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詡理清了思路,指明瞭方向,閻行等人知道該怎麼做了。
有了利益,說服其他人也就有了可能。在如此巨大的利益面前,什麼分歧都可以暫時放下,就算個別人非要報仇不可,也不會影響大局。
死幾個人也未必一定是壞事。
閻行隨即傳書各縣,請各家派人來談。
果不其然,得知馬騰出了武都,賈詡又親自來了金城,絕大多數大族都派來了代表,不家主更是親自趕來拜見賈詡,參與會談。尤其是湟水沿線,通往西海(青海湖)的幾個縣,有點頭臉的全來了。
羌中道是僅次於河西道的重要商道,如果重開西域,羌中道必然益,他們都能從中分一杯羹。武力強的從軍征戰,還有機會立功封侯,爲真正的貴族,躋朝廷,而不是侷限於鄉里的一方豪強。
總而言,絕大多數人都贊同賈詡的意見,認可這是一個大好機會,不能錯過。也有人提出一些看法,從軍征戰,積功封侯固然是好事,可是朝廷有制度,部曲數量不可超過三百,這明顯是針對武人,涼州人太吃虧了,能不能上書朝廷,放寬一些限制?
賈詡問了他們一個問題:是你們有錢,還是關東有錢?招募部曲是要花錢的,如果放開限制,那些羌人義從是願意跟著你們,還是跟著關東籍將領?
衆人啞口無言。涼州如何能和關東比,關東人的產業以土地爲主,就算有什麼天災,土地還是土地。他們的產業以牲畜爲主,天災一來,牲畜大批死亡,他們隨時可能赤貧。
更別說四周環伺,天天惦記著來打劫的羌胡。一個防備不慎,就是家破人亡。
羌人見利忘義,唯利是圖,真要敞開招募,關東籍將領挾雄厚家資,隨時碾他們,到時候涼州還有沒有他們的立足之地,真不好說。
賈詡又說,你們不要只盯著軍隊,滿足於做一個武人。從長期來看,朝廷的長治久安依賴文治甚於武功。要想真正在朝廷站穩腳跟,必須文武兼備,否則有人針對涼州,針對武人時,連一個爲你們說話的人都沒有。你們再善戰,還能超過涼州三明?
所以,征戰立功是眼前的機會,積累文氣,培養文武兼備的人才纔是長遠的利益。陛下英明,願意給涼州這個機會,後繼之君能不能堅持這個方向,誰也不好說。我們必須充分利用陛下在位的這三十年,積累足夠的實力,在朝廷站穩腳跟。
賈詡還舉了益州爲例。益州原本是蜀蠻夷,一直爲中原所輕視,後來文翁興學,益州文氣日厚,眼下雖然還不能和中原相提並論,卻比涼州強出太多。既然益州可以,涼州爲什麼不可以?眼下大吳新立,陛下英明,推崇教育,可比文翁興學的力度大多了。只要我們提出請求,陛下肯定會安排人力、力,在涼州建學堂,培養學子。
這是多好的機會啊?你平白向朝廷要錢要糧,朝廷不會給,若是興學重教,朝廷絕對支持。培養出來的學子,朝廷也會擇優錄取,說不定還會有額外的優待。
衆人恍然大悟,連連點頭。論見識之高,他們離賈詡太遠了,想爭利益都不知道怎麼爭,搞來搞去全是小作。只有賈詡站得高,看得遠,知道該怎麼爲涼州人爭取發展的機會,而且名正言順。
仔細商量了幾天,最後達協議,金城郡各家聯手,提供一萬騎,由金城督閻行指揮,從武都進兵,威脅漢中西部,作爲安西大都督麾下,協助左都護作戰。各家挑選年青子弟爲將,並請賈詡指點兵法,以戰代練,爲以後從安西大都督征伐打下基礎。
毌丘興一個河東人都能拜賈詡爲師,學習兵法,涼州人爲什麼不可以?
