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梔愣在原地，抬頭著謝妄清離去的背影，捻著橘子一瓣的手輕輕一。

只見檀口微張道：「謝謝......」

*

「放了我！我要殺了你！」

竹屋之此刻早已不見假蘇念梔的影，在那一方榻上，只有一把殘破不堪的短刀。

短刀上橫缺數點，刀柄甚至生了些鐵鏽。

那短刀被謝妄清的長鞭縛鎖，掙扎著想要從中而起。

可謝妄清卻指尖按點在了短刀的刀柄上，霎時，刀柄不再彈。

一縷青從刀柄騰發，隨即一抹人形顯現。

「欸？我竟然從刀柄裏邊兒出來了？」

「無......無面男？」

蘇念梔著那道人形，與最初在木棺里所看見的無面男生得一模一樣。

「嗨呀，我是有名字的，我秦思鄉。」

無面男的魂魄和他的本不同，魂魄尚且還可以說話。

謝妄清繞到蘇念梔和無面男之間，面映淺笑，話音卻略帶泠然。

「秦思鄉，你為何要將我們帶這幻境之中？」

秦思鄉聞聽謝妄清之言，怔然半晌，他並沒有立刻應聲，反倒是垂首思索。

等到燭火將熄之時，才聽他呢喃而語。

「我......我在這幻境中待了許久了，一時無聊，見著你二人，便想著和你們玩一玩......」

「玩一玩？你這也玩一玩？」

蘇念梔不可置信地開口，如果不能勘破心魔，和謝妄清都得留在此。

「對啊，就是想和你們玩兒，我也不知道我在這兒待了多久了。」

「我不過是想回家而已，卻如何也找不著回家的路。」

秦思鄉言語之時，不知不覺間便見那張臉被淚水浸。

蘇念梔眉

間顯出憂，他打量著謝妄清後的無面男，又想到了他剛剛說自己「秦思鄉。」

「秦思鄉......你是秦伯和蔡嬸的兒子？」

蘇念梔想起茯苓的話，和謝妄清必須要找到秦伯和蔡嬸的兒子，帶著他的魂魄回到木棺之中，才可以找到出境的方法。

「你們認識我阿爹和阿娘？」

秦思鄉話音一頓，向著蘇念梔和謝妄清反問。

只是他疑聲方落，又再次垂首。

「認識又如何呢？反正我也回不去了。」

「我在這兒找了不知道有多久了，怎麼也找不到歸鄉的路。」

「十六歲那年，朝廷徵兵，將我帶走，一襲甲胄裹，我連兔子都不敢殺，就要我以劍刺敵人之，這我哪兒敢啊？」

「一個慌神之際，反倒是被敵軍所刺，後來......」

「後來，再醒來之時，四周唯有一堆碎殘骸，黃沙漫天，迷濛了我的雙眼，我一路向著來時的方向行走，便到了這個地方，誰知來了這兒，卻再也走不出去。」

秦思鄉抬手撓了撓自己的后脖。

蘇念梔呼吸一滯。

秦思鄉還不知道自己已經亡故，而是靠著一縷殘魂在找尋歸家之路。

「秦思鄉，你別哭了，我們帶你回家好嗎？」

蘇念梔聲輕語，而秦思鄉亦是在此時止住了哭聲，他倏然抬手，攥住了蘇念梔的兩隻手腕。

「真的嗎？」

秦思鄉帶著些哭泣聲開口，他一直面對著蘇念梔，卻並未發現自己前有道視線盯著他。

謝妄清的目落在了蘇念梔被秦思鄉攥住的手上。

他不聲地垂手，指尖慢慢聚集一道白，倏而起，寒風一衝，秦思鄉竟滾然倒地。

「哎喲——」

秦思鄉著自己的后腰，艱難出聲。

蘇念梔也是一愣，並不知曉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微微偏頭看向了謝妄清。

謝妄清則清面蘊笑，薄漾起一弧。

「抱歉，才從心魔幻境中走出來，我想大概是這把劍出了點兒問題，傷了秦公子。」

「這都是我的錯。」

「希秦公子不要見怪。」

謝妄清難得一見地埋下了頭，斂眉之時，竟添了道委屈之。

秦思鄉見狀微愣：「我什麼都沒說啊？我也沒怪他？難道不是他先倒打一耙？」

他心裏這樣想，正打算開口之時，卻有一道子之聲比先發了出來。

「秦公子，他並非是故意這樣的，你便原諒他這一回吧。」

蘇念梔上前虛扶著秦思鄉起。

「況且你現在急著回家，而我們也急著出此幻境，要不現在就走？」

蘇念梔只想快些帶著秦思鄉的亡魂回到木棺之，這樣一來，和謝妄清也可以出去了。

*

去找那木棺的途中，秦思鄉走在蘇念梔後，避開了謝妄清，小聲發問。

「蘇姑娘，你今年芳齡幾何？」

「我？」

「十八一枝花。」

「那......你可有定親？」

秦思鄉最後一句話才說出來，便覺著後背被剜了一刀，他微微轉頭，只瞧見謝妄清不知何時，已經走在了他和蘇念梔的後。

「你剛才說什麼？」

蘇念梔並未聽清秦思鄉之言，只顧著埋頭向前走，等到回頭時，才發覺謝妄清和秦思鄉都停駐在了原地。

秦思鄉的子一頓，回神之後又趕忙跑到了蘇念梔的左側，他方才在蘇念梔左側站定，謝妄清便已經緩步而來。

「我......

