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線淡淡的,像一道屏障,徹底阻隔了陸知喬窺探的視線,心一,腦子空了兩秒,意識到一件嚴重的事。
被拉黑了?
有點慌,指尖連按左上角退出去,進已經備注為“言言”的對話框,發了一個“可”表過去。
那瞬間,心懸到了嚨裏。
預想中的紅點並沒有出現,消息安然發送出去,陸知喬鬆一口氣,整個人都塌下來,後仰靠住椅背。
還好,隻是被屏蔽了。
坐在對麵的溫子龍抬起頭,眼裏紅已然消退,他沒注意到陸知喬的反常,吃了幾口菜,喝杯裏剩的酒,又倒滿,一飲而盡。
“你喝點。”
陸知喬餘留意著微信,並沒有收到回複,失落之餘有些慶幸,鎖了屏,一抬頭看到溫子龍猛灌酒,忍不住提醒。
溫子龍不話,又接連灌了幾杯,陸知喬手要奪酒瓶,他先一步拿走,放到邊上,舉雙手投降:“好好,我不喝了。”
他臉上終於有了點笑意。
“我想了一下,敏希姐這件事可能不太方便,還是我”
“傷心的事就不要提了,我也不想八卦你的**。”陸知喬無奈地看著他,溫吞勸道。
雖然對顧殊寧和“姐姐”的過去相當好奇,但顯然這是溫子龍心上的傷口,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而揭朋友傷疤,這種事做不出來。
溫子龍搖搖頭,眼裏流出歉疚:“之前我對你瞞得太多,畢竟認識好幾年了而且,不吐不快。”完又補了一句:“放心,我沒事。”
“好。”
陸知喬淺淺地勾起角,微笑。
臨街的窗戶下,人群熙攘,外麵高樓林立,充滿快節湊氣息,此刻的私人包廂裏安靜幽然,有酒,有菜,還有故事
溫子龍出生在一個貧窮的山村裏,那地方通不發達,信息閉塞,人們都十分傳統。
家裏三個孩子,他最,上麵有兩個姐姐,大姐溫子妍,二姐溫子妤。父母是典型的重男輕思維,養兒隻是希們能早早出去打工賺錢,補家用,供弟弟讀書,然後差不多的年紀就嫁了,換一筆彩禮給弟弟娶媳婦兒。
作為被全家人捧在手心裏的弟弟,溫子龍起初並沒有意識到姐姐們是犧牲品,他與兩個姐姐關係很好。父母省下來的給他吃的蛋,他拿給姐姐們吃;父母讓姐姐幹活,他也吵著鬧著要幫忙;父母罵姐姐是賠錢貨,他毫不客氣地回罵過去。
兩個姐姐對他也很好。
大姐念到初中輟學了,去大城市打工,因為文憑不高,也沒有什麽技能特長,隻能去工廠流水線上做些簡單重複的活計,一月工資幾百塊,包吃包住,每個月省吃儉用能給家裏寄三分之二。
一幹就是五年。
五年後,二姐溫子妤初中畢業,跟隨大姐的腳步來到工廠,做同樣簡單的活計。與格老實的大姐完全不同,開朗外向,鬼點子多,腦子也活,還是個不安分的,在廠裏幹了兩三個月覺得工資太,大部分還要寄回家裏,自己本不夠用,於是萌生了另尋出路的念頭。
雖然學曆不高,但是喜歡看書,什麽七八糟的書都看,城裏人的新鮮東西也想學,但是樣樣都要錢。怎麽辦呢?找到了一份來錢快的工作:酒水推|銷。
起初隻是在kv和夜|店裏推推酒,賣賣笑,因為姿不錯,開朗又甜,業績始終很好。賺的錢寄回去一部分,剩下的不僅能讓溫飽,還能滿足學習新東西的需求。漸漸,胃口開始變大,想賺更多的錢。
後來,進了“江南灣”——當時最大的夜|總會,進出裏麵的都是政|府高|和商界大牛。
溫子妤一開始隻推酒,後來家裏父母不斷問姐妹倆要錢,大姐工資微薄拿不出來,也不是很好了,擔心姐姐力大,便將自己的大部分積蓄都寄回家裏,同時心對金錢的也愈發濃烈。
最終,踏進了深淵。
幾年時間,為了“江南灣”有名的際花,邊往來之人無不位高權重,穿梭這些人之間,亦得知了許多政|要機|,和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世界比想象的還要黑暗。
二十八歲那年,遇見了顧殊寧。
“我大姐二十歲的時候生病去世了,是積勞疾,那個時候知道我二姐在做什麽,勸了很多次,二姐都不聽,因為家裏就是個無底,也想讓我們過上好生活……”溫子龍這話時,眼裏浮起自嘲的神,他就是無底,無意識地吸姐姐們的吸鬼。
“之後我二姐認識了當時一個人在江城創業的顧總。”
顧殊寧的母親顧瀾,是“江南灣”曾經的頭牌,隻為特定的幾個員服務,背後勢力盤錯節,十分複雜,喜歡的人很多,想除掉的人也很多。