甚至有人說,等賈詡再過幾年退休致仕,就奏請朝廷在涼州開設講武堂,請賈詡做祭酒,專門爲安西大都督府培養將才。
賈詡啞然失笑,卻也心起伏。
掙扎幾百年,涼州終於看到了一線希,而且這個希有可能在他手中生發芽,茁壯長。
人生際遇,莫過如此。
——
收到賈詡的消息,得知閻行已經召集人馬,籌備資,隨時可以出征漢中,魯肅心中歡喜,隨即將消息轉送左都護府。
孫尚香、陸遜收到消息後,欣喜之餘,又慨不已。
陸遜說,當初陛下親自趕到河東,面見賈詡,很多人都覺得不可思議。現在看來,他們都低估了陛下,低估了賈詡。沒有賈詡從中斡旋,涼州不可能如此輕鬆的平定。
相比之下,韓遂、馬騰都承擔不了這樣的重任,所以陛下也沒對他們抱什麼希。
陛下之前和賈詡、韓遂、馬騰都沒見過面,他的判斷從何而來,令人稱奇。難怪他看不上許劭,論識人之明,誰能勝過他?
孫尚香想起了孫權,心有些低落,愁眉不展。孫策看人很準,卻對孫權無奈。孫權放著擅長的政務不做,非要領兵征戰,如今統萬人在巫縣,一旦重蹈覆轍,不知道又會是什麼局面。上次連累了父親,這次會不會連累皇兄?
見孫尚香緒不好,陸遜知道在擔心什麼,卻不好多勸,只好說起了秋後作戰的安排。
魯肅安涼州之後,正在趕回長安的路上。秋收正在如火如荼地進行,最多一個月後,大軍就可以出發,踏討伐漢中的征程。
這是河之戰後,孫尚香親自指揮的第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大戰。哪怕知道這是一場實力懸殊的戰鬥,也知道在未來的二十年,都不會是西進的主力,也不敢掉以輕心。不僅認真謀劃,很多事還要親自查驗,絕不輕易委託他人。
進兵的主要備選道路子午谷、儻駱道、褒斜道,都親自走了一遍,最後確認以褒斜道爲進軍路線。陳倉故道也實地走訪了一段,做到心中有數。
山路的艱難,讓在安排行軍任務——尤其是輜重運輸任務時謹慎了許多,時間安排得很寬裕,相應的資也準備得更爲充足,不僅保證行軍將士的力,也減輕了民伕運用資的力負擔。
七月末,魯肅回到關中,爲孫尚香主持關中軍政。
八月初,呂蒙率領五千步騎,及五千推著獨車的民伕,由郿縣出發,進斜谷。
每隔三日,就會有一批將士與民伕一起,帶著大量的資,進斜谷。
八月初十,孫尚香在馬雲祿率領的衛侍從下,進斜谷。
八月十五,正在山谷中跋涉前進的將士、民伕收到左都護孫尚香親自簽發的問令,並得到了中秋賞賜,每人酒一斗,二斤,海魚一斤。
當夜,在五百多裡的山谷中,篝火,歡聲笑語不絕。
——
長沙,孫堅祠別院。
寬敞的庭院之中,孫策拉起袁衡起,向吳太后敬酒。“仲謀、叔弼、尚香都在前線征戰,不能回來團結,就由我這個閒人代他們向母后敬一杯酒,祝母后百歲延年,萬壽無疆。”
吳太后笑罵道:“雖說是家宴,你畢竟是君臨天下的皇帝,怎麼能這麼說。這要是傳出去,史們會說我這個老婦人放肆,不知君臣之道。”
孫策笑道:“這裡沒有史,也沒有君臣,只有母子、兄弟、姊妹。”
說著,又轉向孫大長公主敬酒。孫大長公主含笑還禮,喝了酒,又回敬了一杯。
孫策、袁衡退下,孫尚英、孫匡等人一一上前敬酒,吳太后心中歡喜,來者不拒,不知不覺喝得陶然,拍著,唱起了長沙的民謠。孫堅在長沙時,孫策、孫尚香已經記事,對吳太后唱的歌謠有些印象,便跟著唱起來,母子相對歡笑。
一曲唱罷,孫策起告退。他還要和袁衡一起去參加文武大臣的中秋宴。離席之前,他向孫尚英使了個眼神。孫尚英會意,跟了出來。
“皇兄有何吩咐?”
