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被他摔倒了地上,額頭鬢角都蹦出了青筋。
兄弟倆像兩隻憤怒的獅子,恨不能撕碎了對方。
“彥穎。燕山!”顧瑾之最終出聲,喊了他們。
*****
顧瑾之的話,猛然將氣氛凝固住。
兄弟倆都愣在那裡。
他們爭執的時候,一個沒看到母親,一個忘了母親。直到此刻,兩人才直到母親就在這裡,看著他們打這樣。
母親最害怕他們兄弟失和。
顧瑾之從屋檐下。一步步走了出來。
的一條不便,走得非常慢,似慢慢一步步踏在彥穎和燕山心頭。
兄弟倆只覺心口窒悶,不過氣來。
特別是燕山,不敢在和顧瑾之對視。
他挪開了眼睛。
“疼嗎?”燕山摔在地上的時候,面頰被石子磕破。痕了出來。
燕山全都繃得的。
他連忙搖頭。
“你疼嗎?”顧瑾之又問捱了兩耳的彥穎。
彥穎也連忙搖頭。
他張看著顧瑾之,想要道歉。
顧瑾之卻轉,緩步往外走。
的聲音出濃濃的失:“可是娘心疼.......”
“母后!”
“母后!”
燕山和彥穎這才急忙上前,去攙扶顧瑾之。
顧瑾之不理會,乘坐輦回了坤寧宮。
這對兄弟也亦步亦趨跟著。到了坤寧宮。
顧瑾之在大殿坐定,他們倆就跪在地上。
大理石的地面泛出清亮的,將他們倆的臉倒映出來。
“燕山,你先說......”顧瑾之沉默坐了半晌,纔開口道。這個時候,心已經緩和了幾分。
燕山就把章歸鴻的事,一一說給了顧瑾之聽。
等燕山說完,顧瑾之讓彥穎也說:“你也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娘,我從小就和三表姐好,這個您和爹爹都知道!”彥穎急起來,就忘了現在改了稱呼,依舊是從前的稱呼,向母親訴說委屈,“那個章歸鴻,花言巧語哄騙三表姐,我和他理論,他卻說我胡攪蠻纏。娘,比武也是他提出來的。您沒看到他當時的模樣,他想殺了我般。我若是不刺傷他,我就要被他刺死了。
娘,刀劍無眼,兒子從來不是那得理不饒人的。若不是他步步,取勝心強,差點傷了兒子,兒子也不會刺他一劍的。”
然後,他開始解裳。
夏衫單薄,他很快就了個赤膊給顧瑾之看。
顧瑾之看到他的赤膊,一下子就捂住了脣,眼淚涌上了。
彥穎小小年紀,上新傷添舊傷,好幾的疤痕。有一條疤痕,猙獰恐怖。
過去那四年的路,不止顧瑾之走得艱難。和的丈夫、的兒子們,個個都艱難。的眼睛頓時就溼了,再也說不出半個字。
“大哥你看看!”彥穎把傷疤給母親看,又給大哥看,“我是從刀口滾過來的。若是我不反擊,我就丟了命。他那麼拼命要殺我,你都沒有看到,反而怪我。要我說,他就是尋死。而你呢,你問過我經歷什麼,就上來打我?”
燕山也噎住。
他們的靜,最終驚了再書房批閱奏章的朱仲鈞。
朱仲鈞到了坤寧宮,兩個兒子都罵了一頓。
“胡鬧!”朱仲鈞對燕山和彥穎道,“僅此一次,若是再也下次,你們倆都跑不了。”
然後對燕山道,“天快要黑了。你帶著太醫們,再去章家看看。務必保他一命;若是保不......”
