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被卷軍資大案,一夜之間被提審了十多個人。
當時沈長空在春拜訪一位賢儒,去的時候沈家還好好的,誰能想到等他一回來發現家里空了一大半。
家奴哆哆嗦嗦地說了是沈約帶了一群老爺來拿人,不由分說全都給拷走了。
沈長空怒不可遏,到博陵最繁華的西市當街擊鼓鳴冤!
沈長空一頓鼓吸引來近百人圍觀,痛斥沈氏嫡長沈約不識好歹,乃啄母睛之鸮鳥。當年前妻在于北線作戰時,不守婦道與下人通-,被沈家休了,趕出沈家門。如今沈約回到博陵,竟還要為這-婦復仇!當真是是非不分辜恩負義!
除了辱罵沈約之外,沈長空自然要為沈家冤。
沈家十多人被捕的事,整個博陵府傳得沸沸揚揚,此事必定是得到了天子支持,不然沈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朝中多要員都出自沈家,憑借一個犯人單方面的證詞,很難這麼強地拿人。
天子是不敢罵的,即便沈長空再以刀子聞名,他也只敢在背地里散播對天子的不利言論,當街辱罵的膽子必然沒有。
所以沈長空將辱罵的目標從天子上,轉到天子邊的能臣,他的政敵上。
除了痛斥沈約之外,沈長空更是直指當今大理寺卿懸奴骨,之所以能步步高升靠的不過是一張阿諛奉承。
更不用說樞院的酷吏石如琢,手段兇殘屈打招,這三人結黨營私沆瀣一氣已經不是一兩日。
這些佞小人君側之惡豈可留!繼續縱容只怕會污染大蒼朝堂的風氣,更會損害天子的威名!
沈長空在博陵素有名,在言之中更是九鼎大呂,他在西市這麼一鬧,博陵府中各大肆作臺上立即多了許多關于這三人的檄文,一時間無數歪曲的罵名鋪天蓋地,全都潑在了三人上。
有辱罵的自然也有為之辯駁的。
卿當年舍保住了東小門,讓博陵百姓免遭胡人踐踏,此時才過去幾年,博陵百姓還全都記在心里呢。
還有西南討賊,一去就是三年多,家里剛剛出生的兒都跟著去那苦惡之地,卿犧牲多,大家都有眼睛,全都看著呢。
更不用說鎮國大將軍了。沈將軍常年在外征戰,殺胡賊保九州,還差點丟了自己的命,如何會是君側之惡?33小說網
即便沈長空能影響懸和沈約在士人中的名聲,百姓們卻都在自主自愿地為倆說話。
但對于一直在暗中行事的樞院主事石如琢來說,就沒那麼好運了。
雖然不知道樞院是干什麼的,但慣用酷刑的惡名在外,除了沈長空混淆視聽之外,肆作臺上針對石如琢的口誅筆伐并沒有人為反駁。
……
大概是躺得太久,最近一的燒退之后石如琢渾難,便趁著夜出來走走,醒醒腦子。
中秋節,闔家團圓的日子里,沒人好團圓,就走到西市最大的肆作臺前,看看罵的人都在說些什麼。
今夜雖然不宵,但因為中秋節是個特殊的節日,西市經營到前半夜就結束了,這會兒已經是后半夜,市集冷冷清清,應該是沒有人的。
但月下,石如琢看到一個人坐在肆作臺前用來給人放置紙筆的石臺上,邊點著一盞小油燈,正在埋頭狂書。
那人寫得極快,寫完一張便一挪屁,從石臺上下來,狠狠地拍到肆作臺上,憤恨不平道:
“滿口胡言,你懂個屁。我看你這下如何辯駁!”
懸這一下拍得狠了,拍完才覺到手掌被自己拍紅了,疼得發麻。
甩手的工夫,似乎看見肆作臺的角落里的另一篇檄文,也是罵石如琢的。
將燈拿來,不另外浪費紙張,直接在那檄文的旁邊筆疾書,如同批閱文書,給出麻麻的“指導意見”。
寫完之后將筆橫著咬在里,后退一看,對自己行云流水有理有據的反駁和文不加點的暗諷相當滿意。
一回頭,看見石如琢就站在后,里的筆一松,掉了,在素凈的衫上劃下一道長長的墨跡。
懸:“啊!”
石如琢:“……”
兩人對視,史詩級尷尬。
石如琢雙臂叉在前:“你在做什麼?”
“練字。”
“……”
石如琢走上前,將懸手里的油燈拿了過去,看了一圈肆作臺上的言語和懸的駁論。
“卿的筆力進步不。”石如琢點評。
懸沒想到會得到的稱贊,正要回應,眼前燈火一晃,油燈回到了的手中。
“不過,沒必要浪費這種時間,你應該把力放在更重要的事上。旁人如何說我,對我而言不值一提。”
懸點了點頭,但并非表示贊同:“那你為何來這兒呢?”
