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時分,夙縣城梧桐由青變黃，卻還未黃，如一層織在頭頂的錦繡畫卷，璀璨連天。

桂花香味縈繞在每個人的鼻尖。

城外紅葉滿階，如霞似火。

唐見微發現,這個東南小縣居然也有韻味。

從府的院子里便能遠眺白頭山。

唐見微磨豆漿的時候還特意看了眼白頭山,白頭山上依舊一片蒼青，不說發白了,就連變黃的跡象都沒有顯現。

對此山名字的得來更好奇了。

和紫檀一塊兒磨完豆漿發好面團,這些事兒越做越練,太剛下山,便已將明日出攤的所有準備完。

這邊的事理好,唐見微去庖廚，將煮了許久的百合粥盛了兩碗出來，在粥上灑些金銀花,往東院宋橋和長廷的臥房送去。

長廷前些日子一直在啟州辦事,昨天才剛回來,唐見微便是來問安的。

唐見微將百合粥放置在案幾上，跪坐行禮之后道：“阿慎見過耶娘。”

宋橋倒是應得很自然,長廷的表就彩多了。

當初唐見微讓送親的侍快馬加鞭來到宿縣，通知家家主說要提前住進府中的時候,宋橋是第一個反對的,態度堅決,家舉家贊同。

雖然那時長廷心里有些不安,覺得唐見微世可憐，即便現在不讓住進來，往后都要在同一個屋檐下，鬧得太僵對誰都不好。但妻子和子們都分外堅定，一致對外，長廷也沒好再說什麼。

誰能想到出門一趟回來，唐見微一行三人不僅住進來了，還一口一個阿耶阿娘的，不知道的指不定以為已經和阿念親了呢……

“耶娘”這麼親近的稱呼得順口，宋橋居然含笑應下了。

長廷心里直犯嘀咕——這不像是妻子會做的事兒啊。

唐見微心巧乖，一副惹人疼的模樣：“仲秋時節由暑涼，正是寒熱多變消長的時節。秋燥傷人，最是需要潤肺生津，養清燥。這百合便是潤肺佳品，金銀花乃滋良膳。二者搭配對大有裨益，耶娘若是不嫌棄阿慎手藝糙的話嘗嘗看滋味如何。若是不合口味，耶娘一定跟阿慎說。”

一開始長廷沒敢太快抬手，暗中觀察宋橋的舉，一切以妻子的決策為準。

宋橋心無城府，樂呵呵地接過粥：“你有這份孝心便好，我和你阿耶對吃的不太講究，能夠裹腹就是。”

唐見微心道，這倒是句大實話，這些日子早也看出來了。

見妻子接過了粥，長廷放寬了心，也拿過碗，喝了一口之后眼睛微睜，夸贊道：

“這粥的味道可真不錯！”

宋橋知道唐見微在坊門口支早點攤，賣豆漿和油果子，不過宋橋從來沒有吃過，喝做的漿粥也是頭一回。

滋味的確出乎意料。

每一顆米粒都被熬煮得糯稀爛，米香濃稠，白米本的甘甜非常清晰爽口。百合和金銀花煮之后口綿糯，即便有些微苦，卻也好吃。而這微苦無傷大雅，喝下之后從嚨到子里，都被若若現的甘苦打開了一條通天大道，舒坦得很。

長廷兩三口就將粥喝得，喝完之后意猶未盡，問唐見微：

“還有嗎？”

宋橋暗暗睨他一眼——你倒是有點兒長輩的模樣啊！

長廷分外無辜——不能怪我，實在太好喝了。你不也喝得起勁兒？

唐見微立即將碗接了去：“我這就幫阿耶再盛一碗。阿娘呢？”

宋橋扁了扁，也將碗送了過來：“勞煩你了，我也再來一碗。”

長廷：“……”

唐見微對自己的廚藝還是很有信心的，先前就想到了宋橋和長廷會添一碗，便多煮了一些，盛了兩碗還余了一大半。

紫檀裝了兩碗回房跟唐觀秋一塊兒喝了，這會兒剩下還在庖廚的鍋里，正在用幾塊木炭煨著保溫。

將粥盛出來的時候溫度正合適，不燙也不涼，端給長廷和宋橋，兩人進食的速度完全不比第一碗慢。

宋橋從來沒有一口氣喝過這麼多的粥，不可思議的是，即便兩碗下肚依舊有點意猶未盡。

可是已經用過晚膳了。

將碗喝湯匙一塊兒放下時，發現唐見微正凝著。

“阿慎，今日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對我們說？”

這位準媳婦自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碗粥看似平凡，實則下了不心思，宋橋便聽聽唐見微到底有何事相求。

唐見微的確有事要請教宋橋：“阿娘，阿念子虛，可瞧過大夫了？”