若是保不,你就陪他最後一程吧。
朱仲鈞這話到了邊,總覺得荒涼,就沒說。
燕山卻明白。
他點點頭。起跟父母行禮,急匆匆走了,又去了章家。
等燕山一走,朱仲鈞罵彥穎罵得更加嚴厲。
再三個兒子裡,朱仲鈞疼彥穎最甚,之深、責之切。
“......若是章歸鴻死了,你要落下什麼名聲?這纔剛剛草建,我就早告訴過你,不可魯莽,你從未將父皇的話。放在心上?”朱仲鈞呵斥彥穎。
彥穎也委屈。
“父皇,您不知道章歸鴻多囂張!我去找他理論,讓他別纏著三表姐,他居然說我纔是不該糾纏的。況且,比武也是他提出來的。”彥穎道。“他那架勢,就是要殺死我。”
“你還敢頂!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朱仲鈞被彥穎頂撞得怒氣更甚,“若是他死了,旁人豈能理會你的解釋?這麼一樁事,不僅僅毀了你的名聲,也給你們兄弟之間添了裂痕。等父皇和你母后百年。你可怎麼辦!”
彥穎不敢再頂了。
他委屈低垂了頭。
他很想說,若是有人覬覦母親,你拼命不拼命?
當年不過是皇帝多看了母后幾眼,你就起兵反了他的天下。
如今,我不過和人比武,誤傷了人。你居然這樣罵我!
“等明日,不管章歸鴻死沒死,你去給你大哥賠禮道歉。”朱仲鈞最後道,“否則,朕就不饒你!”
“是。”彥穎道。
他退了出去。回了自己的宮裡。
他越想越覺得難過。
怎麼好像都是他錯了。
他到底錯在哪裡?
難道他讓章歸鴻刺一劍,纔是他做對了?
特別是今日大哥打他那兩掌,彥穎真覺得心冷。他那麼信任的兄弟,居然爲了外人打他。父親還要他賠罪。
彥穎氣得一晚上沒有睡。
次日,果然聽聞章歸鴻死了。
彥穎聽了之後,也愣了愣。
他記得自己那一劍,刺得並不深,怎麼就死了呢?
他無意殺人的。
他刺章歸鴻那一劍,僅僅是自保,否則章歸鴻就要刺他了。
可是人死了,多都有彥穎的錯。
彥穎想到父皇的話,讓他去東宮賠罪。
他只得起,往東宮去。
東宮的侍宮人都認識彥穎,都說太子在西花園,不準旁人靠近。彥穎卻是不管,親自闖了進去。
走到東宮的花園外,他聽到有人說話。
說話者,乃是大哥邊的謀士劉尚。
“......雍王功高蓋主,豈會久甘人下?微臣曾聽人說,雍王公然造謠,說太子殿下非早產,而是非陛下親生。”劉尚如此說。
彥穎的怒火,一下子就篷了上來。
大哥非父皇親生這種謠言,彥穎的確聽到過。但是他從來不信。
這話,不僅僅是侮辱他的大哥,更是侮辱他的母親。
彥穎是個深的人。
他若是一個人,就會用極深。
所以,他不準旁人侮辱他的母親和大哥。
現在聽人劉尚把這話說給了大哥聽,彥穎原本站在花架後面,一下子就竄了出來。
燕山是偶遇劉尚的。
他並不知道劉尚會說後面這番話,所以沒有警惕,也沒有留心。這不是他和劉尚說私話。
但是他也沒有防備,彥穎在這裡。
彥穎什麼時候進來的,燕山都不知道。
“你放屁!”彥穎怒目圓瞪,臉氣得通紅,著說劉尚,“本王生下來就是老二,一直都在大哥之下!豈會久甘人下,這是什麼狗屁話!”
劉尚嚇得魂魄俱散,臉刷得慘白,連忙給彥穎跪下磕頭。
彥穎怒火炙熱,一分不減,轉而瞪著燕山:“你怎麼不說話?你也以爲,我覬覦你的太子之位?我雖然從小霸道,但是我要的,都是我應得的。我何時貪過不屬於我的東西?咱們兄弟十幾年,你以爲我會搶你的太子之位?
