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陵從未經歷過這般赤地千里的大戰。

這座繁華的都城自愈能力卓越,在大戰之后很快恢復了生機。

百姓們依舊記得那日午后的噩夢，但三日收復了封縣，兩個月后沈約揮軍南下一舉擊潰瀾仲禹,捷報頻傳時讓大家的擔憂多減緩了一些。

讓大家明白，盡管虎狼環伺，大蒼亦有守護神。

博陵府地下水道里的火.藥清掃持續了整整一個月，這才將所有火.藥清理干凈。

懸向衛襲上疏，建議這些火.藥不要浪費，貴不說還很稀有,希能夠納工部和兵部,往后大蒼的建設與兵的改良可能都用得上。

“你可真是盡其用啊。”奉天殿,只有衛襲和懸君臣二人。

懸提議之后，衛襲贊賞之后問道：“之前的傷好了嗎？”

“微臣幾乎沒怎麼傷,一點點外傷罷了。”

“聽說吳顯意襲擊了你們府,害了好些人命。”

“是……”提及此事,是懸心中所痛。

柴叔和沈繪喻等人為了保護府亡，季雪重傷，就連三姐也都半個月沒能下床，吃飯都得將米飯煮爛了才吃得進去。

府所有人舍忘死齊心協力,大嫂及時回來,這才將惡人阻擋。

也幸好提前有所防備，預到瀾宛等人要起事,提前改造了府。

不然的話無法想象吳顯意真在府大肆殺戮，會是何等人間慘狀。

“若是家中還有事要理,朕可以再寬宥你幾日休假。”

懸心里一喜，這可是好事。

又聽衛襲道：“不過等你休假回來之后，工部一大堆的爛攤子可得由你來解決了,尚書。”

懸愣了一愣。

衛襲追加一句：“但是大理寺那頭你還需兼顧，待朕找到合適的人選你再接。”

懸沒聽錯，衛襲是要再升擢。

懸可謂一日九遷，但旁人即便再眼紅也說不出反對的子丑寅卯來。

畢竟這回殲滅黨乃蓋世奇功，憑借此功勛，懸和家上下一躍為博陵貴胄已然是板上釘釘之事。

衛襲要升擢懸為工部尚書之事一傳出，艷羨者眾，但聽到“工部”二字，之前各種指點“年紀輕輕德不配位”的人也紛紛沒了話由。

誰都知道工部在六部之中權力屬于末流，干的活兒卻是最累。

懸所制機巧在這場博陵政時護駕有功，對掃退黨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天子將調工部，看來是要給廣闊的天地好好發展的神通了。

提升了懸，引領抵達拜相的必經之路上，又堵住悠悠眾人之口，還可以繼續磨礪懸，不讓因為年得志得沾沾自喜，敗了斗志。

衛襲這一招真是一舉數得。

懸埋頭到工部，首要任務便是將收來的火.藥捯飭好了，如何使用如何改造，按時向衛襲回報。

這日來到奉天殿，正好遇見吳明硯和長歌國的二公主一齊來拜見衛襲。

“請們進來吧。”衛襲從龍椅上下來，親自迎接這兩位貴客。

懸退到一旁，見長歌國的二公主和吳明硯一塊兒殿。以前沒太留意，待這二人站在一塊兒懸才意識到，吳明硯這高眉深目分明就是胡人長相，和長歌國的二公主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還未等細想，就聽吳明硯清脆地喚了一聲“承燦姐姐”，弄得一旁正要規規矩矩行蒼人之禮的二公主都差點閃了舌頭。

衛襲笑道：“宴洺妹妹別來無恙，辛苦了。二位勞苦功高，筵席已經準備好了。長思，你也一塊兒來吧。”

懸懵了懵，說了句“是”，跟著衛襲等人一塊兒往花園去。

到花園時發現衛慈也在，懸更是寵若驚，敢今日這兩國共襄盛舉的皇家盛會還有的一席之地啊。

也對……畢竟還有吳明硯。

可是方才天子稱為什麼？宴洺妹妹？這不就是吳明硯的“明硯”二字倒過來麼？

還姓“吳”，便是天下沒有“明硯”的意思。

談話間才知道，原來吳明硯真名為阮宴洺，是長歌國的郡主。

衛襲十二歲那年還是“承燦公主”，拜訪長歌國時無意間救了阮宴洺的命，那時候阮宴洺就跟阿難差不多大，每日纏在衛襲側說要嫁給。

衛襲那時候已經有了心儀之人，哪會在乎這個小孩子，便隨口應說：“都沒長齊的小兒，休得胡言語。”

