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

七八輛馬車依次排開，停在了樹蔭之下。城門外蹲了不乞兒，個個探頭張的，瞅著崔錦的馬車。也有不百姓為了看熱鬧，一路跟著崔錦來到了城外。

此時正值晌午，天空上的太毒辣辣的，樹上的蟬鳥得格外響亮。

而馬車裏的崔錦仿若未聞，安安靜靜地端坐著，背脊得筆直。闔著眼，似是在沉思，又似是在歇息。阿欣的聲音從車窗外飄來。

熱得已是滿頭大汗。

「大姑娘，怎麼貴人還沒有來？我們已經在城外等了將近兩個是時辰了，馬兒都快不了了。」

崔錦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

「再等等。」

阿欣只好應聲，轉了個彎，尋了一更為涼的地方，不停地搖著團扇。歪頭瞅了眼崔錦所在的馬車，嘆了聲，自言自語地道：「怎麼大姑娘就不熱呢？馬車裏悶得快能烤焦了。」

阿宇不知何時飄到阿欣的後。

他說道：「大姑娘心涼。」

三個時辰又過去了。

毒辣的日頭開始下沉，蟬鳥也累了，蹲在城外的的乞兒也去覓食了，看熱鬧的百姓們也散去了。城外漸漸陷一片灰暗之中。

有僕役點了燈，掛在了馬車上。

阿欣開始心急了。

走到崔錦所在的馬車，正想開口詢問時，崔錦從馬車裏鑽了出來。看了眼阿欣，道：「讓阿宇去謝家別院問問，是不是五郎那邊有急事發生了？」

阿宇領命而去。

不到半個時辰，阿宇便回來了。

崔錦問：「可有問到什麼？」

阿宇白著臉道：「回大姑娘的話，小人到了謝家別院后，還不曾開口便被守門的侍衛趕了出來。」話音一落，阿欣驚詫地瞪大了雙眼。

「怎……怎麼會！」以前經常都是阿宇替大姑娘向貴人傳話的，貴人那邊的隨從鐵定認得阿宇的！阿欣著急地問：「你沒有說你是大姑娘派來的麼？」

阿宇絕地道：「我說了大姑娘的名號，可是依舊被趕了出來。」

阿欣出不敢置信的神。

而此時的崔錦低下了頭，沒有人能看見現在的表。半晌，才輕聲道：「既然如此，便先回去吧。宵的時辰將至，再不回去就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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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崔錦一大早便起來了，沒有讓阿欣幫忙梳妝，而是親自畫眉傅。片刻之後，銅鏡中出現了一個雙眼青黑，臉發白的姑娘，的眼裏佈滿，連神態也是憔悴的。

挑了一件素的裳，髮髻也是隨意挽起，只戴了一支玉簪。

隨後，離開了廂房，登上了馬車。

二牛忐忑地問：「大姑娘要去哪兒？」

崔錦淡淡地道：「謝家別院。」頓了下，又補充道：「不要走平時的路，今日從城最熱鬧的大街駛過去。」

昨日崔錦在城外等了一整日的事，今日早已傳開。

越來越多的人盯著崔府。

如今崔府的門大開，崔錦坐著馬車緩緩駛出時，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消息立即一傳十十傳百的，傳得眾人皆知。

好熱鬧的人盯了崔錦的馬車，悄悄地一路跟隨。

跟著馬車一路走的阿欣到眾人灼灼的目，不由有些心慌。今早大姑娘起來時，神很不對勁。這樣的神見過的，之前在樊城時，那些到夫家冷落的婦人便是如此，充滿哀怨的眼神，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憔悴。

阿欣心中有不妙的預。

終於，馬車到達了謝家別院。

守門的侍衛瞥了阿欣一眼，神不再像以前那般殷勤。阿欣出一個笑容，說道：「我們家姑娘想見郎主。」

侍衛冷冷地道：「我們郎主諸事繁多，沒有空。」

語氣中已有趕人的意思。

阿欣咬住了瓣，登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向馬車，馬車裏卻是一派安靜。片刻后，馬車終於有了靜。一隻素白的手了出來，阿欣連忙扶住。

