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別來無恙

庫房的小桌前邊，江雪明拉來一條矮凳坐下了，準備和葉老闆好好談談。

這幾年他在外面很難過，也知道茶店的老闆是個有錢人，卻不想打電話回來求葉北幫忙。

“我從電池廠出來工作，本來就欠了葉大哥的人債。後來跑去紅磡，雖然生活是困苦了點.”

葉北先生給江雪明斟茶送水，一副門路的樣子，笑嘻嘻地說著：“那你可太見外了，打一見面我看見你這張值超標的臉，在心裡就把你當第二個兒子看，你來我店裡工作以後，每個月的客流量暴增，有一半的小姐姐是衝著你來的。”

“呃”江雪明一時不知道怎麼答話，葉老闆一直都是個牙尖利格古怪的人。

茶湯倒進杯盞，冒出清淡的香味來。

——總覺，好尷尬啊

雪明定下心神，終於問：“那葉大哥你心裡的第一個兒子是誰？”

“這事兒你別問。”葉北隨口答道：“那是個很長很長的故事。”

“好，葉大哥。”雪明說起正事：“這幾天，白就麻煩你照顧了，在你這兒花了多錢，我後邊會”

葉北立刻打斷：“不麻煩，咱們之間就不談錢了，談錢傷，我不缺錢，我缺。”

“哈哈.哈哈哈.”江雪明難得笑出聲來，出滿口的白牙。

都說進了社會之後，陌生人不從你上坑一道害一回就是福分，佔你便宜僱你打白工的手段千奇百怪。

這些混賬懊糟事江雪明見得太多了，也遇上不想從他上撈油水的壞傢伙——紅磡地鐵站那個滷味店老闆就是其中一個。

——但是葉北大哥不一樣。

江雪明只覺得那是個很奇妙的人。

他想到白接下來幾天能開開心心的在茶店裡幫工擼貓，葉大哥和幾個前臺小妹能幫忙照看。

他的眼睛也一下有了神，再也不像一塊木頭。

江雪明用力地點了點頭：“謝謝大哥。”

“我幫你，你幫我，這就是人嘛，一撇一捺互相支棱起來，寫這麼個字兒。”葉北舉杯：“沒啥好謝的，我和你了沒多久，但是我知道你討厭那套繁文縟節，沒必要的詞兒咱們就不往外捅了，我也不用你營業假笑，論營業水平，我年輕的時候是相當專業的。”

江雪明聽著這些話，心裡只覺得快活。

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他很久沒有這樣與人通過了。

“葉大哥你不知道，我去了南方以後我.”

他一時有很多很多話想說，卻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說起。

“我遇見了很多人，帶著白心裡特別害怕，怕不適應陌生的城市，送去學校也被人趕出來了。”

“我蹲在三元路的別墅區，等學校的一個董事開車出來，我求求他們，求他們同意白去念書。還好那個阿姨心善.”

“學費了，要找工作的時候，我去竹青和紅磡兩個地方來回跑，有好多蛇頭在拐人。他們看我年輕，就和我說可以去加拿大做中餐廳幫廚，我差點就上了賊船。”

“再後來我去地鐵站找了個賣食的店幹活，和房東磨破了皮子，才租下一間鴿子籠大的屋子。”

“白去學校，我怕和其他同學鬧矛盾，就教怎麼保護自己，我笨，也教不好，還好機靈——可是這一天天過得戰戰兢兢的.”

“走的時候我說，要帶白過上好日子，對不起.我丟人了。”

葉北擡手打斷：“等會，你確定那個學校董事會的阿姨是心地善良？”

江雪明仔細回憶著：“說助學是好事我依稀記得，要我去家裡做清潔工。但是走的匆忙，沒留下聯絡方式，我也進不去別墅區的大門，就斷了聯繫了。”

葉北皺眉沉思：“嗯”

江雪明：“是有什麼問題麼？”

葉北捂咳嗽：“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總而言之，我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想著來見你，葉大哥。”江雪明誠懇地說著：“有很多事，我都不方便和別人說，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和你說就覺很自然。”

葉北捂臉苦笑：“你這把人當緒垃圾桶的說法還真是清新俗。”

在這個時候，雪明終於像是變回了二十一歲，剛進社會的大男孩。

“不好意思.”

“沒事沒事，我沒數落你的意思。”葉北先生拍了拍雪明的肩：“辛苦了，我不瞭解你這幾年都經歷了什麼，畢竟我不是你，沒辦法和你同，沒辦法用你的，去經歷你的人生——我反正說不出[我理解你]這種話的。”

說罷，葉老闆把桌上的茶杯塞到江雪明手裡，“喝口茶，緩口氣。你能回老家，一定是遇上了大好事。”

“嗯，對後來白病了，得了一種怪病，醫生也說沒辦法，我就一直和我妹妹說，別害怕，別害怕。但是我覺得，那些話是說給我自己聽的，我怕我做不好，還不夠好，我怕我玩砸了.”江雪明接走茶杯，抿了一口。

葉北笑瞇瞇地說：“你已經很了不起了，江雪明。”

