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坊裡行（7）

睡了一晚，翌日一早，坊門未開，張行便起來洗漱，併到劉坊主家的早餐攤子吃了早飯，然後回裝扮妥當——抹額、制式勁裝、繡口彎刀、牛皮靴子。

全套備好後，也沒有去讀書，而是早早扶刀立到坊門側，只等坊門一開，張尚書的車架行駛過去，便直接跟出來，往水街這裡趕。

抵達水街，得酒肆後，來人尚不多，但氣氛卻已經張起來，不停有人彙集，又有幫閒往來彙報信息。

到了早上開街後不久，酒肆早已經人聲鼎沸，兩位小旗，諸多校尉力士幾乎人人全副武裝抵達，而且每一人都要親自問一遍張行關於小趙的行蹤事宜，然後又都去找馮庸發誓賭咒，說自己一定分得清黑白青紅，拼了命也要把小趙索要回來。

張行當然曉得這些人的意思——小趙和自己剛剛掃了的生意裡不了這些人的首尾，而這些人跟馮庸轄區最大幫會青魚幫也不了利益牽扯。

換言之，此時他們也有嫌疑！

這使功不如使過。

除此之外，一個正經的面同僚忽然被幫會扣了，任誰都有脣亡齒寒的心態，大家平素都靠這張皮吃飯，你擅自揭了，那便是與所有面人爲敵。

這個時候，更要同仇敵愾，姿態拿穩。

不過這麼一想的話，那孫老大未免有些弄巧拙，自討苦吃了……當然，也是馮庸手段老道，順水推舟做的好計較。

就這樣，又等了一陣子，非但酒肆裡坐滿了人，便是酒肆外旌善坊裡那邊與水街邊上也都坐滿了幫閒、壯漢，早飯都散了四五回，而這個時候，消息終於確定無誤了。

在衆多淨街虎的催促下，尚善坊外街道上的閒人、店家依次親自來稟報，卻是明明白白的多方驗證出來，昨日下午後半段，小趙校尉確實是天化日下一個人進了尚善坊，然後在衆目睽睽中了青魚幫孫老大那帶著閣樓與花園的青瓦大院子……再然後，就一直沒有出來過。

話到此，馮庸再不猶豫，直接當衆穿上自己的七品袍，戴上武士小冠，配上繡口彎刀，率衆氣勢洶洶往尚善坊而去。

出發前，還不忘著人往靖安臺、河南縣衙做了彙報，請了援護，堪稱滴水不。

而這麼一行人，抹額配刀的靖安臺軍士就不下二三十衆，再加上上百的持械青壯幫閒，浩浩走在坊市之間的大道上，早驚到了金吾衛，直接派人來問，卻也被馮庸給拽住，請求一同去救人。

且說，金吾衛屬於軍系統，與淨街虎不是一路人，素來只有怨沒有恩的，這次本意也是想找茬。但誰想到人馮總旗上來一副咱們兵兄弟被賊給抓了，沒有兄弟們陣我都不敢去的樣子，弄得那金吾衛夥長也有些暈頭轉向，最後稀裡糊塗便被拽著跟了上去。

半夥金吾衛，足足二十五名甲士，氣勢就更足了。

此時街市初開，大員們齊聚紫微宮未歸，金吾衛也被拉上，靖安臺、縣衙都有招呼，一行人徹底暢通無阻，一路浩浩，直達那孫老大的青瓦房前，中途再無毫阻礙。

當然，此也早已經得到訊息，閉大門。

臨到此，馮庸拿住氣勢，一面讓人四下圍住，一面著人取了兩個凳子過來，自己一個，讓與那金吾衛夥長一個，然後便招手讓張行過來：

“小張……昨日的事怪不到你頭上，也沒人怪你，但到底是你的牽扯，今日還請你來一下門，也算是了了我與你的代！”

