初他是想給長子找個門第差些的媳婦,但再怎麼差,最次也是京城五品員人家的千金小姐,不可能是個出卑微的農家。無奈長子都把人家姑娘比喻蘭花了,他又是個固執的,自己只好應下,看形再說。如果長子只是一時興起,將來不喜歡了,當然要休妻換一個好媳婦,不過趙允廷吃過被父母迫的苦頭,長子夫妻倆的事他不打算管,全由長子做主吧,真不喜歡了,他自己會想辦法。
在妻子的照顧下洗了澡,趙允廷也懶得去書房了,就靠在外間榻上,讓人去傳長子過來敘話。連日趕路,他是真的累了,明天還要打起神喝喜酒,喝完喜酒馬上就得出發。這是他的長子,換做另外兩個,他肯定不會如此折騰。
“老爺,爺來了。”問梅挑起門簾,趙沉一常服走了進來。
趙允廷認真打量長子,到底還小,平時裝得再沉穩,明日就要娶媳婦了,眼角眉梢還是帶了喜意。回想自己當年,趙允廷不自掃了一眼室門口,目和下來,輕聲問道:“明日家裡都請了什麼客?”這個兒子,不聽他勸非要做生意,這幾年倒也認識了些登州這邊的員,那些人不識他這個自小養在鄉下的侯府長子,或許可能見過他,他得小心點,免得泄母子行蹤。雖說秦氏得子後國公府對長子鬆懈了很多,他仍然不敢冒險,特別是妻子。真正事之前,他必須再忍忍,他也忍得起。
趙沉坐在椅子上,隨意答道:“多是生意上來往的,不多,也沒有認識你的。”
他滿不在乎,趙允廷卻心生惋惜:“你真是太心急了,等到明年侯府設宴,那多熱鬧。”
趙沉笑了笑,看看榻上眉宇間疲憊盡顯的男人,終於說了實話:“父親,其實兒子是故意選在回京之前娶的。岳父岳母跟旁的人家不一樣,真心疼兒,如果知道咱們家的複雜況,肯定不願把兒嫁過來苦,所以這場婚事,我用的是父親給我安排的假庚帖,岳父一家包括不知道咱們的真正份。明日父親千萬不要餡兒,只按你現在的商人老爺份招待林家人便可。”迎娶當日林賢夫妻肯定不會來,周培卻會領著林重九來送嫁。
嫁到自家等於苦?
趙允廷一雙長眉頓時揚了起來,臉上晴不定,最後還是沒能抑住怒火,瞪著眼睛吼道:“什麼嫁到咱們家苦?我是堂堂侯爺,你是侯府世子,看得上他們兒是他們的福氣,竟然還敢嫌棄?我看他們是……”
趙沉冷笑起,直接打斷他:“父親,不是所有人都想攀權附貴,當年你份比那人高,我娘也沒想嫁給你,相信你比我清楚,有些事不是份高就能如願以償。好了,天不早,父親辛苦一路早些安置吧,明天兒子帶過來給你磕頭。”
“站住!”
眼看他快要走出門口,趙允廷連忙住心中火氣,皺眉問道:“那婚書怎麼辦?你用假份娶,回頭事可以公佈時我如何去京兆尹替你報備?總不能嫁兩次人吧?還有你那位清高的岳父,難道你打算一直瞞著他?”說到後面難掩諷刺。
此事趙沉自然早有準備,“父親放心,我跟本縣知縣還算不錯,從他那裡得了份已經落印的空白婚書,我已經把我跟阿桔的真正份寫上去了,所以阿桔現在已經是趙家名正言順的長媳,年後我們回去,父親直接在族譜添上一筆,再去京兆尹報備便可。至於岳父那裡,我自有辦法求得他原諒。”他怎麼可能讓做一個沒有名分的人?
他說完就走了,趙允廷對著門口愕然。
這個長子,面面俱到心細如髮,比自己這個歲數時強多了,是因爲打小吃的苦太多了嗎?
長吁短嘆一陣,趙允廷關上屋門,去了室。
寧氏正在看他給兒媳婦準備的見面禮,鴿子的寶石髮釵,在燈下流溢彩,見他一臉不快進來,輕聲道:“這份禮可不輕,把我準備的都比下去了,後天敬茶就給阿桔這個吧。”
一年難得見兩回面,趙允廷很珍惜跟妻子在一起的時間,鞋上炕,從後摟住妻子,下搭在肩頭聲說話:“承遠沒能明正大娶,總是虧待了,禮重一些就算補償吧。”說完心裡到底還是不痛快,小聲抱怨長子的瞞份。他原想著,明面上肯定不能宣揚,但私下跟林家說清楚總啊,沒想到臭小子……
想到兒子做的好事,再聽男人這樣抱怨,寧氏忍不住笑了,一邊將髮釵放回匣子一邊道:“他還沒跟你說實話呢,親這種大事,你就回來這麼會兒,總得有個理由,你猜承遠怎麼編的?”不經過這事,都不知道兒子那麼會撒謊。
也只有提及兒子時纔會在自己面前出這樣的笑,趙允廷有些意,環在妻子腰上的手不安分起來,心不在焉問道:“怎麼編的?肯定不是什麼好話吧?”
