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黯淡。

這條小街彷彿剛剛在金山上蘇醒過來的巨龍，慵懶的抻了抻子。五六的寶石從它上落，閃爍起迷人的彩。

鄭清小口啜吸紙杯中的茶，仔細避開每一粒珍珠。

他不喜歡這些東西黏的口。

其他新生都有氣無力的趴在吧枱上，等著他們的新生指導歸來。

尼古拉斯在不遠的餐廳為他們排隊領取就餐號碼。

據說那家餐廳提供整個貝塔鎮上價比最高的自助餐，餐位一貫很張。

「放心好了！我跟餐廳經理很，會幫你們搞定的。」

這位大一老生信心十足離去前，給新生每人買了一杯茶。

叮鈴、噹啷。

噠噠、噠噠。

清脆的銅鈴聲混合著蹄子敲擊石板的聲音，在街道上迴響。

鄭清抬起頭。

一頭黑的盤角大羊，拖著一輛四小木車，不不慢行進在街頭。

車上坐在一個留著蘑菇頭的小男孩。

轉過拐角，有一小塊空地。

男孩拍拍手。

黑的盤角大羊安穩的停下腳步，扭頭看了男孩兒一眼。

男孩兒跳下車，溫的了黑羊的脊背。

「那個臭小子，又來蹭我家茶喝。」茶店的大叔笑罵著，從吧枱後出一個大紙杯，開始調製茶。

「他是誰？」鄭清很興趣的問道。

「林果，第一大學近百年來最小的學者。」茶店的大叔自豪的抬起頭：「也是整個貝塔鎮的驕傲。」

旁邊把腦袋砸在筆記本上的蕭笑啪的一下抬起頭，用力轉頭看去。

鄭清擔心的瞅了一眼他的脖子。

他的臉頰上，筆記本邊緣出來的深紅印記非常顯眼。

「他就是林果？」蕭笑攤開筆記本，急促的問道。

「你不認識？」鄭清有點奇怪，他記得專機上，蕭笑曾經給他介紹過這個第一大學最年輕的學者。

「我只是知道而已。」蕭笑臉，臉頰上那些深紅的印記飛快消退。

街角。

男孩兒卸下黑羊背上的鞍韉，支起四小車的蓬蓋。

一個五層的簡易書櫥出現在貝塔鎮街頭的冷風裏。

他從車上提下來一張棕皮面的四腳凳，擺在書櫥前。

然後扶膝而坐，腰板兒得筆直。

「他在幹嘛？」鄭清有點好奇。

「擺攤——顯而易見。」蕭笑鄙視了他一把。

「他擺攤很久了嗎？」鄭清看向茶店老闆，無視蕭笑的挖苦。

「斷斷續續有幾年了。」

「這麼長時間了！他幾歲了？」

「十歲？最多十一歲。」老闆肯定的點點頭。

鄭清狐疑的看向蕭笑，他還記得這個西瓜頭男生早上介紹時提過，今年兩個十二歲的學者，一個是李萌，另一個就是林果。

「不同曆法計算口徑不一樣，十一周歲，虛歲十二。」蕭笑非常嚴肅的分析道。

「他家人呢？」

茶店老闆停下手中的活計，深深嘆了一口氣：

「他家以前在貝塔鎮有個林家鋪子，是賣煉金品的。老鋪子，在鎮上有些年頭了。」

「三年前一頭厲火妖逃進貝塔鎮，一路燒了十多家店，林家鋪子也是那個時候被毀了。幾十年的老店啊，一把火過去，只留下一片廢墟。」

「他的家人都葬火海了。第二天清晨，忙活了一晚上的巫師們看見林果在晨霧籠罩的廢墟里唱歌。」

「唱歌？」旁邊一個新生忍不住小聲道。

「對，唱《快樂的一隻小青蛙》，那陣子很流行的。」茶店老闆扶著吧枱，看著不遠的小男孩兒，眼神里也充滿困：

「他乾乾淨淨的坐在那輛車上，搖著車上的鈴鐺，一遍一遍的唱著歌。疲憊的巫師們差點以為他是一頭惡靈。」

鄭清沉默的看著那個瘦小的影，搖著鈴鐺，安靜的坐在街頭。

想到三年前那個悲傷的清晨，想到那首穿破晨霧的謠，心底湧出一酸。

「他現在住在哪裏？」

「學校給他安排了宿舍。不要小看他，他是第一大學三百年來最小的學者，在鍊金方面有很高的天賦，是一個真正的天才。據說兩年前學校的花名冊里就出現了他的名字，但是校長表示林果年紀太小，所以拖了兩年。這兩年由學校給他提供食住行，幫助他進行各種基礎學科的學習。好像今年他就會正式學。」

「兩年前……」鄭清的心底被一更大的酸所淹沒。

不到十歲的大一新生，還跟自己一屆。

真是比絕還讓人絕的現實啊。

「他一般賣什麼東西？」旁邊有新生追問。

「高年級丟棄的舊課本、習題冊；學生們作出的殘品藥劑、符籙；一些符紙、符筆、硃砂、草藥。學校里的小道消息、流言；一些學生的私人委託、校工們許諾的招募計劃。等等。他的小貨車在第一大學非常有名，生們都樂意把這些東西給他理。」茶店老闆笑著看向這些新生們：「他可是很討生喜歡的。」

「真是富多彩！」

「太厲害了！」

新人們嬉笑著，看著不遠的小男生，稱讚不已。

「勞駕，幫忙把茶遞給那個小朋友。」茶店的大叔拍了拍鄭清的肩膀，從吧枱後推過來一杯香味四溢的飲料，指了指街邊架起攤子的小孩兒。

紙杯有點燙手。

鄭清托著杯底一路小跑到男孩兒的羊車前。

男孩兒的坐姿規規矩矩，膝蓋上攤放著一本厚重的大書。

鄭清瞟見頁眉中央的蠅頭小字。

《煉金學原理·大學三年級》

他的手抖了抖，差點將紙杯掉到地上。

男孩兒抬頭看向鄭清，他的眉很淡，眼睛漆黑靈凈。

「你好，這是茶店老闆給你的。」鄭清托著紙杯，遞給男孩兒，一邊提醒道：「小心燙手。」

男孩兒合起膝蓋上的厚書，放在小凳子上。站起，微微鞠了一躬，然後接過茶，放在書櫥旁的架子上。

「麻煩您幫我看一下攤子。」男孩兒抿著，有些害的解釋道：「我要去向茶店的大叔道謝。」

「不麻煩，不麻煩。」鄭清連連擺手。

林果一不茍的整整服，拉了拉肩上的背帶，走向茶店。

鄭清注意到他背的是一個藍的雙肩書包。

書包上一隻米老鼠正努力著脖子探向茶飄來的香氣。

「這可不是給你喝的。」鄭清覺得有趣，將茶向更遠的地方挪了挪。

米老鼠的圖案怒氣沖沖的在書包上跳來跳去，齜牙咧。

鄭清忍不住笑出聲來。

拉車的盤角黑羊蠕著腮幫子，扭頭看了他一眼。

眼神中充滿了鄙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