很早的時候,顧瀾與某位外國客人風|流一夜,意外有了顧殊寧。
長了張漂亮的混臉蛋。
顧殊寧從就看不起母親,發誓要靠自己的能力幹一番事業,但那時年輕,許多不懂,仍是借助了母親的人脈,才得以在江城立足,穩步發展。
公司立之初,隻有五個人,大部分事都是顧殊寧親力親為,要算賬培訓做規劃,外要談判貸款跑市場,十分辛苦。
但是撐下來了,到遇見溫子妤那年,公司已經有規模。
們相識於“江南灣”。
“我二姐從來不知道自己喜歡人,一直想的都是攢夠很多錢後而退,隨便找個男人嫁了,可是認識顧總之後……”
溫子妤上了顧殊寧。
顧殊寧卻嫌棄溫子妤髒。
穿梭在淤泥裏的際花,讓男人為之傾倒,也能讓人為之淪陷。溫子妤人脈資源富,幫了顧殊寧很多,且自從兩人認識之後,便很再去“江南灣”,不知不覺間,愫漸深。
顧殊寧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上溫子妤的,但沒有安全,誰也不相信,此時那個讓瞧不起的母親已經死去多年,留給一筆巨額產。開始重新解讀母親的人生,並試著去理解,接納溫子妤。
很難過心裏的坎,覺得溫子妤很髒,卻又不得不承認,那個人。
一遍遍強調:你很髒。
上一個人,便會不顧,溫子妤急切地想要擺背後深淵,向坦白了自己知道的一切,卻不知深淵裏的人早已盯上了顧殊寧。
為了保護人,溫子妤獨自把全部抖了出去,掀起一場聲勢浩大的“波瀾”。
利刃便架在了的脖子上。
就在顧殊寧終於過那道坎,準備徹底接納時,懸了很久的利刃落下來,無聲無息地帶走了溫子妤。
“那時候們準備結婚,就是自己辦一個婚禮,婚紗都準備好了。婚禮前一周,我二姐失蹤了,到婚禮前兩很狼狽地回來,給顧總送了一枚戒指,讓等,可是沒想到,這一等,就再也沒有回來……”
溫子龍聲音越來越低,眼圈漸紅。
“你知道我二姐是怎麽死的嗎?被那群畜生,用刀,剁一塊一塊……”他沒再下去。
一縷照進來,空氣中浮著細的塵埃。
陸知喬呆坐著,輕吸一口氣,抬手捂住了。
腦海中閃過靈臺上的照片,那雙酷似祁言的眼睛,一樣的狹長不細,一樣的半含秋水,一樣的妖冷豔。而,步步後退的樣子,像極了顧殊寧——明明在意,卻一次次用言語傷害對方。
可是們又有不同。
已經緩慢地走向了祁言,隻是還差那麽一步,被困住,而這個時候,祁言轉離開了。是幸運的,不必與對方兩相隔,還有機會挽回,祁言也是幸運的,被濃濃的包圍著長大,不家庭拖累。
顧殊寧沒有機會挽回,於是餘生都在悔恨與懷念中度過,亦深,否則十五年足夠忘記一個人。
最終,還是追隨而去了。
十五年的時間裏,顧殊寧曾嚐試著走出來,資助了許多念不起書的孩,出錢給溫子妤的家鄉修路,替溫子妤照顧弟弟,還要打理公司。沒有在忙碌中忘記過去,心病反倒越來越嚴重,後來的某一,突然就崩潰了,從此嗜酒如命。
用生命悔過,從另一個角度看,最後也算是與人相守,魂歸圓滿。
陸知喬捂著,眼皮垂下來,越想越覺得後怕,但更讓震驚的是,素來對十分友好的溫子龍,竟然出於一個“扶弟魔家庭”。
姐姐都死了,姐姐的朋友還要照顧他,最後隻剩他活下來,姐姐們鬥得來的一切。
照這個思路想下去,陸知喬恨不能當場跟他絕,隻是憑著幾年來的接和了解,覺得不能莽撞,一定有更複雜的原因在裏麵。
“你愧疚嗎?”問。
溫子龍輕輕點頭。
從前他被偏而沒有意識,後來經曆過失去,已經沒有機會彌補。在層麵,陸知喬遇到的問題與他一樣,他是親,而是。
“那你走出來了嗎?”繼續問。
溫子龍倒酒,喝了一口,低聲道:“走出來了,但是不會忘記,我活著,想做點什麽。”
當時他還在學校念書,每個月生活費上萬,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還沒出社會就有房有車,所有的一切,都是姐姐給他的。他不知道姐姐的工作是什麽,問過很多次都被搪塞,直到後來,在意外的況下得知實,他大打擊,但並不是為姐姐的工作恥,而是為自己到愧。
他,一個年男人,有手有腳,無意識地吸了兩個姐姐近二十年的,還以為世界就是這樣。
姐姐死後不久,父母也相繼去世,世上隻剩他一人,沒勁了。他想過自殺,付諸了行,但沒功,他和顧殊寧共同痛苦,互相幫扶,就這麽支撐著走過來。