寧氏沒理他的手,斷斷續續說了一遍。
“蘭容,你知道那是承遠爲了娶媳婦故意詆譭我的是不是?我的心從來都在你這兒,一天都沒變過……”趙允廷還沉浸在妻子方纔的笑容裡,連長子的編排也不氣,那是他跟的孩子,明日打他一拳也就是了。
他吹了燈,拉過被子遮住妻子,一寸一寸爲驅逐這初冬的寒意。
寧氏全都隨著他。
都爲他生過兒子了,一起睡過那麼多晚,這種事一次兩次又有什麼區別?
起起落落中,腦海裡念頭紛。
知道趙允廷說的都是真心話,他骨子裡有多驕傲,被迫休妻再娶時就會有多不甘。因這份驕傲,別說他一直放不下,就算他沒有親,就算秦氏生得舉世無雙,趙允廷也不可能喜歡上,所以寧氏完全相信趙允廷說的,他給秦氏孩子只是爲了敷衍國公府。你不是我娶你兒嗎,現在我娶了也給兒子了,你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敷衍了國公府,讓他們沒有理由再盯著他,他才能放心過來看他們,才能在朝事上一展拳腳。國公府手握重權,不止一次想給他搭橋,趙允廷不要,他自己找路子,國公府爲了兒,也不能再強行手他的事。
至於趙允廷對的好與壞,事都過去了,寧氏不想再深究。
只知道,的兒子是延平侯府嫡長子,不在乎正妻名分,卻不會讓旁人搶走兒子該得的。只知道,兒子有了侯府長子份才能更快地躋朝堂,暗中籌謀爲寧家平反,因此就算爲了兒子,也會跟趙允廷好好地過,絕不將其拒之門外。仇恨?跟趙允廷不算有仇,當年是那個男人不住.放棄了,是國公府陷害族人。前者已放下,後者,秦氏因趙允廷害,也要用趙允廷讓看看,自己造了什麼孽……
似是察覺的分神,趙允廷忽的加大力道。
寧氏在黑暗中抱住男人肩膀,隨波逐流。
只要守好自己的心,無論雨來雨走,依然還是。
~
夜深人靜,林家。
阿桔明日出嫁,柳氏得教一些新嫁娘都該知道的,可阿桔臉皮薄,柳氏在這事兒上也是半斤八兩,好幾次才起個頭就說不下去了。
小柳氏在一旁聽得沒有耐了,將外甥轉朝這邊側躺著,嫌棄地對柳氏道:“你快睡覺吧,我來跟阿桔說。”睡在炕頭,爲了教導大外甥人生大事,小柳氏把林竹趕到了西屋,讓跟林重九將就一晚。
柳氏鬆了一口氣,卻豎著耳朵,打算聽聽小柳氏怎麼說。
阿桔尷尬的。
本來是不知道兩個長輩要跟說什麼的,但剛纔母親那一番支支吾吾,再傻的人也懂了,臉上便熱得不行,幸好屋子裡是黑的,誰也看不見。
小柳氏就很放得開了,輕輕順著阿桔長髮講了起來:“……阿桔啊,到時候你就老老實實躺著,他做什麼你配合著做就行了。不過你也不能完全隨了他,哪裡疼了一定要說出來,你說出來他纔會憐惜你,否則淨隨著他,最後還是你吃苦,知道不?”
阿桔臉燙得比炕都熱了,聲音細如蚊吶:“知道,姨母你別說了,快睡覺吧……”
柳氏也道:“行了行了,說完就睡覺了。”別說兒,這樣明正大說這事,自己都臊的慌。
小柳氏很鄙夷,不理會,湊到外甥耳邊繼續教一些小技巧,說什麼人頭一回都不舒服,男人越快結束越好,萬一趙沉能折騰,阿桔可以親.親他耳朵或是.肚子什麼的,等等等等,聽得阿桔最後拽過被子矇住腦袋,堅決不肯再聽。
小柳氏笑臉皮薄,被柳氏催著快睡。
屋子裡再次恢復了寂靜,至於三人到底有沒有睡著,只有們自己知道。
次日天未大亮,林家就熱鬧起來了。
屋裡人來人往,阿桔眼花繚,眼睛耳朵都不用了,旁的人讓做什麼就做什麼,開臉上妝穿嫁戴冠,飢腸轆轆卻只得了小碗蓮子羹,跟著就被蓋上了紅蓋頭。彷彿沒過多久,外面迎親的人到了,噼裡啪啦的鞭炮聲裡夾雜著吹吹打打還有小孩子們的嬉鬧。
阿桔不由攥了手。
忽的,外面安靜了,熱鬧到了廂房門口。阿桔坐在炕頭,只能看見蓋頭下的自己,卻聽門前弟弟妹妹一起捉弄門外的人,趙沉含笑的聲音不時過門傳進來。阿桔悄悄攥袖口,盼著他再遲些進來纔好。
林竹看看長姐,笑嘻嘻問了最後一個問題:“趙大哥,你先說你第一次見我大姐時穿的是什麼裳,我才喊你姐夫,讓你進來領走我大姐!”
