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生之塔,第十三層。
克拉羅斯的面前也有一扇窗戶,窗外是落日廣場的復活日儀式。
但他沒有看向那里,而是高坐在黑鐵王座,一條搭在另一條上,一手托腮,灰紫的眼睛看向永夜之門。
永夜之門在抖。
來自外界的力量如同洶涌澎湃的海水,一下又一下撞擊著宏偉的漆黑巨門。縷縷的各力量氣息過隙滲進來,在各圖騰上游走,像一條又一條不懷好意的細蛇。
良久,克拉羅斯才開了口,語氣輕慢。
“每個紀元都要來一次,你們煩不煩?”
說完,他用指節敲了敲鐵扶手,自言自語道:“不好,把自己也罵進去了。我以前每紀元也要來報道一次。”
外面的力量更加躁瘋狂,用十倍于之前的強度拍擊著大門。天空猛地暗了下來,黑暗要侵吞太。
“嘖,”克拉羅斯的眼神掃過去,“都是老相識,找幾次麻煩,不好嗎。”
混的低語從門外傳來,似乎在回復他之前的話。
克拉羅斯一臉興致缺缺:“我真的從良了。”
回應他的是永夜之門被撞擊侵蝕的巨響。克拉羅斯看一眼窗外,烏云低垂,暮紅。
他嘆一口氣,起走向那里。
“打不過他就算了……還打不過你們麼。”
*
暮日神殿。
下方,復活日儀式已經來到了最關鍵的階段,神明站在了圓祭壇前。四周的人們中,不乏有第一次見到主神容的信徒,無一不神狂熱,眼帶敬畏。而那些經歷過不止一次復活日的舊員臉上,狂熱與敬畏有增無減。
天空已經近于漆黑,獵獵狂風中,主神站在那里,是這世間唯一一點亮。祂將懷抱著的騎士頭盔放在了祭壇中央,那東西呈現出一種斜向上的姿態,像是在注視著前方的神明,又像是在看向祂背后的天空。
接著,神明抬起了祂的右手,以騎士頭盔殘破的邊緣刺破了指尖。
一滴鮮滴落在祭壇上,很快消失了蹤跡。古老的傳說中,指尖連接著心臟,從這里流出的鮮是最潔凈的心頭。
祂只是落下了一滴鮮。可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竟然愿意為祂的信徒們落下一滴鮮,簡直像個莊嚴的許諾,述說著祂將永遠與他們同在。
忽然,下雨了。
再看,從烏云中墜落的不是雨滴,而是星星點點的金芒。
眾人抬頭,不知何傳來一些喧嘩聲。
“在那里,塵沙之海!”
郁飛塵循聲抬頭,烏云的隙中,塵沙之海若若現,每一粒閃的塵沙都是一個世界,它們在天空流淌,像霧氣組的海洋一樣,浩瀚又縹緲。而此時此刻,正有數以萬計的芒從那里飛舞著落下來,到樂園的中央。
出現異象的不僅是上空,還有下方的神國。同樣的點從神國的各個角落升起來,也匯聚到了樂園的中央。
使夏緹道:“那是犧牲者的魂靈。”
第一個點落在了暮日廣場的巨石地板上,逐漸化作一個人形的模樣。接著,其它點也紛紛形。
一顆頭在廣場的一角反了一下,郁飛塵看過去,見是曾經有過一個副本之緣的頭隊長帶著一眾隊友一起復活了,幾個人摟著夏森又哭又笑。同樣的事在暮日廣場的每一角發生。離去者重新歸來,而等待他的人還在等待,在茫茫人海中,許愿牌指引著他們重逢于樂園。
沒有人會置事外,因為茫茫的紀元里,人終究會死。但在樂園里,因為主神的仁慈,連死都不再可怕。
郁飛塵收回目,重新看向主神。主神不知什麼時候抱回了他的騎士頭盔,靜靜站在那里——站在塵沙之海與無盡神國之間,祂的國度中央,俯視自己的信徒與子民。
此此景,連郁飛塵這種人都不由覺得,這位主神確實值得被敬仰和信慕了。
當最后一個點也化作真實的生命,烏云盡去,夕暉和明亮,再度遍灑樂園。一只鴿子停在了主神的肩膀上,啄了啄祂的頭發。
祭祀儀式結束,接下來是盛大的慶典。郁飛塵轉離開臺,此刻,整座神殿沐浴在溫的澤里,使們抱著鮮花穿梭其間,孩子們在草地上玩耍,一切都與昨晚他所見到的那個凄清的墳場判若兩地,仿佛那天晚上只是一場夢境。
郁飛塵抬頭向云霞絢爛的天空——他在樂園里度過的這個紀元又何嘗不像一場怪陸離的幻夢?