在這一刻，雪明失了神，覺思維格外清晰。

就像是中有涓細清流淌過百脈和大腦。

有什麼東西放下了。

原本清冷暗的小倉庫，也變得暖和起來了。

他看著葉大哥，似乎在一瞬間，所有煩心的回憶都消失了。

和這家店的招牌一樣，忘記了。

葉北又給江雪明續上茶，慢慢悠悠地說著。

“你做的事，已經非常了不起了。從平縣這裡出發，一路上有那麼多的困難和麻煩，有那麼多的攔路虎，你都不慌不忙地打敗了這些壞傢伙，真的很不錯。

在這個時代，世界上有多十七歲的年輕人，敢背井離鄉跑到一千多公里以外的陌生地方？敢帶著妹妹一起去冒險打拼，去討生活呢？”

雪明聽見這些話時，茫然地點了點頭。

葉北輕輕鼓掌：“所以我剛見到你就說——別來無恙，你是獨一無二的男主角。”

從這些話語裡，雪明覺到了源源不斷的勇氣。

兩兄妹在學校裡學不到的人世故，學不到的豁達勇敢，大多是葉大哥言傳教知行合一，在生活裡教給他們的。

當初雪明帶著白遠走他鄉時，他記得葉大哥與他曾經說過。

“人生只有一張單程車票。”

他不能後悔一輩子，也不能讓白後悔一輩子。

想到此，雪明才變回那副冷靜肅然的樣子，心考量著，要不要把地下城市，還有那趟列車的奇遇告訴葉大哥。

畢竟在他看來，葉大哥只是個普通人。沒有必要將這段地底聞說出來，還可能害葉大哥麻煩上。

不過該說的部分，他還是半真半假的說了。

“葉大哥，白在你這裡，可能會招來一些麻煩，除了我父母以外，可能還會有別的陌生人試圖接，傷害。”

葉北眉頭一挑：“哦！你在紅磡有仇家？在外邊打拼，總會有矛盾的，這個正常。”

江雪明憂心忡忡，想到犰狳獵手的事，他慎而又慎地囑咐著：“要是有人追到這裡來要害白”

“明白，我明天喊幾個好哥哥來店裡喝茶值班，正巧他們也休假，就當幫個忙了。”葉北給江雪明把茶水續上：“不過啊，能從紅磡追到衡來，這仇也大的.”

江雪明不敢多說。

葉北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人心，目炙熱，“不方便說對吧？”

雪明：“是的，不太方便。”

葉北也收回了那種審視犯人的目：“那我也不問了。”

雪明多問了一句：“葉大哥，你你不怕我在外面幹了壞事嗎？”

這句話剛說出口。桌上的貓咪神一振，莫名奇妙的跑到江雪明邊一陣好聞。末了又神萎靡地蹲了回去，像是大失所。

“嘿嘿.別的本事我沒有，認人這個方面還是很準的。”葉北笑嘻嘻地說：“而且你是不是壞東西這件事呀!~我家貓主子比我更關心，它滿肚子的壞水，一天到晚一門心思想要拆家搞破壞，如果你有那個天賦，它肯定粘著你不放了。”

“那白就拜託大哥照顧了。”江雪明把茶湯喝完，覺整個世界都明亮起來，“我時間不多，還要回家裡理一些事，就先走了，我這就把白喊過來。”

他剛想走出門去，喊妹妹來認人。

“等會！”葉北比著兩食指，像是在努力回憶著什麼，“等會等會等會，我記不太好，你等一下！”

不過十來秒的功夫，這古怪的茶店老闆一拍手，像是想起了重要的事，“哦！我想到了！”

江雪明好奇地看著葉大哥在庫房裡翻找。

從貨櫃兩側，堆砌的雜中，一個陳舊的老木箱裡，葉北翻出來一個錦盒，“雪明，你不是說，你的仇家可能會來找你麻煩嗎？”

江雪明狐疑地點點頭：“對。”

葉北又問：“你說的那個仇家，他們厲害嗎？”

江雪明：“不知道，不過應該難對付的。”

“那麼你把這個拿著。”葉北將錦盒到雪明手裡。

又聽葉北囑咐道：“白在我這兒是沒啥問題，前幾年掃黑除惡完事之後呢，我的好哥哥們閒下來了，整天就愁著沒法子立功。要是你說的那些個壞傢伙真敢找上門，那是喜事。不過啊”

葉北先生拍了拍錦盒，又拍了拍雪明的肩。

“他們要是衝著你去，還追到平縣城裡去了，我的好哥哥們一時半會也弄不到槍——這是我的藏品，給你防，你記得，打不過就跑，躲起來報警，有事兒先找人民警察，打我電話我立刻到。”

錦盒沉甸甸的，也不知道里邊是什麼東西，估計是刀一類的工藝收藏品吧。

葉北的這份心意雪明領了，他往後去看，想找到小七，又和葉北說。

“放心吧，葉大哥，我有保鏢。”

“行啊！”葉北笑呵呵的：“長大了，也長本事了，你趕時間的話先走吧！注意安全——記得我和你說的，一定要別來無恙！”

江雪明背上錦盒，一邊往外走，一邊朝後比著大拇指。

“別來無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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