一句反問,將石如琢堵了個正著。
懸把筆拾起來,坐回了石桌上。
“博陵府這麼大,但肆作臺上的氣氛和夙縣的差不多。現在夙縣的府酒樓還開著呢,我三姐的徒弟掌勺,順順當當。”扭頭直視石如琢說,“當初若是沒有你一腔孤勇,在肆作臺上痛斥鶴華樓種種卑劣行徑,或許我們家還會惹上更多麻煩,往后的一切更是說不清了。”
石如琢不自在地看向別:“說這些作甚……”
懸不管看向何,依舊牢牢地凝視著:“你為我們家做過的事我永遠記得。無論你將來想要走哪條路,背負了什麼份,你石如琢永遠是我的摯友。我會為你做摯友應當做的所有事。”
……
沈長空派人去在肆作臺上的檄文,多就有人針鋒相對地反駁,那文筆犀利,辭采炳炳烺烺,不僅將檄文全部駁得無完滴水不,嘲諷之意淋漓盡致。
畢竟這可是出自進士科狀頭之筆。
論文章,如今朝堂二十到三十歲的人拎出來畫個圈,能出懸其右者,恐怕一個都數不出來。
走過路過的坊民們每回看到肆作臺上的爭奪,都將那些檄文當笑話念,再將反駁的文章拿出來一對比,單從文采來看檄文就落了一大截。
甭管事實如何,坊民自然更信文采更好的,也就信了樞院所懲的都是惡人,石主事都在為天子辦事,懲除惡,不該背負罵名。
一時間,這位忍辱負重的石主事還了民間各種話本子里的主角,以為原型的虛構故事在博陵府熱賣,幾乎人手一本。
呂瀾心買了一摞回來,當著石如琢的面聲并茂地大聲朗讀。
石如琢:“……再讀就給我滾出石府。”
.
沈長空氣急敗壞,這他娘的誰啊,這麼能寫。再這樣下去可不妙。
沈長空在沈家別館召集了沈家上下可用之人以及大批的家臣、謀士,共同討論應對之策。
可單是想要找能夠對抗那肆作臺上駁文章的都找不到人,一個個看過文章之后竟尋不出反駁的角度。即便勉強寫出來也是狗屁不通,當真將沈長空氣得夠嗆,把人全部趕走,準備自己刀筆。
結果他自己也寫了個心浮氣躁,完全找不到切點。
將筆一摔,差人拿酒來。
沈長空酷喝酒,每每下筆無覺的時候他便會喝上兩杯,便會立即有靈,一氣呵。可是今晚喝了兩杯,靈沒有,倒是昏昏沉沉得幾乎坐不住,筆握在手中晃晃地拿不穩,更不要說是寫就文章。
眼睜睜地看著紙上的字開叉,沈長空眼睛,心里覺得有點奇怪,為什麼就喝了這麼一點居然醉了。
看來今天這文章鐵定是寫不了。沈長空也不想再為難自己,把筆一放,走出別館。
今晚他還得去拜訪他的老師,或許老師能幫他出出主意。
去見老師之前,沈長空還特地清了清上的酒味。
他對老師一向敬重,韓先生最是不喜歡飲酒,覺得飲酒誤人,曾經還沒提點他讓他喝酒。
剛坐上馬車沈長空便覺得更暈了,天旋地轉之間還沒抓穩便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的時候,是被一聲突兀的尖吵醒的。
沈長空頭疼裂,眼睛只能睜開一條,口像是著堆燒盡的木炭,堵得他即窒息又燙得說不出話來。
眼前有個模糊的人影在晃,似乎是個人。他費勁地支起上想要靠近那個人詢問究竟,卻被對方尖銳的指甲撓了個正著,沈長空“哎喲”一聲往后一仰子,正好方便對方一腳蹬在了口,直接將沈長空踹翻在地。
“來人啊!救命!快抓住這無恥的登徒子!韓先生!韓先生!”
眼前人哀嚎的聲音刮著沈長空的耳窩,直接將他刮清醒了。
此時他看清了眼前這個人正是他老師韓范剛納不久,極為疼的小妾。
小妾裳不整,剛才撓花他的手著襟,一臉的驚恐懼。沈長空口涼颼颼,待他往下一看,發現自己袍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扯開,腰帶也松松垮垮地掛在腰間,廂房之中只有他倆,場面曖昧,若是被看見極其容易讓人浮想聯翩。
“這,這發生了什麼事?我什麼都不記得了呀!你,你可別喊了!”沈長空臉紅,想要上前捂住那小妾的,要是別人闖進來可就真的都說不清了!
“嗚嗚嗚!”
小妾被他在地上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場面更加凌曖昧。就在這時,韓家家奴們聞聲趕來,一腳將門踹開,和渾是汗衫凌的沈長空面面相覷。
這回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孽徒!看你往哪跑!你……你還不快束手就擒!咳咳咳咳!”
