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後。
臘月的京城,殘雪凝輝,月朧明,夜幕四合,明燈一夜清。京城的皇宮,雕樑畫棟,朱未改,卻早已是人非。
顧瑾之這些日子,一直歇在積善宮。
積善宮是譚太后的寢宮。
顧瑾之已經在積善宮住了一年半。
四年前,被廬州王府的侍衛出賣,抓往京城。半路上,廬州的人追了上來。那些叛徒知道自己跑不了,只帶著顧瑾之北上,把彤彤和彥紹丟了下了。
顧瑾之當時既到了顛簸,又爲彤彤和彥紹擔心,心急如焚。
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丟下來彤彤和彥紹,還是害了他們。
顧瑾之了這樣雙重的打擊,當時就落胎,差點死在半途。落胎後,的幾乎止不住,簡直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如今想起來,都是後怕不已。若不是心裡有太多的放不下,靠毅力強撐,如今已經香魂歸地府了。
孫素安,是被皇帝的人收買。
顧瑾之也被關在了錦衛的詔獄裡,等著用來威脅朱仲鈞。
那時,病得奄奄一息,就靠一口氣撐著。如今想來,都有種骨悚然的覺。詔獄裡,不知死了多冤魂,風陣陣。半夜的時候,約有厲鬼哭泣。人呆呆的,約過了很久,後來就麻木了。
皇帝也怕死了,派了太醫給看病。
來給看病的太醫,居然是張淵。
張淵,蘇州人士,曾經和顧瑾之的大舅舅有點。十幾年前,顧瑾之的大舅母患惡疾,大舅舅請張淵到延陵府給大舅母看病,結果不擅長婦人疾病的張淵看錯了。
然後,顧瑾之治好了大舅母,狠狠打了張淵的臉。
當時,張淵很不服氣,也很怕顧瑾之和宋家說出去,從而毀了自己名醫的聲。
但是顧瑾之沒有。
保守了這個,就保住了張淵的名聲。
張淵雖好勝,心地卻磊落,這件事,他一直謝顧瑾之。他也想過,將來有個機會報答顧瑾之。故而,他在牢裡看到顧瑾之的時候,愣了下。
然後他笑了笑,出幾分友善。
“......我給你一味藥方,你給我傳個信。”當時的顧瑾之,看到張淵就似看到了救命的稻草,試圖攥住張淵,想讓張淵給傳信。
“王妃,微臣不敢。”張淵只是盡心給顧瑾之治病,並不敢給傳信。
張淵是個聰明人,宮裡的太皇太后很疼廬王妃。
若是把廬王妃的消息傳出去,太皇太后定然要救的。
顧瑾之倒是能出去,皇帝肯定會怪罪張淵的。
張淵是來給顧瑾之看病的,而不是來皇帝拆臺的。
“......安宮牛黃丸的藥方,你也不想要?”顧瑾之問張淵。
安宮牛黃丸是中醫裡比較好用的退燒藥,這個年代並沒有。顧瑾之只是把藥方給了秦申四。
此刻,也顧不上秦申四的利益,要自保,救了自己的命要。知道,秦申四並不好怪的。若是可能,秦申四也願意傾家產救顧瑾之的。
只是現在,傾家產都沒用了。
在這牢籠裡,顧瑾之是出不去了。
“你只需出半點消息給皇太后即可。”顧瑾之見張淵愣了下,知道他有點心,繼續道,“不必告訴太皇太后。”
張淵微微蹙眉。
最後,他還是幫顧瑾之傳信,並不是爲了藥方。
他人,把顧瑾之在牢裡的事,告訴了譚太后。譚太后和皇帝算是有點緣的,更加偏向於皇帝,告訴了也沒有關係。
張淵是這麼想的。
話雖然如此,張淵也是冒險的。
他想,人當初留了一線,如今還給,以後就不欠什麼,這樣,張淵自己也能無債一輕。
譚太后知道了顧瑾之在詔獄裡,有點吃驚,問皇帝到底怎麼回事。
並未想救顧瑾之。
只是不懂爲什麼要抓了顧瑾之。
皇帝知道譚太后不會爲顧瑾之求,更不會告訴太皇太后,他就如實對譚太后說:“廬州的人不安分。這些年,聽說廬王練兵無數,更添有火炮。他們這是想造反!朕先抓了廬王妃,若是他們敢造反,朕就殺了他的王妃,看看他可有這個膽子!”
“廬王不過是傻子,哪有這等野心,別是有人挑撥吧?”譚太后道,“陛下這樣冒失抓了廬王妃,會不會激怒廬王?”