我對你的分,在你看來,都是狗屁不?這小人說。你非父皇親生,你爲什麼不反駁,你爲什麼不狠狠啐他?
這是對母后的侮辱,你爲什麼不說話?你爲什麼不狠狠扇他,像你扇我那樣?你會打我,爲什麼不打真正傷害你的人?
還是,你自己也是這麼以爲的,你也看不起我,看不起母后,甚至看不起你自己?”
燕山愕然看著彥穎。
他的眼神。有點閃爍。
這點閃爍,徹底激怒了彥穎。
他快步近,狠狠摑了燕山兩掌:“還給你!咱們兄弟,從此一刀兩斷!你從骨子裡,就是個懦夫!”
說罷。他轉而去。
****
東宮裡發生的事,很快就傳到了朱仲鈞和顧瑾之耳朵裡。讓彥穎去道歉,只是希他們兄弟不要有罅隙,不想又牽出這麼一樁事。
這仇,算是徹底結下了。
彥穎又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朱仲鈞人拿了劉尚,將其死。
燕山剛剛喪失摯友,又被彥穎扇了兩掌。朱仲鈞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他。畢竟,燕山沒有做錯什麼。
可朱仲鈞和彥穎一樣,覺得灰心。
燕山才主東宮,就戒備親兄弟了。
朱仲鈞去了書房。
燕山留在坤寧宮。
他坐在母親邊,久久沉默。
顧瑾之也沉默良久。
“娘......”好半晌,燕山才聲音嘶啞。“兒子從未不敬您!”
“我知道.......”顧瑾之的聲音也啞了。
微微闔眼。
不過一句流言蜚語,卻釀今日的苦酒。
果然,顧瑾之以爲,若說這個世上相信的,非朱仲鈞和燕山莫屬。不想。到頭來,對深信不疑的,並不是燕山,而是彥穎。
想到自己爲了燕山,提心吊膽的那些年,顧瑾之覺得那些苦,有點白了。
“你去吧。”顧瑾之沉默一瞬,對燕山道,“章歸鴻走了。不管他和彥穎是怎麼打架的,外人只是看到彥穎殺了他。你去安,免得旁人誤會。一旦起了誤會,這一輩子都解釋不清了.......”
燕山心裡悲涼。
他擡眼看著母親,視線裡有點朦朧:“娘......”
“去吧!”顧瑾之已經轉,回了殿,不再和燕山說話。
燕山只得離去。
他的腳步虛浮,覺沒有力氣。
前日還春風得意,到了今日,風雲變幻,風雨加。
他錯了,真的錯了。
錯在胡思想,錯在看輕了彥穎,錯在信任了父母。
他茫然從坤寧宮出來,那明晃晃的日子,刺著他的眼。
明明眼前一片明亮,他卻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走。
***
彥穎和燕山鬧翻之後,跑了出去。
他到黃昏纔回來。
他直接到了父親的書房。
燕山有什麼事,先和母親商量,彥穎有什麼事,會先和父親說。
“......父皇,兒臣想去廣西。”彥穎道。
朱仲鈞猛然盯著他,道:“不許胡鬧!你是雍王,京師纔是你的封地。廣西偏遠貧瘠,多有叛,只有流放的人,纔去廣西!”