我沒說什麼。」

「我只是說......覺著你和謝公子......」

「般配的。」

秦思鄉的聲音到了最後，愈發細微，蘇念梔正急著找尋剛才的木棺，因此仍然沒有聽見他究竟說了些什麼。

倒是謝妄清抬起的腳步微微僵頓。

他羽睫輕，再抬眼簾之時，目中已經倒映出子的纖姿。

「般配......」

謝妄清角微然畫出一弧，品讀著那一詞。

*

「找到了！」

夜風料峭，捲起蘇念梔的一綹青。

立於那木棺之前，月華傾落其，渡了一層薄霧。

謝妄清被蘇念梔的聲音所驚醒，抬眸而瞧，只見臉上正掛有淺笑。

「思鄉，你只需要進去即可。」

秦思鄉十六歲從軍，戰死時應該還未滿十七，蘇念梔於是放緩了語調，輕聲喚著他，將他的魂魄引到了木棺之旁。

蘇念梔一心都落在了引魂之事上，全然沒有察覺後已經立有一人的長影。

「你為何要他思鄉？」

溫熱的呼吸繞在蘇念梔的脖頸，猛然向後一撤步，卻恰好倒在一人懷中。

明冽松香將圍裹，烏髮自那人的下頜過。

謝妄清下頜化開綿，兩眉一，似是在忍耐著什麼。

「你什麼時候跑我後來了？」

蘇念梔一怔，趕忙從謝妄清懷中跳出。

卻見謝妄清再次開口：「你為何要他思鄉？你和他很嗎？」

「不......但......」

「他年歲不是比我小嘛，當個小弟唄。」

蘇念梔也不知自己為何要向謝妄清解釋此事，只是他一問，便順口而答了。

但眼下可不是糾結這些事之時。

緩定心神，拉開了與謝妄清的距離，轉繼續喚著秦思鄉。

「思鄉，你再走過來些......」

「你別怕，再走近些，便能回家了。」

子的話音輕低緩，像是清流自花叢而過。

秦思鄉也不知是何緣故，彷彿只要聽著蘇念梔之言，便能靜心。

他被的話音引到了木棺之前。

「思鄉，你試著屏息凝神，進這幅里。」

蘇念梔在秦思鄉側輕聲而語。

而起先才與蘇念梔說笑過的秦思鄉在瞧見那副殘軀后渾一怔。

木棺之中的人與他一樣沒有的五，裳松垮而搭，衫破缺，還可見凝固的跡。

而其的手腳皆烙了刀傷，左心口豎然貫穿一箭。

「原來......」

「我已經死了啊。」

秦思鄉目落下水霧，滴落的淚珠落在了其本之面。

淚珠沾覆在本面之時，顯出一則金。

金顯現，立即將秦思鄉外在的魂魄拖拽而進了本之。

片刻后，那木棺之的無面男漸漸顯出了五。

清俊的眉微然舒展，高的鼻骨點有雨珠，白凈的臉面被覆了層。

蘇念梔嘆然而道：「生得還好看的。」

話音剛剛落下之時，謝妄清卻踱步到了側。

他垂首覷了眼木棺的秦思鄉，隨即轉頭昂首對向蘇念梔。

只聽他輕笑似清水緩流，帶有微瀾。

「真的有那麼好看嗎？」

*

清月浮，白袍照影。

謝妄清之落有迷濛一片月，高揚的馬尾也點染了皎月之。

疏朗的眉眼間盛有笑意，薄輕然微抿，再次笑問。

「秦思鄉在你們人類的眼中，是好看？」