廬王死活,譚太后是不關心的,但是不想顧瑾之也死了。這些年,廬州一直給譚太后送藥,這對譚太后而言,是必不可的。
皇帝把顧瑾之抓到京城,就等於斷了譚太后的藥。
“朕也不能十分確定。至於激怒,更是無稽之談,若是廬王沒有這個心思,就不會被激怒。”皇帝道,“可這天下的事,不會空來風的。廬州若是沒事,怎麼會與這種傳言?這件事,朕自有計量,母后不必多問。”
“陛下這話,哀家如何自?”譚太后笑了笑,道,“哀家並不想幹涉陛下之事。只是,廬王妃每年都給哀家送藥,你若是要了的命,哀家的藥怎麼辦?若是斷了哀家的藥,跟殺了哀家又有何區別?”
皇帝臉微落。
譚太后這是指責他想弒母。
這些年,譚太后沒拿孝道來制皇帝。
當然,事並不過分,皇帝也不憎惡。
他是不想再和譚太后糾纏下去的,就說:“母后放心,朕只是關著廬王妃,並不想殺的,朕也傳書廬州,讓廬王進京。廬州若是沒有練兵,廬王自會進京表清白。況且延平長公主謀反案,連南昌王都牽扯其中,廬州難保乾淨!這些,都要查查。”
這樣草木皆兵,譚太后聽了也刺耳。
這個皇帝,最近行事很兇狠詭譎,讓譚太后不喜歡。聽說是袁裕業的主意,譚太后也不想多勸。
並不關心誰死誰活。
什麼延平長公主、什麼南昌王,都有譚太后沒有關係。
除了的藥,什麼也不在乎的。
“陛下只要留一命,就是留哀家一命,哀家自當激不盡。”譚太后道,“至於怎麼安置,若是陛下要審訊,斷腳、毀容貌皆是無妨,只是的手要留下,要給哀家制藥。陛下能顧念到這點,哀家心裡激陛下......”
皇帝也沒打算嚴刑拷打顧瑾之的。
但是譚太后這麼一說,皇帝倒想去審訊一番,看看能否從顧瑾之口中套出點話來。
顧家舉家逃走的事,皇帝已經知道了。
他苦於沒有證據,又不能強行將顧延韜留在京城。
顧延韜舉家南下,也是合理合法的。
假如能從顧瑾之那裡供到什麼,對皇帝是有好的。
皇帝笑了笑,對太后道:“母后,您寬心,朕不會毀了的醫!”
當天晚上,皇帝就去詔獄審訊顧瑾之。
顧瑾之落胎北上,只剩下一口氣。
皇帝審訊,需要刑,是無法承的。每次審訊,都會暈死過去,子越拖越垮了。
在詔獄裡吃了不的苦頭,的一條後來行不便了。
在京裡一個月之後,太皇太后才聽到了風聲。
因爲延平長公主的事,太皇太后之前就氣病了。
年紀大了,太皇太后原本就不太結實,又這麼一病,瑣事都不再管了。
等聽到風聲,猜到廬州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個月。
太皇太后把皇帝喊到仁壽宮,準備罵皇帝,皇帝卻把奏牒丟到了太皇太后面前,臉鐵青:“皇祖母,廬王,他反了!”
前日,皇帝纔得到消息,廬王不僅僅沒有進京表清白,反而是正式起軍造反了。
太皇太后聽了,兩眼一黑,半晌纔回過神來。
撿起奏牒看了又看。
的確,廬王是反了。
那奏牒無聲從太皇太后的指尖了下去,昏了過去。醒來之後,太皇太后奄奄一息,從此一蹶不振。
過了兩個月,太皇太后薨逝。
那時候,顧瑾之也在牢裡,只剩下最後一口氣。
聽說太皇太后薨逝,淚如磅礴。
最終,連給太皇太后地上柱香的機會都沒有。
那時候,的已經不太好了,行走不便。
而後的半年,顧瑾之都在詔獄裡過度。
的手腳越發不利索了。
那半年,廬州怎麼樣,一概不知。朱仲鈞父子什麼時候起事的,到了什麼程度,顧瑾之也不知道。
半年後,秦申四不再給譚太后送藥,譚太后的藥已經斷了。
這時,譚太后才把顧瑾之從詔獄裡,接到了宮裡,讓在花園開闢一空地,種植罌粟,給譚太后製藥。
顧瑾之也暫時被安頓在冷宮裡住下。
可是,罌粟的生長是需要時間的。
譚太后得不到藥,就拿顧瑾之出氣。
所以,又吃了不苦頭。
直到製出了藥,的境才微微改善。
剩下的兩年時間,一直住在冷宮裡,和那些失寵的妃子們相依爲伴。
太皇太后薨逝,德太妃也被足,不準在宮裡行走,顧瑾之的生死,整個後宮裡沒人關心的。
直到一年前,譚太后的也漸漸惡化了。
顧瑾之在這個時候,才徹底掌控了局勢。
也從冷宮,搬到了積善宮。
譚太后對言聽計從。
夜涼如水,顧瑾之靜靜坐在牀上,翻閱著藥書。
這是老爺子留下來的藥書,譚太后給顧瑾之弄來的。