只見馬車裏緩緩地鑽出一個穿著素裳的姑娘，腰肢不盈一握，然而微風拂來時，卻是踉蹌了下，整個人似乎要隨風而去一般。

崔錦看向侍衛。

竟是低低地笑了聲。

侍衛怔住了，連阿欣也不明所以。崔錦又低笑了一聲，兩聲，三聲……當抬起眼時，有晶瑩的淚水從眼眶緩緩落。

呢喃道：「我明白了，明白了，真的明白了。」

一連三句明白，一句比一句要重，一句比一句要凄涼。忽然甩開了阿欣的手，使勁地了眼眶，興許是力度太大的緣故，的雙眼紅得像一樣。

跪了下來，用力地磕了三個頭。

阿欣連忙跟著跪下。

侍衛看著崔錦的舉，懵了。待他回過神后，落他眼底的是漸行漸遠的馬車以及地上暗紅的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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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五郎站在窗前，負手而立。

當阿墨走進庭院時，他淡淡地開口：「崔錦說了什麼？」阿墨抬眼看了謝五郎一下，方回道：「崔氏磕了三個響頭，還連著說了三句我明白了。」

頓了頓，阿墨又說道：「侍衛說崔氏還哭了，是哭著磕頭的。」

「然後？」

阿墨輕咳一聲：「然後崔氏便離開了。」

謝五郎呢喃道：「明白了……」

阿墨聽到此話，心中腹誹，郎主你都做得如此明顯了，崔氏又是個聰明的，豈會不明白？崔氏一直都是郎主棋盤上的一顆棋子，這些事都在郎主你的掌控之中呀。

只不過腹誹歸腹誹，阿墨自是不敢說出來，連呼吸也不敢有變，生怕郎主會發現自己的變化。

如今崔氏難以自保，恐怕也不會提起五十金的事了。

阿墨暗中鬆了口氣。

同時的，他又覺得有些憾。這段時日以來，有崔氏在邊時，郎主顯然是比以前要多話了一些，甚至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驀地，謝五郎道：「當真哭了？」

阿墨說：「千真萬確，侍衛說崔氏先是沉默了許久隨後開口說我明白時便開始哭了，眼淚一直在掉。」

謝五郎道：「你退下吧。」

「是。」

阿墨離去后，謝五郎踱步到琴案旁。他輕五弦琴，隨意地弄琴弦。也不知過了多久，謝五郎出了怔忡的表。

若阿墨此時在的話，定會大為詫異。

郎主竟會出這樣的神！

謝五郎也不明白為什麼此時此刻的自己竟然一點也不快活，明明所有事依照自己的計劃在進行著，棋盤上的棋子也很乖巧很聽話，毫差錯也沒有出現。

他報復了崔錦。

可他……不高興，一點也沒有報復之後的快意，反倒是有一道不明說不清的鬱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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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短短半日，崔錦在謝家別院的門前吃了閉門羹的消息便傳了開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崔氏被謝五郎拋棄的消息。