“兒臣知道!”彥穎迎上父親含怒的眸子,堅定道,“父皇,兒臣這是想了一整天的,非一時意氣用事,您聽兒臣說。
兒臣不該和章歸鴻比武,還傷了他,害他慘死。這事,朝臣遲早會彈劾兒臣的,到時候父皇也爲難;二來,大哥他對兒臣不放心,總在他眼前,怨恨猜忌會越積越深。父母在世,他或者顧念親,若是父母不在了,他豈會輕饒了兒臣?我們要是起了爭執,您和母后哪怕到了泉下也不會安心的。
三則,兒臣的確戰功顯赫。兒臣沒有歪門心思,可難保其他朝臣沒有。若是有人想鑽空子,利用兒臣的親信,再外頭給兒臣造勢,得兒臣去奪取東宮之位,那時候,肯定會用曾經傷寒大哥的份說話。到了那時。傷得不僅僅是皇家面和大哥,更傷了母親。
父皇,兒臣一直記得,您跟兒臣說。母后怕將來和孩子們不親熱,一直親自哺育我們兄弟姊妹四個。那時候不夠,母后喝不放鹽的魚湯,一喝就是九個月。
兒臣喝過不放鹽的東西,那滋味十分難。
母后的辛苦,大哥他可以習以爲常,兒臣卻不敢忘。
四則,兒臣心中,唯有一人所,就是三表姐。就像父親對母親的。兒臣此生不渝。若是留在京裡,章歸鴻的事在先,只怕流言蜚語,也傷了三表姐。兒臣想帶著,去廣西。
廣西多叛。民風彪悍。兒臣一武藝,願保一方太平,保父皇江山萬世安穩。”
朱仲鈞一直靜靜聽著,沒有打斷他。
這一刻,他想到了榕南。
“......彥穎,你說了這麼多,都是爲了父母和兄弟、表姐著想。你自己呢?”朱仲鈞問他,“當年你輕傷不下馬,難道就是爲了今日一走了之?你的宏圖壯志呢,你的抱負呢,你所憧憬的生活呢?”
彥穎低垂了頭,掩飾眼角的淚。
他所憧憬的生活。不過是和三表姐親,有幾個自己的孩子。
父母健在,兄弟和睦。
“爹,我很小的時候,您就說過。我是個固執的人。”彥穎站起,給朱仲鈞行禮磕頭,“爹,趁著咱們的尚未變,您同意兒子的要求吧。若是您不同意,兒子就走,難不你要綁住兒子一世嗎?”
說罷,他不等朱仲鈞開口,起走了。
“彥穎!”朱仲鈞在後喊他。
彥穎卻不顧,甩頭而去。
朱仲鈞怔怔坐在那裡。
他想了很多。
非常殘酷的,他覺得彥穎所言,皆屬事實。現在不讓彥穎走,他和燕山之間,遲早有人會挑撥。到時候,他們兄弟相鬥,兩敗俱傷,朱仲鈞可能同時失去兩個兒子。
他想到了前世的榕南。
“.......你不是我爸爸!”他總記得榕南最後那句話。
榕南真的恨他。
顧瑾之死了,榕南把顧瑾之的骨灰帶走了,別說最後一面沒有通知他,就是連骨灰,榕南都沒有讓朱仲鈞見到。
如果還把彥穎留在家裡,是不是會給彥穎無謂的希?
到時候,他和彥穎的父子,是不是也到了和榕南那樣?
朱仲鈞和顧瑾之前世經歷的不事,都一一重現。
在書房,朱仲鈞一不,坐了兩個時辰。
而後,他起去了坤寧宮,把這件事,告訴了顧瑾之。
他把彥穎的原話,學給了顧瑾之聽。
“荒唐!”顧瑾之道,“他連父母都不要了嗎?你讓他來,我罵他!”
權力的改變,會改變很多的東西。
從決定起事那一刻起,顧瑾之就覺得自己有了準備。
可是到了這一刻,仍覺得措手不及。
“......顧瑾之,讓他走吧!”朱仲鈞卻道,“每年多送些俸祿給他。去了廣西,他反而自由自在,也許,那纔是他的天堂!”
“你瘋了!”顧瑾之陡然提高了聲音,“那是我兒子!你們父子、兄弟怎樣,我不管。我的兒子,誰也不許走。燕山已經這樣我失,彥穎也這樣......”
說著,的聲音就哽咽住了。
朱仲鈞輕輕摟住了的肩頭。
顧瑾之推開他,不讓他自己。
“......我的榕南,難不我兩世都和他沒有母子誼?”顧瑾之最終哭著道,“我不服氣,我已經很努力去做個母親了,這不公平!”