蘇念梔的目定在謝妄清的前，他長影灑落於地，背骨直，襯以飄然白，凌雪傲霜。

子似有一瞬的愣神，但很快眸中便復歸清明。

盯著謝妄清，小聲說到：「我覺得......你更好看些。」

蘇念梔不得不承認，謝妄清的這幅外囊比陸明懷都要好看幾分。

這也是謝妄清人氣較高的一個原因。

只是......

謝妄清為什麼要問這些事啊！

蘇念梔方才定神抬頭，卻見側顯出了一方紫漩。

而木棺之的秦思鄉緩緩起，朝著那紫漩走去。

剎那間，風捲殘雲，翠葉簌簌而落。

蘇念梔被一強大的力量吸拽而。

「蘇念梔！」

謝妄清攥住蘇念梔的手腕，子腕間的溫度在他掌心蔓延。

他拉著蘇念梔的手腕，狐尾從其後而出，將蘇念梔的后腰一攬。

蘇念梔立時被攬在其懷中，與其相。

過耳風聲不止，蘇念梔卻只能聽見「砰砰」之聲在和謝妄清的間化開。

附在謝妄清的心口，似乎能覺到其里的跳。

然而，除了謝妄清心口的跳，還有一道「砰砰」聲繞於蘇念梔的耳畔。

兩眉攢，櫻抿，沉思半晌後方才驚悟。

「是我？」

*

燭火昏暗，甬道之燭投落的影子映於石壁，從罅隙竄的寒風攪燭火一焰，那落在石壁上的彩也隨之輕晃。

「他們能出來嗎？」

青衫子秀眉微擰，著那石棺，目焦急。

「會出來的。」

陸明懷盯著那一方石棺，亦是面顯憂。

蘇念梔和謝妄清一定能從虛幻境出來。

「你們就別指他們能出來了，進了這虛幻境，除非找著我兒子的亡魂，否則本出不來！」

秦伯哼聲說到，可眼尾卻掛著淚珠。

自打秦思鄉戰死後，他們將骸撿拾回來，途中還撿到了一塊兒發著的碎片，有人告訴他們，這碎片乃是無方鏡的碎片。

只要用無方鏡碎片引著秦思鄉的亡魂，再加上三十名婦之，便可將其魂魄召回，使其重生。

可秦伯今日將那無方鏡碎片打開，蘇念梔等人被捲紫漩后，又不發出疑問。

這......真的能救回已然亡故之人嗎？

蘇念梔和謝妄清被捲其中后，眼前的二人便恰好趕到，將他和蔡嬸捆縛。

事已至此，他們又怎麼回得來呢？

他的思鄉又怎麼能回來呢？

「噗通」聲驟然響起，石棺之上的紫漩忽起一道凌風，而片刻后，石棺之便翻然一陣異。

蘇念梔再次抬眼時，目之所及唯有年的襟。

靠在他的前，他的溫度比更低，是因此就像夏日的一方冰塊兒。

而雖然是背靠著石棺，卻並沒有到毫的疼意。

反倒像是墜了輕的綿網之中。

只是這綿網非同尋常，輕的綿網將環裹，而分出來的一條長尾則搭放在了蘇念梔立的明雪前。

蓬鬆的狐尾繞著蘇念梔的兩肩，輕然掃過其脖頸。

蘇念梔被此一掃而驚，微微長了脖頸，想要避開這絨尾。

然而當一向前探時，|瓣卻不經意過了謝妄清微微突起的結。

謝妄清眉稍一挑，輕笑低語。

「別了......」

蘇念梔立時手不敢再，只能到自己已經被冷松之氣圍繞。

而繞著的狐尾卻仍是在後翻。

蘇念梔快不了這份的覺了......