本來眾人都只是半信半疑的，然而消息傳了幾日，而謝五郎的人也不曾出來澄清，更不曾有任何錶現，眾人便曉得了，崔氏果真被謝五郎拋棄了。

所以這幾日崔氏才會閉門不出。

有人見到巫醫在崔府進進出出的，稍微打聽了下，方知是崔氏病了。聽聞病得很重，只不過謝家別院那邊半點消息也沒有傳出。

經此一事，百姓們更加肯定崔氏不巫子謝恆的待見了。

而與此同時，恰逢有巫子謝恆的師弟前來。謝恆的這位師弟喚作王信，正是秦州王氏的人。王信在王家排行第四，乃嫡出的份，在燕城裏便已與謝五郎好，兩人堪稱知己好友。

王四郎來了后，也不曾去謝家別院。

他去了茶肆。

王四郎嗜茶，每到一個地方必定會先到茶肆，將當地的茶通通品嘗一遍。在茶肆里時，有人認出了王四郎。王四郎為人向來隨和，也喜與人談。

這一來一往之中，有人提到了崔錦。

王四郎皺眉道：「萬萬不可能，巫師家族收弟子又豈是兒戲？我在燕城待了這麼久，怎麼不知我何時添了個師妹？是謠傳罷了。」

此話一出，眾人想起這幾日謝家五郎對崔錦的態度，登時就明白了。

崔錦乃巫族之人不過是謊言而已！

興許正因為得罪了巫族之人，所以為巫子的謝五郎方會如此徹底地拋棄了崔錦！

這般言語一傳十十傳百的，很快的，整個城皆知。以往每一日都有人往崔府給崔錦送拜帖，登門拜訪的人亦是絡繹不絕，大街小巷裏提起崔錦都是羨慕的語氣。

可是如今僅僅是數日的時間，卻完全變了個樣。

眾人提起崔錦時都是輕蔑的語氣，往常羨慕妒忌的話語也變了幸災樂禍。崔府也從門庭若市變了門可羅雀，以往送拜帖的人此時對崔錦皆是避之不及，仿若崔錦是什麼可怕的東西。

連崔錦在鬧市裏買的屋宅還被人投擲了石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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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府。

崔沁這幾日很是高興，連走路的時候都是輕飄飄的。之前一直聽別人說崔氏如何如何，那種羨慕的目每次一看心裏便不高興。

憑什麼崔錦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貴人的青睞？甚至後來連阿爹也要讓他們一家，將風水最好的院子給了他們！裏頭有個別緻的涼亭，以前眼饞許久了，在阿爹面前撒了不次，也纏了阿娘許久，可是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那個院子雖然偏僻了些，但當初請了懂風水的大師來看，說此是風水最佳的院子。

最開始的時候祖父住了小半月，可惜後來就病了。再請大師來看，大師說祖父鎮不住這個院子。於是乎，院子便空了下來，裏頭的裝潢與擺設都是極為雅緻的。

後來大房掌管崔府的大權后，這個院子本來是該由他們大房住的，可是後來阿爹住慣了原先的院子，也不想費事，院子便又空了下來。

原想著再過一陣子便再向阿爹撒，看得出來阿爹的神中已有幾分鬆了，只要再接再厲阿爹肯定會應允的。

可是千算萬算也沒有料到最後院子會給了崔錦一家！

當時都快氣得腦袋冒煙了，若非當時崔錦風頭正盛，定會讓不痛快。現在好了，被貴人拋棄了，再也不是那個人人都想結的崔氏了。

沒有貴人當靠山，現在的便什麼都不是！

崔沁大步往梧桐苑走去。

紅柳跟在崔沁後，心中有幾分忐忑，猶豫地道：「三姑娘，這樣不好吧。老爺不是說了不管九爺一家如何，我們都不能隨意過去打擾麼？若是老爺知道了，定不會責罵三姑娘的。」

崔沁從鼻子裏哼出了一聲。

「也不知崔錦給阿爹灌了什麼迷藥，竟讓阿爹對服服帖帖的。阿娘心中也不爽得很呢，我現在去教訓教訓下，阿娘心中也能高興高興。再說了，現在崔氏已經失勢了，貴人也拋棄了，還有什麼可怕的？」

