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縣令何善木然站在大牢中央,後站著幾個牢頭兒和兩隊獄卒。
何縣令高聲道:“方纔的聖諭,你們都聽清楚了吧?陛下仁慈,延爾等一年壽命,各自歸家,親人團聚,有什麼未了之願,亦可趁機完。只是明年今日,爾等須得遵循律法,回到這長安縣獄死!明白了嗎?”
所有的死囚全都抓著柵欄,彷彿剛纔李魚抓李世民足踝時一樣拼命地向外著臉龐,把臉都得變了形,一雙雙眼睛裡放出熾熱的芒。
“何明府,你說什麼?剛剛……剛剛那位赤黃衫子的貴人,就是當今皇帝?”
“是的!”
“皇帝下旨,把我們統統放了?要我們明年九月九,再自回京師刑?”
“是的!”
“我……我們離開監獄的話,沒有人監視督領麼?”
“沒有!”
“我們需要戴著死栲死枷離開嗎?”
“不用!”
“那……那麼,如果我們來年九月九不回來的話,會連累親鄰連坐嗎?”
何縣令的臉頰猛烈地搐了幾下:“這就思量一去不回了麼?陛下他真是……哎!”
何縣令咬著牙,搖了搖頭:“也不會!”
“萬歲!萬歲!吾皇仁恕、吾皇萬歲呀!”
初時,是一個人嘶啞著嗓子吼起來,接著,整個大牢各監房的人不約而同地吶喊起來。
許多人跪在地上,放聲大哭。就連一向對上法場表現得滿不在乎的竊賊金萬兩都是脣抖,熱淚盈眶。不怕死不等於想去死,當他們都以爲死亡將來臨的時候,無論是善是惡,恐怕思想最多的就是對於一生的反思、對於生存和親人的留,還有這樣那樣無盡的憾。
如今,他們居然可以緩刑一年,可以離開大牢與親人團聚,可以把他們來不及去彌補的憾事一一完,就算再如何漠視生的人,都已止不住他們的眼淚。
“萬歲!萬歲!萬萬歲!”
“吾皇仁慈啊!”
“皇帝隆恩,草民沒齒難忘啊!”
一間間監房,無數的人叩頭如搗蒜,號啕聲此起彼伏。
何善深深地吸了口氣,咬著牙兒吩咐:“開牢門!”
兩隊獄卒大步走上去,一間間牢房的門紛紛打開,犯人們驚怔地看著開的牢門,有人試探著小心翼翼地向外邁出去,獄卒們站在那裡,眼觀鼻、鼻觀心、彷彿沒有看見。
犯人們的驚疑不定變了驚喜激,他們撒開腳丫子向牢外狂奔而去,越來越多的犯人衝出牢房,匯聚到衝向牢外的隊伍,從縣太爺何善的旁洪水般涌過,何大老爺站在那兒,肩膀不時被忘形的犯人刮得,子搖搖晃晃,臉上卻是木無表。
“天子糊塗啊!今日走這些人,明年九月九,還會回來幾人呢?”
二號監的犯人也都歡呼雀躍著,彷彿瘋了似的往外跑,只有李魚呆呆地站在那兒,有些不知所措。
“放了?皇帝居然把我們放了?剛剛聽我說故事的那個人……,就是大唐天子李世民!我居然看到了歷史書上的唐太宗啊!厲害了我的哥!”
李魚正胡思想著,已經跑出牢門的屠夫老範突然又衝回來,一把握住了李魚的手,用力搖了搖。
李魚愕然道:“你幹嘛?”
屠夫老範笑容可掬:“你這隻手,抓過龍足啊!我沾點喜氣!沾點喜氣!”
屠夫老範說完,傻笑著跑了出去。
一聽老範這話,劉老大、大弘和尚、康班主、馬瘸子等人紛紛衝過來和李魚握手,然後狂笑著離去。
李魚站在牢房門口,跟接見來賓似的跟同監所有人握完手,等所有人都跑了,才迷迷瞪瞪地向外走去,彷彿做夢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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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千家似圍棋局,十二街如種菜畦。
遙認微微朝火,一條星宿五門西。
大唐,長安。
東西長十千米,南北長九千米,十倍於明朝時候的西安。城牆高六米,全是乾打壘的黃土夯,不用城磚。每一面城牆三座城門,尤以城南的明德門最爲宏偉壯觀。
李魚站在長五千米,寬一百五十五米,比後世北京的長安街還要寬上一倍的朱雀大街上,茫然地看著頭戴白帽,面黑而髯的大食人牽著駱駝,大紅石榴、同繡花抹腰、臉上蒙著白薄紗,扭著圓潤小蠻腰的波胡姬熙攘來去。
要不是還有許多長安百姓、.伶人、文人雅士、出家僧道長著和他一樣的面孔,和他著一樣的語言,李魚還以爲一腳踏進了異域他國。
從大理寺獄、京兆府獄、長安縣獄、萬年縣獄放出來的死囚,一出牢門第一件事就是奔向自己的家,家在外地的也都馬上尋找適用的水陸工,都想立刻回家,去見他們的親人,而李魚竟無可去。
百千家似圍棋局,而他,是不該出現在這副棋盤上的那枚棋子。
李魚約記起曾經看到一則新聞,說是有人從小坐牢,坐了一輩子牢,結果終於得以釋放時,他竟然想要回去,因爲他已完全不適應外面的世界,不知道在外面該如何生活。
現在,李魚就是這樣的覺,天大地大,但他竟不知該何去何從。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
這時,朱雀大街上,正有一輛黃牛車緩緩而來,車上端坐兩個道服秀士,一個年近三旬,面如冠玉,劍眉星目。一個弱冠之年,脣紅齒白,眉眼俊朗。兩人時而低頭談笑幾句,時而左顧右盼。
那脣紅齒白的弱冠年忽然一眼看到了李魚,目本已從他臉上掠過,忽又收回,重新投注在他臉上,仔細一端詳,頓時來了興致,他急急一拉那中年秀士,興沖沖喚道:“天罡兄,你看那人,快看那人!”
中年秀士轉過頭來,懶洋洋地瞟了一眼李魚,不以爲然地道:“我說淳風啊,你如今口味如此之重麼?又不是百千的妙齡子,我看他作甚?”
脣紅齒白的弱冠年鼓掌大笑:“哈哈!師兄,你這一番可眼拙了吧,你再仔細瞧瞧那人,面相可有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