知道故鄉不復存在后,他的過去就只有那位帶自己來到樂園的長。而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逃離樂園,離主神。
那時他不相信真的存在深世人的強大神明,也不相信世上真有永恒寧靜的樂園。認為是人有求無法實現,才只能幻想神世人。
可現在,長是一個鏡花水月的倒影。而那樣的神明與樂園都真實存在。
他茫然得徹徹底底。
向后看是一片虛無,向前走是一片空白。他連唯一的方向都失去了,唯一想保護的人也不需要他。他竭力逃避的就是這樣的結果,現在它千萬倍地降臨在了他的面前。
郁飛塵不過氣來,這一刻,只要隨便哪個人上來告訴他現在該去做什麼,他都會將它當一生的追求——只要能把他從現在這種狀態里解出來。
但是沒有人這樣做,只有使夏緹幽靈一樣不遠不近地跟著他。
最后他停在了一座規模宏大的半天殿堂里。它很高,天花板滿是彩繪,四壁有晶瑩剔的水晶窗。
寬闊的階梯是殿堂的主,它平緩地向上延,鋪滿了這里,兩旁是立柱和雕像,盡頭是個璀璨的水晶神座,座下雕刻著永眠花。
夏緹不知在什麼時候消失了,郁飛塵站在神座下的臺階上往下看,依稀能看到暮里靜立的無面神像,還有水池旁玩耍的孩子。
樂園沒有晝夜替,但蘭登沃倫有。外面吹來的風溫暖中帶有黃昏的涼意,鮮紅的夕到遠方山巔的時候,有腳步聲從郁飛塵背后響起。
郁飛塵回頭。
夕暉過水晶窗灑在來者上。
祂還穿著儀式上那件雪白刺金的華袍,淡金長發的末梢微微打了個卷。發卷的弧度依稀與安菲爾相似,但年的稚氣與脆弱早已然無存了。
很難形容神明的外貌。只能說,人們常常將所有好的幻想加諸于神明,將其視為完的化,而主神符合這一點。
郁飛塵在看祂的眼睛。
那是一種曦一樣的金,質地如同水晶。在曦的漸變間,郁飛塵看見了一層淡淡的金綠,但又像錯覺。
寂靜里,對視悄無聲息。很陌生,像初次見面一樣。
是郁飛塵先移開了目,他在臺階上坐下了。
沒多久,主神同他在一級臺階上坐下了。離了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但長袍迤邐,邊緣和郁飛塵的披風在了一起。
良久,郁飛塵看著外面那座無面神像,道:“你有名字嗎?”
短暫的寂靜后,他得到了回答。
“沒有。”
“最開始呢?”
“有。”主神道:“但我失去了它。”
“忘記?”
“拋棄。”
于是郁飛塵沒有再問。人確實會拋棄自己最初的名字,像拋棄一段過去,就像他現在也不七一樣。神有比他漫長得多的生命,也理所當然有比他更跌宕起伏的開端。至于那開端是什麼樣子,和他沒有什麼太大的關系。
過一會兒,主神道:“他們習慣用第一次遇到時的名字稱呼我。”
郁飛塵沒說話。
神看著郁飛塵。
他預想他的心不會太好,就像那次必須用一只機械兔子來平復一樣。但這次沒有,而是另一種淡淡不可捉的態度。
良久,郁飛塵才道:“你沒有什麼需要解釋的嗎?”
“就像你看到的。”
這人已經放棄解釋,破罐子破摔了。或許不能說是放棄,是本沒有解釋的必要,換別的信徒遇到這種狀況,大概已經在激地親吻他的手指。郁飛塵到一種茫然的失落。
郁飛塵:“那我沒看到的,還有嗎?”
神明微微蹙起了眉,似乎在思考什麼。郁飛塵想,看起來還真有。
“你的名字,”神說,“是我取的。”
這句話說完,他看見郁飛塵忽然死死看著自己,眼眶泛起薄紅。
——之前沒有生氣,為什麼這一次反而生氣了?