阿桔心中一。
第一次見,那日他騎馬路過肯定沒瞧見,於他而言初遇應該是在品蘭居了,那天穿了什麼服?
阿桔自己都沒有印象了。
卻很快聽到了男人令人如沐春風的聲音:“那日牽著小九走在路上,穿的是衫白。”
阿桔徹底呆住,他快馬而行,只是一閃而過,竟然留意到了?
林竹並不知道這事,剛要問長姐,林重九已經快喊道:“姐夫說對了,快放他進來吧!”
林竹給了弟弟一個慄,笑著開了門。
趙沉一大紅喜袍站在門前,新郎帽下面如冠玉,眼璀璨如星。他笑著最向著他的小舅子的腦袋,跟著再也抑不住興,擡腳進屋子。
他的新娘一大紅坐在炕頭,蓋頭邊上的流蘇輕輕。
自從秋忙過後,他已經一個月沒有看到了。
再過一個時辰,就會坐在他爲準備的新房裡。
行了一些禮節,兩人去上房辭別林賢夫妻。
一對兒新人剛剛進屋,柳氏眼圈就紅了,平時看婿再滿意,今日心裡也全是不捨,只盯著面龐被蓋頭遮起來的長。
景生,林賢心中也是一片慨。他想到了自己迎娶妻子的時候,.房花燭恩繾.綣,婚後不久妻子有喜,夫妻倆一連幾個月都幻想孩子是男是,起什麼名兒。妻子生產那日,他在門外走來走去心裡七上八下,然後他就見到了他的第一個孩子。是個兒,他絞盡腦給長想了很多好名字,可妻子那時候最喜歡吃桔子,嫌他起的文縐縐的村人聽了會笑話,就想了“阿桔”的小名,還爲起的不像春蘭秋梅那麼俗氣而沾沾自喜……
一眨眼,他家桔子了,被人摘走了。
“阿桔,嫁過去後你要孝順公婆,相公,早點爲趙家開枝散葉……承遠,今日我把阿桔嫁給你,你一定要好好待,記住你提親時說的話,莫讓半點委屈。”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最終也只說了這些。
邊有微微靜,趙沉側頭,看見他的新娘刻意低了頭,有淚珠從蓋頭下落了下去,掉在地上打溼了鋪著的青磚,淚珠一對兒一對兒地落,漸漸有抑不住的啜泣聲。趙沉雖然早就決定對好一輩子,此時卻第一次生出了一種責任,不是對的,而是對生養的爹孃的。
他無比鄭重地朝岳父岳母躬行禮:“岳父岳母放心,承遠說過的每一句話,都發自肺腑,一生銘記。”
婿就是用命發誓,林賢也不可能放心,只是再不放心又能如何?
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背起泣不聲的長,送上花轎。
阿桔伏在父親上,哭個不停,盼一直走不到門口才好,可路終有盡頭,在村人的熱鬧聲中,被父親穩穩放在轎子裡,幾句略帶哽咽的叮囑之後,父親走了,轎簾落下,一片喜慶紅之中只剩下了。外面喜婆又說了幾聲吉祥話,跟著笑著對道:“新娘子坐穩了,咱們起轎啦!”
阿桔一手攥了帕子抵著眼角,一手扶住了轎。
輕微搖晃後,轎子被人擡了起來。
吹吹打打聲中,阿桔眼淚止住,平復之後,低頭看看上嫁,離家的悲傷漸漸被新嫁的忐忑取代。
昨日林家,今日趙家媳,從今往後,是趙沉的妻。
~
趙家莊子外,此時一片喜氣洋洋。
趙沉沒有請多生意來往的人,卻把同村的村人都請來自家吃席,圖的就是一個熱鬧。
堂屋裡,趙允廷跟寧氏並肩而坐,等待新人過來拜天地。
看看對面一主母裝扮的妻子,趙允廷忽然心生愧疚,又慶幸長子堅持此時完婚了。寧家兒寧蘭榮已經“病逝”,是朝廷詔封的一品誥命夫人,如今他能將帶回侯府,甚至私底下去外面走走,被人看到用面貌相似敷衍過去,卻不能再娶一次,不能在正式場合讓面,公然藐視皇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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