被本也沒長齊的衛襲嫌棄之后，小郡主抓錯了重點，一心只想要快點將長齊。

好不容易熬到了及笄，阮宴洺在鏡子面前一照，完完全全是一位甜，想必是可以胡言語了，便離家出走跑去了大蒼，尋覓當年這位救命恩人，實現嫁給漂亮大姐姐的愿。

小郡主所封地偏僻，消息自然閉塞，等到了大蒼發現自己要找的承燦姐姐居然了大蒼的天子，還經歷了那麼慘痛的人生歷練，滿肚子的胡說八道也都只能咽了回去。

見了衛襲一面之后，阮宴洺只想要為衛襲分擔，只要能讓大仇得報，阮宴洺愿意為做任何事。

阮宴洺這張臉對于博陵而言非常陌生，份也很難追查，若是讓潛朝中為天家的耳目，接近想要接近的宗族世家之人，或許有出乎意料的作用。

長歌國的小郡主阮宴洺，就此搖一變了初朝堂的小士子吳明硯，有衛襲幫偽造份，自然天無。

懸這才明白，原來還有這樣的過往。

這樣回想，衛襲的確布局深遠。瀾呂二人也是，謀劃了這麼多年撐到了最后一刻，其實雙方旗鼓相當，只是瀾戡死得太不是時候了。

若現在瀾戡還沒死的話，鹿死誰手還真未必。

只能說，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說起命中注定，懸便想到了唐見微。

想起年病弱的，單相思唐見微的時。

現在想想，依舊覺得不可思議。

懸角漾起幸福的笑意，余之中發現衛慈正坐在對面玩味地觀察。

懸立即坐直了，直了腰背就像個正經人。

衛慈讓懸坐到側來，懸豈敢不從命？

撐著一臉雕刻上去的恭敬假笑，坐到衛慈邊，如坐針氈。

“長思，你是不是該敬本宮一杯？”衛慈說，“本宮可是你的大人。”

懸干笑兩聲，可不麼，當年一心惦記著想看我們家飛狗跳的“大霉人”，真得好好敬一杯酒。

烈酒下肚，懸發現衛慈正慈祥地看。

不像以前見著就恨不得一個白眼將翻到天邊，也似乎沒有太多濃郁的，就像是平靜地看一位老友，看一段回憶。

“長思。”最后衛慈回敬一杯，“大蒼的未來，靠你了。”

懸有些寵若驚，急忙端起了酒盞。

一同喝下這一杯，倆之間看不見不著也從來沒有提及過的糾葛，也一并消融了。

花園中夏日清風吹了衫，沾了滿鬢的花香。

佑康三年，二十五歲的懸和大蒼、長歌國的皇室舉杯共飲，想必當年那個在夙縣的十五歲病弱，對悔婚的博陵貴耿耿于懷的家幺，全然想不到未來的自己會有這樣的際遇。

的人生新一篇章，正在徐徐展開。

……

除了懸高升工部尚書之外，唐見微被封為名郡夫人，路繁被封為忠武將軍，府上下得了重賞。

綾羅綢緞、駿馬寶、健奴金銀、田地宅舍……是搬運這些賞賜府，都搬運了近半個時辰。

所有有功之人班功行賞，死傷者厚恤。

而瀾氏呂氏吳氏沈氏，以及參與謀反的王弘闊、孫允、佘志業，所有相干人等，連同宗族親，全部誅殺于市集。

斬盡黨的那日，衛襲前往靈歌山，祭奠先皇后和朝暮公主。

這是多年的心結，終于解開了，也該放下了。

原本衛襲是想要獨自前去的，夏季暴雨不斷，山路難行，灼知道后便主請纓與同行。

衛襲很在灼面前提及自己以前的事，可今日無法避免了。

“你知道我要去祭奠的是誰？”

灼毫不避諱：“知道啊，先皇后和小公主，你一直藏在心里的那個人。”

“……”

“怎麼，有什麼沖突嗎？”灼疑道，“我只要知道陛下現在被我迷得五迷三道，其他的一點都不重要。無論是誰，曾經陪伴過陛下，給予過陛下快樂的歲月，都是值得祭奠的。誰還沒點過去了。”

“你有過去嗎？”

“嗯……”灼陷了沉思，最后被衛襲盯得頭頂要生火了，才說，“也不算很有。”

一路上衛襲便有事沒事旁敲側擊地提及“很”這個詞究竟分界線在何，“有”指代的又是什麼。

灼被弄得哭笑不得，但又十分“衛姐姐是個醋壇子”這件事，趁機撒個：

“衛姐姐，之前答應帶我和阿引出門游玩的事什麼時候給兌現啊？”

自從博陵大戰之后忙得腳不沾地的衛襲輕咳了一聲：“下個月一定。”

“嘻！”灼挽著的胳膊，“我沒催促陛下，陛下記著這件事便好。”

.