這些日子,顧瑾之的記憶力驟然下降。
那些深刻印在腦海裡的藥方,有些都在慢慢褪去。
這種況,已經有大半年了。前世的時候,哪怕是到了臨死前,顧瑾之都不曾覺自己的記憶裡的藥方消失。
醫,似刻在生命裡的。
可現在,才三十五歲,已經到了忘卻的地步。的記憶力再急速衰減,若不是得了病,就是壽命將至了。
顧瑾之覺得很心驚。
若是活不了,朱仲鈞怎麼辦?他餘下的一生,又是一個人孤零零的。想到這些,顧瑾之心裡就溼溼的,有點想哭。
放不下孩子們,更放不下朱仲鈞。
孩子們將來會家,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而朱仲鈞,沒了顧瑾之,他就會像前世那樣,一直一個人。
因爲他說,他有病,他不人,不男人,他不世人。
他只顧瑾之。
顧瑾之擔心自己,就找了老爺子留下的藥書,慢慢翻閱,慢慢把自己失的。
“王妃,太后娘娘醒了......”顧瑾之翻閱藥書的時候,小宮進來和說話。
顧瑾之放下書,道:“知道了。”
起,去看了譚太后。
譚太后病了大半年,每天靠顧瑾之給續命。的富貴如意膏依舊每日都用,人卻瘦得皮包骨頭,很可怕。
譚太后已經不肯見人了。
除了皇帝,外人一概不見。就是皇后李氏,譚太后也不再見了。譚太后私下裡和顧瑾之說,李皇后人不錯,就是太過於熱心,反而招譚太后煩。
顧瑾之就像宮一樣,照拂著譚太后。
皇帝幾次想把顧瑾之押回牢裡,譚太后就都拒絕,都是譚太后保顧瑾之。
“一個人,能掀起什麼風浪?你們男人朝政大事,別牽連人。若是會給廬州傳了報,哀家一併罰。”譚太后道,“哀家保沒事,皇帝還是把心思放在朝政上,別總是疑心這個,疑心那個......”
爲了這事,譚太后多次擡出孝道來制皇帝。
皇帝很生氣,卻也無可奈何。
畢竟,譚太后這裡,是接不到任何軍政大的,所以顧瑾之也無法爲探子。顧瑾之留在積善宮和留在詔獄,其實是一樣的。
皇帝這麼想著,就沒有再爲難顧瑾之。
顧瑾之也安心住在了積善宮。
心裡想著這些往事,就到了譚太后的寢宮。
“太后......”顧瑾之上前,攙扶了譚太后,“您醒了?”
譚太后微微點頭。
“去,把藥端過來。”顧瑾之吩咐小宮。
小宮道是。
譚太后神慼慼,問顧瑾之:“哀家還能活幾日?”
“您要活著。”顧瑾之道,“這錦繡繁華世間,怎麼能短了時日?您壽與天齊......”
譚太后表不變,淡淡道:“壽與天齊這種鬼話,哀家早就不信了。如今這般活著,也是辛苦。可是人就是如此,辛苦也要撐著,咽不下一口氣。”
小宮端了藥來,譚太后喝了下去。
藥很苦,顧瑾之起,去把桌上的餞取過來,給譚太后服用。
的左行不便,一走一蹶的。
譚太后素來知道顧瑾之已經跛足了,今日卻突然慈悲,問顧瑾之:“你這腳,已經好不了?你的醫不是很好嗎?”
顧瑾之笑了笑,折回來,給譚太后服用餞,又服侍漱口。
半晌,顧瑾之才道:“當時在牢裡被打斷了。假如能及早接上調治,也是沒事的。早年我父親也被斷了,骨頭都碎了些,後來行如常。我這,是耽誤了。牢裡別說醫治,又暗又,連吃都吃不飽,怎麼能治得好呢?”
“都是廬王害得你!”譚太后道,“若是他不狼子野心,怎會讓你一個人在京裡,吃這些苦頭?等陛下拿下了他,哀家讓人提他的頭給你看......”
顧瑾之冷笑了下。
知道譚太后並未有意挑撥。但是仍聽不到這種論調。
明明害的朝廷和皇帝,怎麼反過來了朱仲鈞的錯兒?
“這倒不必。”顧瑾之道,“若是他兵敗亡,我只怕也活不了。”
“你對他居然有。”譚太后嘆,“你也未必活不了,你可以在哀家這宮裡。朝中的大臣,沒人知曉你在京裡,你照樣留在積善宮照顧哀家,皇帝還是會孝順的.......”
是否真的孝順,譚太后也不深究。
反正皇帝不敢有違孝道。
等廬王死了,顧瑾之一介流還有什麼價值?讓想宮一樣留在積善宮服侍,應該是可以的吧?
譚太后很過問朝事,所以想得很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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