這一刻,寧願回到廬州去。
也是直到這一刻,顧瑾之纔不得不承認,的生活,已經面目全非。
微微闔眼,一滴熱淚從眼角墜落。
***
彥穎是個心智堅強的人。
他並不貪這些繁華。
要放棄親,離開父母,彥穎也是痛苦萬分的。但是他把自己這道坎過去了,他就不再弱回頭,他已經做了決定,接下來。就是說服顧怡跟他一起走。
他去了顧家。
顧怡在自己院子裡。
把自己反鎖在房裡,眼裡腫的似核桃,頭髮也不梳,狼狽不堪。
看到有人進來。顧怡從朦朧視線裡,看到是彥穎。
這個殺了心上人的男人。
枉當他是親弟弟!
顧怡猛然將手邊的枕頭舉起來,砸向了他:“滾,你滾!你這個殺人兇手!”
彥穎被結結實實砸了一下。
他仍是幫著顧怡撿起了枕頭,放在牀上。
他坐到了顧怡邊。
顧怡手去打他。
那拳頭並不重,可似鐵錘般,全部砸在彥穎的心坎上。
現在,他終於確定,顧怡是和章歸鴻兩相悅的,章歸鴻沒有騙他。
顧怡。一直把他當小孩子。
可是他沒有放棄希。
他仍由顧怡打著。
直到顧怡打累了,冷冷對他說:“滾,不要再來,我看著你就噁心。”
彥穎的心,又被狠狠刺痛了下。
他仍是抑著自己的悲痛。把自己即將遠行的話,告訴了顧怡:“......你願意不願意跟著我去?廣西雖然貧瘠,可是我對你好......”
顧怡突然冷笑:“你畏罪潛逃,還要我跟著你去?”
笑著笑著,又哭了,大罵彥穎,“我恨不能你死!你爲什麼只是去廣西。你怎麼不是去死!你要是死了,這世上本沒人惦記你。可是章歸鴻死了,我也活不了。最該死的人,就是你!”
歇斯底里的咆哮著。
婢們進來,住了。
顧怡那近乎瘋狂的模樣,深深印在了彥穎腦海裡。
他恍恍惚惚回了宮裡。
次日。他又去了書房跪下,求父親讓他南下。他說:“您不準我走,我就走!您恩準吧,至兒子還能明正大跟母后和彤彤、彥紹作別,不至於一個人孤零零的走。”
朱仲鈞的心。似被攥住。
他沉默著。
那句答應,太過於理,怎麼也說不出口來。
彥穎一連跪了四天,朝臣也真的開始彈劾彥穎殺人,朱仲鈞才說:“好,你去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似乎要哭出來,卻又極力抑著。這聲音,比哭腔更人心酸。彥穎的眼睛頓時就溼了。
他給父親磕頭:“謝父皇隆恩!父皇江山千秋萬代。”
然後,彥穎又去坤寧宮,把這件事親口告訴了母親。
顧瑾之知道,如今走到這一步,現在離開是最合適的。可是捨不得,抱著彥穎,痛哭了一場。
彥穎卻分外堅持。
他簡裝上路,第二天就收拾好了,要遠行。
朱仲鈞帶著妻兒在午門送彥穎。
“......每年都要回來!”顧瑾之反覆叮囑他,“娘會想念你!”
“......”彥穎沉默沒有接話。
彤彤和彥紹則是完全懵的。他們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燕山站在顧瑾之邊。
他神愧疚,想挽留的話有千言萬語,偏偏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彥穎給父親磕頭。
朱仲鈞叮囑他:“到了廣西,要定期給京裡送信。你這次去,只當是散散心。心好了,再回京來。朕和你母后盼著你。”
彥穎道是。
“二弟......”燕山剛想開口,卻被彥穎打斷。
彥穎喝住他:“你住口!上次就說了,咱們恩斷義絕,我不是你兄弟,你不配!不要和我說話!”