即將宵，博陵城外的林，浩浩的商伍趕著進博陵城，談笑風生漸漸遠去，兩輛馬車從林中緩緩駛出。

“馬車準備好了干糧，還有這些銀票，足夠你遠走，到一無人認識的地方去。”

吳顯容戴著一頂帷帽，從馬上下來，往憧舟所駕的馬車上走，踏在木階上，對著即將遠走之人沉聲囑咐，“別再回來了。”

對面的馬車坐著一子，穿著商人貫穿的短打，發束簡簡單單，面龐清瘦，此人正是吳顯意。

吳顯容平有功，自然不與吳氏同罪，還得了提拔。

而吳顯意，是吳顯容用自己的命作保，好不容易才向天子保下來的。

是如何日夜不歇守在奉天殿、省疏殿以及任何天子可能出現的地方，說干了跪青了膝蓋才好不容易說天子的，沒有告知吳顯意，不想讓吳顯意知道自己最后還是對其心了。

自小吳顯容心里就很憧憬姐姐，當初有多憧憬之后就有多失。

以為吳顯意這輩子都不可能醒悟了，沒想到末了，還是做了一件好事，拯救了整個博陵。

吳顯容愿意為醒悟的承擔風險，只希能有一個平淡的余生。

即便這種人走到如今的地步，活著未必會比死更痛快，但還是接了吳顯容的提議。

馬車就要將送去遠地，剛剛調轉馬頭，吳顯意就從馬車走出來，往回眺。

吳顯容道：“別看了，是不會來的。”

你在府大開殺戒，險些讓阿慎家破人亡，你還奢會來見你一面嗎？

吳顯容在背地里保吳顯意的事都沒臉讓唐見微知道。

雖然唐見微應該是知道的，也全然沒提及，算是默認了這件事。吳顯容打心底里激。

“我是想再看看你。”吳顯意溫和地笑，的眼里已經不見戾氣，連以往遍布周的冷意都不見了，就像個普通的姐姐，普通的遠行之人，

“阿姿，今生你我難再相見了吧？”

聽聞此言，吳顯容眉心急蹙，沒有回應。

吳顯意向行了個手禮，而后緩緩消失在夜之中。

吳顯容送完吳顯意之后，消沉了一段時日，憧舟每天變著花樣地給做好吃的，還去找了唐見微，從那兒學了手藝，只想讓吳顯容開心開心。

宗族被誅殺，吳顯容在博陵府舉目無親，唐見微聽說心灰意懶有陣子沒出屋門了，特意做了一大食盒的糕點，帶著阿難一塊兒來找。

“你們怎麼來了？”看見唐見微和阿難，吳顯容立即就知道是憧舟多了。

“我擔心你啊，還不能來看看你了？阿難，你昨晚熬夜做的點心不給你阿姿姨姨拿出來麼？”

吳顯容有點意外：“咱們阿難還會做點心啊？”

阿難嘿嘿地笑了兩聲，踮著腳將六層食盒打開，把最上面的一層包得圓鼓鼓幾乎撐破肚皮的小點心端了出來，捻了一塊遞給吳顯容：

“阿姿姨姨你嘗嘗！真的是我自己做的！我知道你喜歡吃甜口的，這里面是我調過的山楂餡兒！”

吳顯容吃了一口，雖然賣相一般，但是味道是真好，甜而不膩，酸甜適中，吃完之后竟有點兒開胃。

吳顯容阿難的腦袋：“看來咱們小阿難深得娘親真傳啊。”

阿難乖巧地點了點頭，吳顯容有些奇怪，覺阿難沒有以前那麼活潑了。

“沉穩點好，以前是太瘋了，經過這次的事之后雖然還是有鬧的時候，但收斂了點，起碼不拆家，也知道孝順了。”

阿難搗鼓著先前懸送來的“浮屠塔”妝奩匣，發現升降有些卡頓，很好奇，推了幾下，便起了征服它的斗志，開始和娘的舊作卯起來。

唐見微將親眼看見沈繪喻被殺的經過說了。

說得吳顯容心驚跳，垂下眉目，頗有些自責。

“此事與你沒有一點關系。沈繪喻和柴叔啊，的確可惜了……”唐見微頓了一頓，繼續安，“但那是吳顯意所為，萬不可因為這件事讓你我之間有什麼嫌隙。我唐見微這輩子可只有你這一個發小。”

吳顯容靠在唐見微的肩頭，像是小時候一樣。

那時候阿姿是個哭鬼，遇到一點兒小事都忍不住哭鼻子，唐見微一年之中一大半的時間都用來哄。

兩人聊了很多小時候的事。

聊阿難轉眼從抱在手里的小嬰孩長得這般大了，不嘆“金烏長飛玉兔走，青鬢長青古無有”。

兩人還沒能說多久的己話，突然聽見院子里傳來一聲漾得能漾出一盆子水的喊聲：

“阿姿——阿姿呀，阿姿你在不在？”

是吳明硯。

“我給你帶了好多新鮮玩意兒！你在哪兒呀！”

憧舟黑著臉將攔下來：“主上正在會客，請吳史在此稍等。而且私人居所請勿喧嘩。”

吳顯容一咕嚕爬起來，立即往后院去：“阿慎，走，我請你和阿難喝茶去。”

唐見微見幾乎是落荒而逃，納悶道：“怎麼了這是？”

阿難一語道破：“阿姿姨姨是怕那個吳史和憧舟姐姐當著的面爭搶起來吧。”

唐見微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阿姿艷福不淺吶。”

吳顯容：“……”

哪有在小孩面前說這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