現在,顧殊寧撐不下去了,他就繼續往前走。
陸知喬默然凝視著他,心裏驀地覺出一苦。
這人熱衷於做慈善,隻幫助孩子,平時言談舉止溫有禮,很見他有脾氣,尤其對,於一種無限包容但又保持著禮貌距離的狀態。他甚至有些厭惡自己的別。
不知真相前,陸知喬覺得他應該是直心目中的完男友,但此刻,意識到這不過是創傷演變病態的後癥。
他把遇見的每一個人,都當做了姐姐,發自心去理解們,尊重們,但永遠不想與們發展出超過友範圍的親關係。
人類的何其複雜,但正是因為複雜,才能創造出燦爛的文明,構建起多元的社會。
一團饅頭雲緩慢飄過來,遮擋住太。窗外的空短暫下來,不多會兒,那塊雲又緩緩飄走,太重新出臉,芒與熱量依舊。
陸知喬微瞇起眼,拿過酒瓶給自己杯裏倒滿,笑著舉杯:“遲來的慶祝。”
溫子龍也笑了,舉杯跟了。
“我想知道……你是怎麽走出來的。”抿了口酒,放下杯子。
溫子龍低下頭,沉思片刻:“找到我心裏的癥結的源,直麵它,接它。”
“我的癥結源是對姐姐的虧欠和疚,我告訴我自己,這個避不開,也會伴隨我一生,所以我坦然接。如果還活著,一定不希我消沉頹廢,自我閹割,所以我好好生活,保重,多行善事,守住們的財產。放下,不代表忘記。”
陸知喬心頭微震,纖長的睫了。仿佛行走在漆黑的山裏,長久以來不見日,隻能索向前,而今,前方突然出現了一點亮,約朦朧。
放下,不代表忘記?
“人的格與長環境息息相關,如果一個人曾經過創傷,在沒有治愈之前,他是無法去別人的。我現在隻是放下,但還沒有完全被治愈,對我來這個可有可無,我不想別人,隻想像我剛才的那樣,活著,保重,行善,守護。”溫子龍完吃了點菜,眼裏複又流出溫和的笑意。
他這輩子隻能是一個人。
陸知喬覺明白了什麽,指尖下意識地點了點手機,看著屏幕亮起來,那人燦然的笑容映眼底,像此刻窗外灑落進來的,溫暖明亮。
人先自,而後人。
過自己嗎?
從很的時候開始,就習慣掩飾自己的真實緒和需求,因為知道出來會挨罵,會被批評為不懂事,久而久之,便向自我消耗,同時也失去了安全。
起先想做點什麽證明自己能行,於是用功念書,績一直名列前茅,但是沒有用,不會被罵,卻也不會得到重視,好像這個樣子是理所應當的。漸漸開始覺得自己不值得被。
所的環境,讓無法自己。
之後突如其來的一場變故,為了不滿一歲的孩的唯一依靠,因事故發生而到罪惡的同時,又因自己突然變得重要而惶恐。以為,就是像自己從到大所見過的那樣,給予吃喝,滿足質生活的條件。
不懂得自己,也不明白如何兒,更何況其他人。
所以,無法平衡親與,無法平衡兒和祁言在自己心中的分量,這是本原因,但本原因也有癥結,癥結的源,就是的過去,是自己。
原來祁言的是這個意思。
“我跟你像的……”陸知喬歎氣。
以為溫子龍會好奇,誰知他揚了揚眉,笑道:“早就看出來了。”
“嗯?”
“覺你很抑自己,大白話就是‘有故事’。而且你把妞妞看得過分重要了,控製有點強。”
陸知喬目瞪口呆地著他,一時不知如何反駁,因為,這人中了的心思,無從反駁。
皺眉道:“我沒辦法不看重,那是我兒,——”話未完噎住,兒兩個字出來,心裏莫名的,繼而聯想起那場突如其來的事故。
看重兒,究竟是因為,還是因為愧疚?
溫子龍隻是笑,沒有話。
晚上吃完飯,陸知喬破荒牽著兒下樓散步。
近日氣溫愈發高,空氣中吹拂著暖熱的風,到了穿子的季節。去年這個時候,陸知喬還在擔心兒能否很快適應初中生活,眨眼一年過去,時間走得很快。
這一年經曆的事之富,幾乎要趕上過去十年的總和。的心每都在地震,一點點將此前築起的牢籠震碎,留下零落的殘垣斷瓦。
現在隻能自己打掃廢墟。
夜黑沉,瓷白的圓月掛在空上,灑落一縷銀,母倆的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蒼翠茂盛的花草從裏傳來蟲鳴聲,四周寂靜恬然。
“妞崽,你以後想考哪個高中?”陸知喬側頭問兒,繞開了運材走,那邊吵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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