孫策擡起頭,看了一眼銀盤般的明月。“不出意外的話,尚香此刻應該已經在進軍漢中的路上。”
孫尚英眨眨眼睛,似有似無的“嗯”了一聲,面依舊平靜,只是眼角不經意的了一下。
“曹孟德還在魚復,仲謀進軍阻,短時間決戰的可能不大,倒是漢中方向可能取得突破。如果順利的話,今冬明春,尚香就能突西郡,與子修對陣。”
“尚香是皇兄親自調教出來的名將,又有陸伯言相輔,兵勇將數萬,此戰必勝無疑。”
孫策看看孫尚英,忍不住笑了一聲:“你也別急著替他找理由。戰場兇險,出現任何意外都是有可能的。曹子修有用兵之能,又是據險而守,未必不能反擊得手。”他收了笑容,嘆了一口氣。“我知道,對你來說,不管是誰挫,你心裡都不好。不過誰讓你姓孫,又嫁給了他呢。再難,你也只能扛著。”
孫尚英低了頭。“皇兄說得是。”
見孫尚英這副模樣,孫策只好把沒說完的話又咽了回去。這夫妻倆真是苦命,都是左右爲難。當初如果知道會有這一天,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選擇對方。
可惜沒有如果。
孫策揚揚手,轉正準備走,孫尚英了一聲:“皇兄。”
孫策停住腳步,扭頭看著孫尚英。孫尚英遲疑了片刻,說道:“母后有意召回仲謀,還來得及嗎?”
“召回仲謀?這話從何說起?”
“母后說,雖然沒有上過陣,畢竟跟著父親那麼多年,多也知道一點軍中之事。仲謀這次出征,不管是將士還是軍械,都是挑細選的,在秭歸時有皇兄指揮,打得還算不錯。到了巫縣,獨自上陣,再無寸功,反倒是和什麼神走得親近,實在不像是能名將的模樣。與其挫而歸,不如見好就收。”
孫策沉良久,走了回來,與孫尚英面對面。“尚英,你知道樂浪郡東的海中有一個島嗎?”
孫尚英想了想,點點頭。“皇兄說的是倭人之國?”
“沒錯。如果仲謀願意回來,又不肯做個富貴閒人,我可以讓他去倭國爲王。他想徵多兵,能徵多兵,我都不管,只要他不反戈西進就行。”
孫尚英盯著孫策看了片刻。“皇兄大度,那我就如實向母后彙報了。與不,由仲謀自己決定。”
孫策點點頭,拍拍孫尚英的肩膀,嘆了一口氣,向在前面不遠等候的袁衡走去。袁衡雖然沒有站在跟前,卻也聽得清楚,只是沒有發表任何意見,挽著孫策的手臂,向前面走去。
孫尚英看著孫策消失在門外,轉回到中庭。吳太后正與孫大長公主一唱一合,見孫尚英進來,眼神便投了過來。孫尚英俯在耳邊,嘀咕了幾句,吳太后連連點頭,催孫尚英去寫信,自己繼續和孫大長公主唱曲,越發歡快。
孫策來到前庭,進門之前,他停了一下。
袁衡輕聲說道:“陛下,臣妾先去個面?”
孫策搖搖頭。“不用,我站一會兒就好。”他看看袁衡,月下,袁衡的臉像玉一樣散發著溫潤的,猛一看,和當年初遇的袁權極爲神似。
“姊姊呢,剛纔怎麼沒看見?”
“今天不巧,子有些不太舒服,便告了假。本想待會兒再對陛下說的,沒曾想陛下先問起了,是臣妾的罪過。”
“病了?”孫策皺起了眉。“怎麼也沒聽說?”