韓范一邊咳嗽一邊在沈長空后追了兩條街,追得氣吁吁卻又追不上,他氣得臉煞白,下了一只鞋用力向沈長空的后背丟去。
沈長空頭還疼得要命,邊跑還要邊向后解釋:“先生!你要相信我!定是有歹人害我!”
“你解釋……你還有什麼好解釋?!你這個畜生!干下這等禽不如的事還要推責,你……咳咳咳……”韓范追他追得氣吁吁,捂著口上氣不接下氣。
無論沈長空怎麼說,韓范全然不相信。
就在韓家追打沈長空的時候,小妾安安穩穩地臥在家中的廂房的塌上,悠閑地磨指甲。
沈長空向來惜羽翼,二十好幾了還未娶親,明日里也不怎麼近,便是一心想將力放在仕途,就一番大事上。
無論出任何場合,必定冠楚楚,不容有一不得的地方。
可如今他披頭散發,拎著腰帶,臉上還有三道人抓出來的痕,一熱汗在街上被攆著倉皇而逃,模樣甚是難堪。
別說是韓范不相信,就是連他自己都懷疑是否在昏迷之中真的和那小妾做了什麼不倫之事。
沈長空被韓范以及韓家家奴持棒追了一整個坊,引來無數圍觀百姓,指指點點捧腹大笑。
沈長空狼狽的模樣和他所做丑事一日之間就傳遍了博陵。
經營多年的名毀于一旦,與他“沈長空”這三個字相連的不再是贊譽之聲,而是一片和恩師小妾不倫的罵名。
更可嘆的是,韓范居然在追打沈長空的過程中被氣得當場暴斃。
沈長空難以置信,他的恩師,頗有拜相之資的吏部侍郎韓范竟就這樣死了……
沈長空回到府中,然大怒。
這定是沈約所為……是沈約害我!
想到沈約,沈長空忽然明白了,沈約定是要讓他也嘗嘗敗名裂的味道,以報妻子被誣陷之仇。
“沈約……”沈長空恨得泣,但已無翻的余力。
韓范作為吏部二把手,居然因為追打-夫猝不及防橫死街頭,瀾宛得知此事后,火速趕往韓府。
居然是真的。
瀾宛在見到韓范尸首時,耳朵里被靈堂的慟哭聲填得滿滿的,心中已然開始飛速盤算吏部侍郎的位置該由誰來填補。
對于吏部,對于瀾宛而言,韓范突然過世相當棘手,而且還是以這樣方式過世,連帶著沈長空的名聲也徹底臭了,沈家恐怕要保不住了。
瀾宛才剛剛過繼一子一,攬下數員武將,新的謀劃還未完全鋪好,就損失了兩名大將。
當真猝不及防。
“這回沈長空丑名遠揚、韓范之死,看上去是報應和巧合,但這暗中一定有人推波助瀾,且這一手推得恰如其分,連臉都沒,就將事辦妥了。這事肯定有衛襲在背后支持。”
瀾宛從韓府出來,坐進了呂簡的馬車中。
馬車呂簡穿著裘,搭在裘之是大鴻臚的緋服,這象征著大蒼中樞權貴的緋袍和呂簡分外相襯,渾然天,宛若是按照的氣質、五和設計而。
“天子已經,手段也越來越強。”呂簡道,“原本還想著沈長空能夠對付沈約一二,看來他還是棋差一招。”
瀾宛將呂簡幞頭上沾著的一片落葉捻去:“畢竟沈約是當初咱們第一個想要除去的患,此人深不可測,留著定會壞事。沒想到居然被活了下來……為今之計只能割舍沈家。我給項兒安排了親事,與鐘家嫡明年正月親。阿都的親事我也有幾個意向……”
所謂的項兒和阿都,便是過繼到膝下的一子一。
呂簡問道:“他們倆意下如何?”
瀾宛聽所言,有些好笑:“娘親的安排,他們哪敢說半個‘不’字?你以為都像你那不肖啊?”
呂簡輕輕笑了笑。
“你最近太勞累了,可要當心子,別剛養好一點又舊病復發。”瀾宛囑咐。
呂簡道:“我忙一些不打,最重要的布局不可松懈。如今韓范已死,沈長空不堪用,沈家一棄,加上今早從州傳回來的報,只怕是留給咱們的時間不多了。那件事必須得盡早安排。”
提到州報,瀾宛的臉沉了幾分:“希哥哥能夠過這一關。否則……”
“否則……”呂簡看向車簾外錯落輝煌的樓宇之上,鋪天蓋地的紅晚霞,“這博陵景或許要不復存在了。”
.
博陵東城門,鴻臚寺的屬們將一波胡國使團送到城門口,城衛看完文書之后一一核對符牒。
確認無誤之后,便讓胡國使團的人出城去了。
小城衛昨夜值夜,今日又值夜,困得快要站不直。
但胡人穿行,他不想折損大蒼的面,就算再困也直了脊背,雙眼炯炯。
使團馬車一行浩浩地出城,小城衛嚴冷的目落在他們臉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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