紅柳說：「那……那歐家那邊？」

崔沁又哼了聲。

「歐家向來與謝家不合，崔錦一與謝家好上了，歐家可曾派人過來問候過麼？前幾天的茶話會也沒邀請呢。這已經在表明立場了，崔錦的靠山已經沒有了。」

可以讓隨意欺負了！

崔沁的眼珠子一轉，又說道：「再說了，我與也算是堂姐妹一場。如今不好過，為堂妹的我不也該去安安麼？」頓了下，瞪了紅柳一眼。

「不許再啰嗦！」

紅柳哆嗦了下，只好作罷。

到了梧桐苑后，崔沁對守著院門的小廝道：「我來探錦堂姐，還不開門讓我進去？」

小廝說道：「大姑娘子不適，吩咐了小人這幾日不見任何人，還請姑娘回去吧。」

崔沁一聽，惱了。

「什麼不見任何人？我是任何人嗎？我可是府里正經八百的姑娘，來探自己的堂姐還要經過你一個下人的允許？當真是笑話！」

小廝還是不為所。

崔沁更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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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錦在廂房裏作畫。

畫了一幅又一幅，這幾天對外說是養病，實際上神好著呢。不過就是沒日沒夜地作畫，這幾日下來，所作的畫是手指頭已經數不清了。

此時，有人敲了敲門：「大姑娘，是我。」

崔錦擱下畫筆，了眉心，道：「進來吧。」

阿欣應了聲，推門而。仔細地看了看崔錦的神，見自家姑娘不像前幾天那般憔悴后，方鬆了口氣。天曉得有多害怕大姑娘熬不下去了。

燕城的那一位貴人當真任得很，那般反覆無常，說拋棄就拋棄，如今還讓大姑娘淪落到如此地步。幸好大姑娘心好，若是換了尋常姑娘怕早已一條白綾吊在黃粱上了。

阿欣這幾日不敢提起任何與燕城有關的字眼，小心翼翼地侍候著。

今天大姑娘看起來氣好多了，眉頭也不是皺著的，鬆緩了不。阿欣擱下茶盅和茶杯，又斟滿一杯清茶。

「大姑娘這幾日沒怎麼進食，奴婢做了些清爽可口的糕點。大姑娘若是了，可以嘗一嘗。」

崔錦笑道：「好。」

說著，在銅盆里洗凈了手，拈起一塊糕點。

似是想起什麼，忽然說道：「與五郎一起久了，倒是染上他的習慣了。以往在樊城時哪有這麼講究。」

阿欣心中大不好，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眼地看著崔錦。

崔錦無奈地笑了下，又道：「不過這個習慣也不錯，是該洗凈手了才吃東西。」說罷，咬了一口糕點，三下五除二的便吃完了一盤糕點。

阿欣哪裏會不知自家姑娘是化悲憤為食量，登時心酸不已，又默默地在心底咒罵了謝五郎幾句。

崔錦喝了一杯清茶，擱下茶杯時，眉眼忽然了下。

道：「是誰在外頭吵鬧？」

阿欣愣了下，回過神后連忙道：「是三姑娘，說是要來探大姑娘，但是小廝將攔在外頭了。」又說道：「三姑娘肯定不安好心，眼下見大姑娘失勢了，定想來取笑大姑娘的。」

崔錦卻是笑了聲。

「讓進來。」

阿欣又愣了下。

崔錦又說道：「這幾日心裏不爽利，正缺了個人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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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沁鬧了半天終於進來了，心中簡直是又惱又氣。疾步走進，沒走幾步，便見到崔錦在最的涼亭里悠哉游哉地喝著茶，看起來頗是愜意，一點也不憔悴一點也不落魄，完全不像是一個失勢的人該有的表。

今日的崔錦穿了件櫻紅的襦，淡黃的衫子，儘管上沒有任何配飾，可依舊像是鮮花一樣。

登時就愣住了，獃獃地站在涼亭數十步之外，怔怔地看著崔錦。

直到崔錦輕飄飄地看來，才猛地回神。

「你……」

崔錦輕笑一聲：「怎麼？堂妹見到我如此好，心裏不高興了？」

「我……」

崔錦又道：「堂妹心裏定是在想貴人不待見我了，也不寵著我了，城裏都在看我的笑話，所以今日堂妹無論如何都想來一腳是吧？只不過我神如此好，倒是讓堂妹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