張行當然不會推辭，他扶刀上前，拔出刀來，一手持刀，一手以刀鞘敲門。

敲不過三下，門便吱扭作響，明顯是有人開門，至於剛剛一上去便察覺門後有人的張行則趕退後，回到隊列之中。

大門徹底打開，走出來七八名昂藏佩刀武士，隨後又有五六人簇擁著一個矮胖盤發的中年人走了出來。

不用想都知道，這就是所謂孫倭瓜、孫老大了。

“姓馮的！他們都說你是個外面裹糖裡架刀子的，讓老子小心應對，老子還不信！果然中了你的計策！”孫倭瓜一出門便指著當門而坐的馮庸厲聲呵斥。“昨日還派人來送帖子迷老子，今日便忽然殺到門前……一早上他們告訴老子你在整飭人手，老子竟然還不信！”

“所以說，昨日你確實見到我送帖子的人了，是也不是？！”馮庸平靜等對方說完，這才冷不丁的反問。“現在人呢？”

“什麼人？”孫倭瓜猛地一怔。

早已經退到路人角的張行心中也是猛地一怔，似乎抓住了什麼，但又茫然一時，不能迅速想通。

實際上，局勢本容不得他來多想。

“什麼人？”

馮庸冷冷反問，又冷冷自我做答。“小趙！趙山海！我兄弟！昨天來送帖子的那個！一條街的人都能作證，他進了你的門，卻沒有出來！”

張行也是第一次知道小趙的名字。

“莫要胡扯。”另一邊，孫倭瓜驚愕一時，旋即否認。“帖子我當衆收下了，留人作甚，必然是自己走了！”

“可我沒見到。”馮庸臉愈發嚴肅起來。“你家門前打餅子打了快七八年的老楊頭，那日在你家後門水裡清垃圾的蔣五，包括你自家青魚幫的幫衆，也是我手下校尉劉三的表弟那個……林林總總七八條線、十幾個人，全都說沒看到小趙出來……我能一夜間買通這麼多人？誰在說謊？又爲何說謊？”

話到這裡，馮庸非但沒有停息，反而追問不止，語氣也愈發嚴厲：

“孫倭瓜！你給我說實話，你到底將我兄弟怎麼了？我原以爲你只是要將人扣起來我氣勢，難不你把人打廢了？還是直接打殺了？否則爲何不敢承認？天化日之下，打殺了我們靖安臺一個正經校尉，你是要造反嗎？！”

兩位老大說話時，周圍便安靜下來，誰也不敢，金吾衛的夥長也只是坐在那裡含笑看戲，但聽到最後，等馮庸一句句追問下來，所有人，包括那位金吾衛的夥長，全都凜然起來。

與之形鮮明對比的，乃是孫倭瓜側那十幾名武士，幾乎個個畏，而且忍不住面面相覷，相互來使眼求證問詢。

“馮庸！”

孫老大明顯也有些失措，但只能頂。“不要口噴人！”

“諸位。”

馮庸本沒有理會孫倭瓜，直接站起來向後，言之鑿鑿。“現在的形你們已經看到了，我也不說什麼小趙是我心腹，我憂心到心如刀割的言語……只說一個道理，那便是我們是，他們是賊，斷然沒有兵陷到賊窩裡，上司兄弟不敢救的道理！今日不讓小趙活著見人，死了見，以後誰還做兵，豈不人人做賊？現在聽我號令，大傢伙併肩子一起往裡衝，他們若敢攔，便是謀逆造反……無論中間打殺了誰，全都算我的！”

說著，這位蓄著小鬍子的總旗只是將目往自己下屬那些小旗、校尉們臉上一掃，再將繡口彎刀一拔，往後一指，當面十幾名靖安臺東鎮司軍士便一起拔出刀來，大約列三條線，直接往孫倭瓜前涌去。