但他不知道現在該說什麼了,郁飛塵的狀態像個瀕臨破碎的玻璃偶。
郁飛塵閉上眼,劇烈地了幾口氣。
那個世界的場景浮現在他眼前,昏黃的天際,彌漫的塵煙,還有白骨王座上的君王。那時他來到樂園還沒多久,可他再也沒遇到過像那個君王一樣讓他到威脅的人。
原來,原來——
原來連他的名字都是。
他的長是主神的倒影,他的名字是主神的記號,祂一直在注視著他。
他懷念的正是他想逃離的,他以為擁有的是祂賜予的,原來樂園和神明的痕跡早已烙在了他上。
他一整個紀元都在自相矛盾,只是今天才發現而已,他認了。
郁飛塵啞聲道:“你想要我做什麼?”
問完,他見神明看著自己,神微微錯愕,像是沒想到會有此一問。
看到這樣的神,郁飛塵什麼都明白了。
神本不需要他做什麼,就像神世人,也不需要世人的回報一樣。
于是郁飛塵只說了一句話:“我不想再看到你。”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神心中浮現淡淡的困。
提到那個名字,本意只是想告訴郁飛塵自己從沒有忘記過他,但似乎招致了異常惡劣的后果。
神看向一旁默默侍立的夏緹,問:“我……該怎樣挽回他?”
夏緹徹徹底底地茫然了。
離開暮日神殿后,郁飛塵直接回了巨樹旅館。慶典還在持續,但他只覺得他們吵鬧。
回去的路上他還撞見了白松,白松還和那個八卦導游在一起廝混,但奇怪的是陳桐也在旁邊。
“文森特……墨菲神說復活日將至,反正創生之塔到時候要消耗很多力量,但已經攢了一整個紀元,現在不介意多付出一點,于是文森特把我們都帶回來了。”陳桐說,“其它人都被留下給他打工,去研究什麼時間魔咒。我幫不了忙被轟出來了,他讓我過幾天自己去找什麼……守門人去領活。哦,就是那個和狗一起不得的那個,嘿——”
還沒說完,他被白松和導游一起給捂上了。
郁飛塵在旅館房間直接睡過了整個復活日。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新的一天,也是新紀元的第一天。
紀元以“復活日”為終點,以“許愿日”為起點。也就是說,今天是許愿日。在這一天,鴿子會給每個人送來一張許愿箋,所有人都可以寫下一個自己的愿,也就是所謂的“向主神許愿”。許完之后,許愿箋背面會出現一個數字,數字有大有小,代表這個愿的價格,以輝冰石結算。
只要付出對應數量的輝冰石,這個愿就會兌現真,只要不是會傷害他人的那種。有些人想結束在樂園的歷險,錦還鄉,這種愿通常只象征收幾片輝冰石。還有人想為侍奉主神的神,但這個愿對應的價格往往十分離譜。
郁飛塵也收到了他的那張許愿箋,但他不想向主神許任何愿。把許愿箋了箱底后,他去了創生之塔十三層。
克拉羅斯正萎靡不振地在鐵王座上咳嗽,見他來,虛弱地打了個招呼。
郁飛塵:“你怎麼了?”
克拉羅斯:“守門,太累了。”
郁飛塵想起夏緹說過的“外面的敵人”,說:“哦。”
克拉羅斯:“你不好奇我做了什麼嗎?”
郁飛塵:“對付一些你以前的同伙。”
克拉羅斯從鐵王座上驚坐起:“他告訴你了?”
“誰?”
“主神。”
“沒有。”
“那墨菲告訴你了?”
郁飛塵:“我猜的。”
克拉羅斯繼續委頓,幽幽嘆了口氣:“那你也知道那張牌是什麼意思了。”
其實,茶話會上克拉羅斯要他猜的時候,郁飛塵就知道了那張牌的意思。畢竟除了那種存在,也沒有什麼東西會讓全部神都避之不及了。
“外神。”郁飛塵道:“你的第一張牌是外神,最后一張是什麼?”
克拉羅斯:“你接著猜?”
郁飛塵淡淡看著他:“騎士?”
唯獨墨菲不抵克拉羅斯。所以,代表未來的預言牌上,他對主神不再有威脅。
克拉羅斯:“……”
他看著郁飛塵:“你今天到底想來找我做什麼?最近不開門。”
郁飛塵出右手,一個黃銅的堡壘虛影浮現在他手上。
“嘖,”克拉羅斯看著那里,“好東西。”
郁飛塵:“教我用它。”
克拉羅斯角勾起,殷紅的舌頭了齒尖,出一種唯恐天下不的表:“……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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