“倒是沒什麼大病,只是前些天貪涼,了些風寒,懨懨的沒什麼神。已經請醫匠看過了,說休息幾日便好。”
孫策微微頜首。“待會兒提醒我,一起去看看。”
“唯。”
孫策眉梢輕挑,拉著袁衡邁過中門,來到前庭。
前庭很熱鬧,尚書令陳琳正在詩。“贊皇師以南假,濟大川之清流。詩人之攸嘆,想神之來遊……”
衆人隨意而坐,側耳傾聽,不時擊節而嘆。有人看到孫策與袁衡進來,連忙坐正了,有人則準備起行禮,孫策擺擺手,又指指陳琳,示意他們不要打擾了陳琳的詩興。這些都是近臣,知道孫策爲人隨和,不講究那些虛禮,也沒堅持,坐了回去,只是神態收斂了些。
陳琳正沉浸在詩興中,一手提著酒壺,一手舉著酒杯,且且行,不時與人一酒杯,喝上一酒。衆人陸續發現了孫策的存在,卻都不提醒他,只是暗自發笑。
孫策站在一側,直到陳琳大著舉起手中的酒壺、酒杯,出最後一句“順乾坤以,夫何若而有辭”,狂態畢,這才拍響了手掌,讚了一聲:“彩!”
陳琳一回頭,見皇帝、皇后站在門口,看樣子已經來了一會,不大窘,連忙放下手中的酒壺、酒杯,上前行禮。孫策手托住,笑道:“令君今天興致不錯啊,平時可難得見你這麼有興致。果然好詩需好酒,以後想讀你的詩,先賜酒一壺。”
陳琳大笑。“陛下賜酒,臣求之不得。不過說起詩,臣豈敢在陛下面前賣弄。陛下,衆臣皆已有詩,陛下不可獨無,臣等可等著陛下來一首題的呢。”
衆人紛紛起鬨,附和陳琳,請孫策作詩。
孫策連連搖頭。他只會抄詩,不會作詩,勉強胡謅兩句,也不敢在這些人面前賣弄。他真要抄一首名作出來,了陳琳等人的風頭,只怕未必是好事。
他是萬人之上的皇帝,又不是被人輕視的贅婿,不需要靠抄詩來揚名。
真有好詩,不如留著送人。
見孫策堅拒,衆人起了一會兒哄,便也罷了,轉而請孫策評價他們所作詩詞的優劣。孫策取來詩稿,與袁衡一起並肩而觀,順便聽袁衡評析。袁衡好讀書,文學水平遠在孫策之上,的評價中肯而到位,既然是陳琳等人也挑不出什麼病。
在座的都是天子邊的近臣,知道天子對皇后的禮敬,就算有什麼意見,也不會當面板。
談詩飲酒,孫策坐了一會,便起離席,讓他們自歡,與袁衡一起,向袁權的住而去。
袁權半倚在牀上,孫勝坐在一旁,正爲誦詩,見孫策、袁衡進來,連忙起行禮。看到孫勝,孫策多有些意外。看袁權臉也不像是病重的模樣,外面那麼熱鬧,孫勝不去和小夥伴們玩耍,居然在這兒陪著袁權,孝心難得。
“讀的什麼詩?”
孫勝有點不好意思。“不是兒臣所作,是陳令君的新作。兒臣怕母親無聊,學舌而已。”
孫策點點頭。“你去玩吧,朕陪你阿母坐坐。”
孫勝看了袁權一眼,袁權點點頭,示意他退出去。孫勝欣喜,行了禮,退到門外,快步走了。袁權笑道:“臣妾也沒什麼事,勞陛下移駕,真是罪過。”
孫策抱著膝,看著只穿了家常服飾,頭上沒有任何飾,只是隨意挽著長髮的袁權,笑道:“若非如此,哪能看到這樣的姊姊。怕是隻有在小虎面前,姊姊纔會這麼愜意隨,毋須顧忌什麼禮儀。”
袁權掩脣而笑,白了孫策一眼。“陛下與皇后特地趕來是探病,還是問罪?縱使臣妾對皇后嚴厲了些,在陛下面前可不敢有毫作態。陛下這麼說,臣妾可承不起呢。”
“你看,又來了。”孫策掌而笑。
袁衡說道:“姊姊,你這可錯怪陛下了。陛下聽說你有恙,連羣臣的中秋宴都只去走了一個過場,便來看你。羣臣請他作詩,他也不肯作,這可是個好機會,姊姊千萬不要錯過了。”一邊說,一邊含笑連使眼。
袁權眼神一亮。“這麼說,臣妾等了許久的贈詩今天有著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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