這麼一開口，教宋橋有些驚訝。

本以為是為了自己的事來，有可能是為了聘禮，也可能是為了早點攤的事兒，沒想到竟是惦記著阿念。

一說到兒的子，宋橋習慣地鎖了眉心：

“瞧過了，如何沒瞧過？別說是夙縣和菿縣，就是整個昂州，近鄰的幾個州，所有知名的大夫我們都請了個遍。”

“大夫都如何說的？”

“大夫的意思便是藥為輔，食療為主，用藥膳慢慢養著。咱們阿念從小都是將藥當飯吃的，看上去是瘦弱了些，但到底年紀還小。阿慎，你不用擔憂，我和你阿耶都是后長，快十八了才條，二十二了還躥一躥，阿念必定是隨我們。阿念今年就比去年要長上一指了。”

唐見微：“個子長短倒是無妨，小可也招人喜歡。何況阿念有蓋世之才，我見過造的那些機巧，當真讓人大開眼界。”

唐見微察覺到宋橋每字每句都在為懸說好話，或是怕自己對懸的病有什麼微詞。唐見微這番話便是想要將的擔憂轉移。

宋橋臉卻是更難看，回頭看了長廷一眼，示意他出門去。

長廷正興致地等們接著往下聊，接到妻子的眼神，只能意猶未盡地出門去。

屋里只剩們婆媳二人，宋橋握住的手，鄭重其事道：

“阿慎，你可是在擔心阿念在床幃之事上應付不來？”

宋橋在博陵出生，但來南地多年，口音多有些改變，唐見微一時沒聽明白，反問道：“窗什麼事？”

宋橋直言不諱：“便是你和阿念的閨中之事。”

唐見微今夜來給長廷問安是一，另一個目的便是想要將大夫給懸開的藥取走，琢磨琢磨。

《雜食記》之中也有食療養生的記載，本也學過些藥理，唐觀秋那種癡癥應付不了，但藥膳這一塊還能應付一二。

只要吃了懸的藥，知道病在何，食借藥威，藥助食勢，往后的食單也好據的病癥調整添補。

沒想到家這二位家主，對每日口的食是真的馬虎，腦子里藏的事也讓人措手不及。

唐見微覺得自個兒也算是見過世面，甚至是跟長公主這樣的人對過招，可宋橋這話立即讓腦中呈現出了活生香的畫面，防不勝防，教紅了臉。

“阿、阿娘如何說這些？是不是考慮得太遠了點？”

宋橋見有些閃躲，話里話外的意思倒是自己誤會了。

不過既然話都說到這了，宋橋覺得提前說明白了也好：

“你和阿念明年正月就要拜堂，閨中之事必不可。在這方面你不必擔心。這段時日住在府，你也發現的巧思了吧？飛天遁地的，旁人想都不敢想的東西，轉頭就能造出來。不是我這個當阿娘的自夸，別說是夙縣昂州，就是放眼整個大蒼，放眼全天下，也未必有人能在造方面與我們阿念相提并論。”

唐見微點了點頭，宋橋并非倨傲自尊，親眼見證過巧奪天工的推車，懸的才能或許才剛剛展，還有多可挖掘之，恐怕此時誰也無法下定論。

唐見微真實意地贊同，讓宋橋心里寬了一些，更加敢說：

“你們都是子，但**之時多數也分乾坤，這事兒我是知道的。阿念這孩子看著子有些悶，其實心氣兒高，我這為娘的最明白。不瞞你說，阿念有巧思可不行，也得有靈活的雙手來實現的巧思。”

說到此，宋橋送了一波眼神給唐見微：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唐見微：“…………”

我并不是很想明白……

但我已經明白了！

這會兒就幫著兒和媳婦分乾坤，是不是太心急了？

唐見微印堂發黑——這種事就讓鸞自己去分不就好了嗎？

等等，我也沒想和懸分這種事……

一開始只是宋橋在走偏，到了這時候唐見微也一并被帶偏了。

宋橋還在說往后一定讓懸好好鍛煉，養好了子唐見微才能盡快要孩子，畢竟傳聞中生子法需要駭人的翻浪時長……

唐見微耳朵里幾乎生出火來，此地不宜久留，借口還要看庖廚里的火，跟宋橋約好明日來取懸的藥之后，便匆忙請安離去。

將屋門一合，夜間的涼意鋪在唐見微的耳朵上、臉龐上，這才將一的燥熱給吹去了一些。

“誰乾誰坤還說不定呢，要生也是我讓生！”

懸心氣兒高，心氣兒更高。

從小都拔頭籌的唐見微，在確定了自己的取向之后，便沒把自己當做“坤”來看過。

老娘絕對是“乾”，只能是“乾”！藐視萬的“乾”！

唐見微“哼”了一聲，就要走的時候，發現花園深方才被趕出來的長廷正在目瞪口呆地看著。

“……”