張行也在其中，但他躲到了第二列——沒辦法，整件事讓他有些猝不及防，雖說捅破大天去也只是不流的市井爭端，但自己畢竟牽扯了進去，不出去的。

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始終都還沒弄清楚事的真相到底如何，小趙是怎麼了？

“我看誰敢！”

孫倭瓜到底是這附近最大幫會的首領，又有北衙的後臺，自然曉得輕重，知道一旦讓對方進來，那就是萬事皆休，關鍵時刻，乾脆越過衆人，親自拔刀向前，搶在最前面。“你們這些淨街虎，哪個敢我？我叔叔是北衙的管帶，今日你們一時舒爽了，明日我叔叔便能讓你們全家舒爽了！”

話到這裡，趁著幾名校尉猶疑之時，孫倭瓜復又回頭厲聲呵斥自家這邊的武士：“還有你們，你們怕個甚？天大的事，我叔叔都能下來……況且平素養你們這些耍武藝練真氣的，圖的是什麼？今日要是臨場了，將來東都城裡誰還敢用你們？！給我住陣腳，誰敢上來便直接使你們的真氣打下去！”

孫倭瓜拼了命來，氣勢自然不同，幾名武士咬牙跟上，諸多小旗、校尉卻都各懷鬼胎，場面雖然還是住了賊，但實際上卻還是僵持住了。

然而，正當所有人都以爲這是個回合制遊戲，然後又看向馮庸時，這位靖安臺東鎮司的七品總旗卻居然好整以暇，端坐了回去，然後只在那裡捻鬚冷笑，似乎是在等什麼。

連北衙那位其實只是孫倭瓜遠方表叔這種人盡皆知的事都懶得提及。

衆人不明所以，孫倭瓜也是冷汗迭出，明顯心虛。

當然，疑問很快就得到解答，不過是片刻之後，忽然間，通過多宅院勾連形的青魚幫總舵大院側後方便傳來一陣驚呼，繼而是一陣混，不用去問，院中便有人力喊了起來：

“沈副幫主開了側門，淨街虎的人進來了！”

這一聲喊，猶如軍令一般，使得原本猶疑的小旗、校尉們再不猶豫，只在兩名小旗的帶領下齊齊發一聲喊，便蜂擁持刀向前推進。

幫閒們也幾乎是隨著這一聲喊，各自亮起哨棒、連枷，跟了上去。

而馮庸只是仰頭大笑。

“馮總旗，好手段！見識了！”便是那位金吾衛夥長此時也哈哈大笑著站起來，先朝馮庸拱拱手，然後又朝後揮了下手。“兄弟們，今日承馮總旗的，咱們堂皇救面兄弟，卻不耽誤發一場財！”

後披甲持弩的金吾衛轟然一聲，立即也搶了上來。

金吾衛的參與使得還想反抗的孫倭瓜徹底失措，幾乎是任由幾名‘校尉’、‘力士’涌上來，將他刀子奪下，然後推搡到一邊……周邊那些武士，明顯全都是孫倭瓜招攬來的修行中人，此時除了兩三人曉得往後跑外，其餘也全都被拿下，不敢有半點反抗。

接著，衆人涌院中，不了一番打砸搶拿。

不過，這不耽誤衆人很快得到了小趙的結果。

“老沈。”

馮庸端坐大堂，對著一名俯行禮的中年人從容來言。“你今日既然見機的快，我自然賞罰分明，只要稍等幾月，這尚善坊的生意就全是你的……但在這之前，你先得告訴我，孫倭瓜將我家小趙怎麼了？”

“回稟馮總旗，我就是爲此事才掂量出了輕重，決心開門的。”

下面那中年人回覆迅速。“那小趙校尉，先是被誤傷，然後夜間忽然嚴重，如今已經死了……孫倭瓜自己都是驚慌失措的。”

原本熱鬧一時的堂中一時雀無聲，專門跟進來的張行怔了一怔，馮庸也怔了一怔，便是那位金吾衛夥長也怔了一怔，所有人都沒想到，這小趙居然真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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