然而謝妄清似乎並沒有起的意思。

「爹！娘！」

秦思鄉之聲陡然響起，蘇念梔亦是在此刻推開了謝妄清。

和謝妄清二人坐於石棺之。

本就松垮的因著方才的撞擊而微微敞，幸得一狐尾擋在其心口，才未有使得春顯現。

蘇念梔雙頰泛起微之，在側的謝妄清卻是衫齊整，玉面清俊如常。

「妄清，梔梔！」

陸明懷在瞧見二人並無大礙后，本想向著石棺跑去，誰知謝妄清微然抬眸，對著其抿一笑，而其一側的狐尾則遮住了蘇念梔微敞的襟。

陸明懷一時怔愣，忙拉著扶翎轉而道：「回來便好，回來便好。」

蘇念梔被陸明懷之聲拉回思緒，趕忙理好了自己敞的襟。

隨後，垂下手，了謝妄清的狐尾。

「謝妄清，我好了。」

話音方落，搭在前的狐尾立時收回。

而謝妄清亦旋跳起出了石棺。

卻見石棺之外，秦思鄉跪倒在秦伯和蔡嬸的跟前，而在蔡嬸後，與蘇念梔一同進紫漩的子亦是靠坐在一堆。

「阿娘，孩兒......回來了。」

秦思鄉兩目之中熱淚難止，起初還狠厲而言的秦伯和蔡嬸立時緩了面。

蔡嬸角輕輕一，燭打落在其發間，依稀可見其斑白的髮。

陸明懷一個抬手，便解開了束縛在蔡嬸和秦伯前的長繩。

「思鄉，你......回來了。」

「回來好，回來好啊，阿娘給你找個頂頂好的姑娘，好不好？」

蔡嬸著手想要上秦思鄉的臉，卻只能而過。

不到秦思鄉。

「阿娘，兒子不該繼續留在這兒了。」

秦思鄉苦一笑，眼角淚瞬時滾落。

「你們也不必為了我，去找這些無辜的姑娘。」

秦思鄉看著蔡嬸和秦伯。

看著蔡嬸發間的銀反照燭，看著秦伯沾帶的雙目。

良久后，他才笑而輕言：「思鄉還能歸鄉見你們一次，已然滿足。」

「若不是蘇姑娘和謝公子，思鄉恐怕還要在那境之中一直找回家的路。」

「蘇姑娘......」

蔡嬸聞言，雙微微一。

「是啊，阿娘，是他們將我的亡魂帶了回來，我既然已經死了，便該去我該去的地方了。」

正說著，秦思鄉緩緩起，他的形卻也隨之而散，轉化為薄霧。

他轉而走向了蘇念梔，在前停駐。

秦思鄉略微定凝了片刻，旋即，面上攀染起兩抹霞。

「梔梔姐，我可以抱你嗎？」

「我好像只能到你，我抱了你后，可以由你代我抱一抱我阿爹和阿娘嗎？」

秦思鄉言語之時，緩緩垂首。

蘇念梔雙眸盈水，朗笑而道：「當然可以啦。」

目落在秦思鄉逐漸消散的，鼻尖忽而一酸。

蘇念梔朝秦思鄉展開了雙手，燦然一笑。

秦思鄉卻雙抿，他輕輕闔眼，朝著蘇念梔而去，兩手將將要到子的後背時，卻被一道冽風所擋。

他本應該抱住的是

子輕的後背，然而......

秦思鄉現在所環抱住的卻恍若一方寒冰，堅|實寬厚，哪裏像是子之背？

而蘇念梔本是想要手抱住秦思鄉，誰知自己方才抬手，眼前閃過一抹清影。

旋即，冷香在前漫開，兩手被駁返，還沒有到前人，卻反被那人抱懷中，扣住了的腰。

旋即，只聽悉的聲音緩緩傳來。

「抱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