行罷……

聽到就聽到了，我話就放這兒了！

唐見微強打神，對長廷禮貌地尬笑施禮之后，便甩開長廷的眼神，大步離開。

長廷屏氣凝神了半晌，側了側，坐在石凳上的懸從他后了出來。

懸手里拿著一卷繪滿了構理圖的小羊皮卷，臉上的表比阿耶還要彩。

“阿念，要不然你還是回屋去吧，咱們改日再議。更深重的……別傷剛剛好又著了涼。”

懸嗯啊了半天，也不知道聽沒聽到，滿懷心思地將構理圖卷了起來。

長廷看將構理圖卷在了外側，分明是心思混的結果，也沒提醒……

換任何一家的小姑娘，聽到唐見微方才的話，都很有理由混片刻。

……

又過了兩日，書院的先生親自來府探懸，詢問懸病如何，懸便知自己的好日子算是到頭了。

果然，宋橋和長廷送別先生之后回來，問胳膊傷是否好了，若是無礙的話明日起回去上課吧。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懸懶洋洋地答應下來。

第二日一早，葛尋晴和幾位同窗去書院路過景坊，正好遇上穿著一襲鵝黃高腰襦的懸。

“咦？你終于舍得出門了。”葛尋晴上前來挽住懸，連連訴苦，

“我的好妹妹啊，沒你在學堂鎮著，可把孔先生厲害壞了！每日都要揪幾個人起來考究，完全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忘記當初是怎麼被你對得啞口無言丟盡老臉的。長思啊……沒你在的日子我們好苦啊……哎？長思，怎麼覺你長得有些不一樣了？你們來看看，咱們長思是不是有些不一樣了？”

葛尋晴一聲呼喚，周圍同行幾個小娘子紛紛圍上來，仔仔細細地打量懸，七八舌道：

“是啊，是有些不同了。”

“哪兒不同了？”

“是了，有些圓潤了。”

葛尋晴用雙指夾了的臉蛋一把，喜道：“不僅圓潤了，手也細膩許多。瞧著跟剝了殼蛋一般的小臉，我這麼一夾，差點將我整個人出去！一定是嫂子的手藝太好，能將你都養出二兩來！”

懸早就習慣了葛尋晴的聒噪，向擺出一個溫又無的笑容：

“你倒是真的一個看看呀。今日若孔先生再考校，看我搭不搭救你。”

葛尋晴連忙討饒：“哎喲長思姐姐別生氣，我這不是鬧你麼，太久不見格外想念，你可得和我一塊兒聯手，共同擊退孔先生！”

懸笑而不語，一群人嘰嘰喳喳往外走，們還沒瞧見唐見微，唐見微已經看到們了。

方才葛尋晴和懸兩人親無間的場面也一并瞧了個真真切切。

葛尋晴和懸是發小，八歲那年一塊兒進了書院，書案相并，很快就了好友。

雖大蒼有同婚之風，但年紀尚的小娘子之間玩鬧起來并不會有旁的心思，特別是手帕之，親熱慣了，即便現在懸已經定親，可一時半會兒還沒改過來，甚至都沒想到需要改改。

唐見微的早點攤前又圍了一圈的人，將擋住，懸和的友伴們從坊門邊走過來，有說有笑，懸沒發現唐見微。

唐見微練地將油條撈起放到網兜上滴油放晾，客人們和聊著閑天越聊越起勁，而唐見微上搭得一句不落，說完之后再回想方才自己的話，竟一句都沒想起來。

就在此時，懸就像應到了什麼，眼神忽然穿過眾人層層疊疊的肩頸，與唐見微對上了。

兩人目相，唐見微稍有恍惚，但很快就重拾笑意，對懸地一笑。

懸想到的卻是昨夜去找阿耶討論構理圖時，聽到那口無遮攔，教人爛耳朵的浮浪話。肚子不知為何絞痛了起來，渾上下惶惶不安，仿佛只是回想的話，便似真的懷了的孩子一般。

本以為和唐見微的關系略有緩和。

那一夜相伴而行頗有些溫融暖意，懸甚至思索過以往是否對唐見微有些不應該的偏見，或許也不是時時刻刻都戴著虛偽的面？

這想法還未在懷里揣出溫度，便被唐見微那驚天一語徹底擊破——

要生也是我讓生！

懸心口發，只想著快點離開這兒，別再和唐見微面。

加快了步伐要離開，葛尋晴卻頓住了腳步。

“咦？那不是嫂子嗎？”自己停住腳步不說，連帶著將懸一塊兒扯了回來。

“嫂子——”葛尋晴大大方方地跟唐見微打招呼。

唐見微能怎麼辦呢？就算懸已經捂住了臉，也得回應葛尋晴的呼喚啊。

“去書院呢？”唐見微覺得自己笑容的僵程度，能讓千年干尸都自愧弗如。

葛尋晴道：“正是！知道長思今日出關，我們姐幾個正是來接的！”

懸訝異地看向，認識七年之久，居然第一天知道葛仰信口胡謅得這般輕松自如，宛若天。

后的三五同窗各個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