燕山眼底就浮了水。
“彥穎,你聽哥哥說......”燕山上前幾步,想要正式道個歉。
彥穎卻撇開他,去抱彤彤。
彤彤雖然茫然,卻也看出了幾分端倪。
“二哥,你什麼時候回來?”彤彤問。
彥穎只是笑笑,了彤彤的腦袋。
然後,他又和彥紹抱了下,拍拍彥紹的肩頭。
彥紹直到今天,才知道二哥要走。他尚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一一作別後,彥穎登上了他的馬。
快要上馬的那一瞬,他突然停下來,問顧瑾之:“娘,您曾經說,當年有個道士給你算命,說您必將母儀天下。那您有沒有替我算過命?是不是我這輩子,註定了要孤寂一生?”
顧瑾之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彥穎卻沒有等母親回答,翻上馬,駕馭而去,揚起清塵飛舞。
顧瑾之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面。
遠去廣西的彥穎,最終失言了。他的一生,只回過一次京城,就是十年後,顧怡去世,他回來祭拜,拿走了一套顧怡平常慣穿的裳。
顧怡直到死都未嫁。
又過了十二年,那時候顧瑾之和朱仲鈞都相繼去世,燕山繼位,彥穎從廣西遞了奏摺,讓朝廷冊封他的妻子顧氏爲雍王正妃。
顧氏的份來歷,全部用的是顧怡。
顧怡那時候,都去世十二年。
燕山一生,都會彥穎充滿了愧疚。他沒有多問,批準了彥穎的奏摺,冊封了顧氏爲雍王正妃。
當時,燕山不太明白彥穎的用意。
直到半年後,廣西傳回來消息,說雍王壽終正寢,和王妃顧氏,合葬在廣西,燕山才明白半年前那封奏摺的用意。
彥穎想和顧怡合葬。生未同衾死同,是彥穎最後的心願。
那個瞬間,已是壯年的燕山淚如雨下。
“是不是我這輩子,註定了要孤寂一生?”燕山耳邊,猶記二十二年前,彥穎遠行時,問母后的那句話。
不想,一語讖。
想到這裡,燕山伏在龍案,失聲痛哭。
他想,二十二年前他那兩掌,打斷了他弟弟的一生。
****
彥穎離開後的大半年,朱仲鈞和顧瑾之仍是不敢多提他,提到他,心裡就泛酸。
最終到了彥穎生日那天,顧瑾之特意煮了長壽麪,散給宮裡衆人吃。
彥穎是五月十八生的。
他生日那天,夜空澄澈,瓊華流眄。
朱仲鈞想去彥穎從前的宮殿看看。
顧瑾之跟著去了。
彥穎的東西,從來沒有過,一切如舊。
他的盔甲、他的刀劍,都帶走了。他的裳、他的書籍筆墨,都留了下來。
回去的路上,月華將朱仲鈞和顧瑾之的背影拉得很長。
和諧溫的風,起髮繾綣。
顧瑾之卻沒有什麼力氣,朱仲鈞看在眼裡,輕輕攙扶著的胳膊,相依而行。
顧瑾之問朱仲鈞:“你說,彥穎每年都會回來嗎?”
“......不會的。”朱仲鈞道,“幾個孩子裡,他最固執,和榕南一樣。”
顧瑾之沉默。
袂輕揚,倏然問:“你覺得,榕南和彥穎,是一個人嗎?”
朱仲鈞又沉默。
然後他問顧瑾之:“你和從前的你,是一個人嗎?”
“我是。”顧瑾之道。
“我也是。”朱仲鈞道。
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腳步緩慢,疏影斑駁。
踏碎小徑的枝葉,朱仲鈞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看著顧瑾之,攥住了的手,問“......顧瑾之,你我嗎?”
“!”
“我也你!”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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