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燁面上有些猶豫, 似是不忍。
他雖不是士兵, 卻也是自軍中長大, 坑殺降兵這種事,有些超出了他的個人底線。顧九思看出他面上猶豫,深吸了一口氣道:“周大哥,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要殺他們, 不是為了我自個兒斗氣,我是為了未來,你明白嗎?”
周燁神了,顧九思接著道:“今天這事兒,你以為就梁家摻和著嗎?如今是整個都城的人都在看著你我如何置,你我的態度,就是范大人和周大人的態度。我之前一直不肯下手, 哪怕我知道他們已經了心思, 我也只是讓人多加防范, 我總以為, 這件事會有轉機,我以為我對他們示好服, 就能得到他們的諒解。如今一個月馬上就要過去,很快利息就會到他們手里, 我以為只要錢到他們手里, 他們就能明白, 我并非騙他們。”
顧九思深吸了一口氣, 他起拳頭,轉過頭去,面上有些痛苦:“可是結果呢?”
“我不手,他們就真當我好欺,今日我來的路上,我無數次想過,若當初我以王善泉那樣的雷霆手段,他們還敢如此嗎?!”
“周大哥,我從不覺得這天下都是壞人,”他轉眼看著周燁,神平靜,“但我也不覺得,天下都是君子。人都有善惡,趨利避害貪婪自私這都是人,我今日我若不殺他們,都的那些富商看見,個個有樣學樣怎麼辦?如今開戰在即,你難道要周大人和范大人一面在戰場打著一面還要提防著后院起火嗎?”
聽得這話,周燁神一凜,他深吸一口氣,應聲道:“我知道了。”
他轉過頭去,同眾人道:“就這麼辦吧。”
周燁咬牙:“所有人就地決,還有逃竄在外的,全都緝拿回來,一個不能放過。”
聽到這話,在場頓時鬼哭狼嚎了一片。
顧九思面冷然,他著自己看著,看著面前人一排排立著,看著士兵手起刀落,周邊哭聲罵聲織著,仿若人間地獄。
他的手微微抖,而柳玉茹在馬車里,聽著外面的聲音,過了許久后,也覺得有些發冷。
所有事兒都聽得真切。
聽出來是顧九思下令,這樣的顧九思讓有些害怕,可卻也清楚知道,顧九思做這一切,是因著什麼,為著什麼。
前些時日,他還在徹夜難眠。勸他要鐵手腕一些,他還是心。
只是這世間總是超出他們的想象,他們以為,顧九思每日不過上門而已,再如何,也頂多只是將顧九思削了、或者打一頓,哪里想到就能走到這直接擄人的地步?
柳玉茹聽著外面的慘聲,覺得他們仿佛是再一次站在了滄州,再一次被那些流民圍著。
抱著印紅,咬著牙,只聽外面聲音漸小,許久后,顧九思起車簾,同勉強笑了笑道:“無事了,我們回家吧。”
他面上還帶著,臉有些蒼白,他的笑容勉強又溫和,像是他的世界里最后一份溫。
柳玉茹呆呆看著這樣的顧九思,顧九思垂下眼眸,卻是說了句:“別這樣看我。”
說完,他便放下簾子,這時黃龍跑了過來,小聲道:“大人,了兩個人。”
顧九思皺起眉頭,他抬頭掃了一眼,仔細回想了片刻,隨后冷下臉來:“沈明。”
他抿了抿,思索了片刻后,隨后道:“你找虎子一起,把山封了,在下面等著,遇見人了你別手,你打不過,悄悄跟著,人來通知我。他們有兩個人,如果只出來一個,一定要留人等著另一個。兩個一起抓。”
黃龍應了一聲,顧九思看了看天,同周燁打了聲招呼,讓周燁收拾殘局之后,自己駕著馬車下了山。
他不敢在路上多做停留,馬車打得飛快,他領著柳玉茹了都,隨后便讓蕓蕓等人上來,將印紅抬了進去,然后自個兒站在邊上,抬手遞給柳玉茹,柳玉茹便當著蘇婉和江的面,漂漂亮亮下了馬車。
看見無恙,蘇婉和江頓時放下心來。
柳玉茹笑了笑,溫和道:“娘,婆婆,放心吧,我沒事兒的。”
“那就好……”蘇婉含著淚,不敢多問,低頭道,“你平平安安回來,就行了。”
“先別多說了,趕大夫過來。”
江忙招呼著道:“將燕窩端上來,房里趕備水,夫人回來了,該做什麼做什麼。”
所有人忙活起來,顧九思站在柳玉茹邊上,看著和所有人打著招呼,過了一會兒后,他終于道:“娘,玉茹也累了,讓先回去吧。”
“是是是,”江高興道,“趕先回去休息。”
顧九思拉著柳玉茹回來房里,大夫過來,先給柳玉茹看了,給開了幾幅驚的方子后,這才下去。
柳玉茹在大家關照下喝了燕窩,禮貌送著所有人離開,等大家走后,房間里就陷了一片沉默之中。
顧九思坐在桌邊,他一直沒。柳玉茹有些疲倦,看著顧九思,好久后,拍了拍床,溫和道:“郎君,你過來。”
顧九思回了神,忙起來,走到柳玉茹邊道:“玉茹,怎麼了?”
“睡吧。”柳玉茹瞧著他,神溫,讓開了床,同顧九思道,“你也忙了一夜,睡吧。”
顧九思應了聲,他轉道:“我先洗洗。”
柳玉茹拽住了他的袖子,盯著他,認真道:“你累了,休息吧。”
顧九思頓了頓,他似乎是再也偽裝不下去,平靜的神上出疲憊,他了外,掀了被子,躺在柳玉茹邊,而后他握住柳玉茹的手,平和道;“睡吧,我陪你睡。”
兩人都有些累了,柳玉茹主出手,抱住面前這個男人。
顧九思頓了頓,片刻后,他側過來,將柳玉茹攬進懷里。
這個人進懷里那瞬間,他的手終于不再抖了,他們兩靜靜相擁,顧九思睜著眼,有些茫然看著前方,慢慢道:“玉茹,你別怕我。”
“我不怕。”柳玉茹輕聲開口,靠在他口,聽著他的心跳,平和道,“你怎麼樣,我都不會怕。”
“我聽說你出事的時候,我特別后悔。”
他聲音里聽不出緒,仿佛是失了魂一般,平靜道:“我一路在后悔,我怎麼不早點手,我為什麼要和他們講什麼仁義,為什麼要總顧著他們?”
“我已經選了這條路,就注定是要遭人怨恨的。他們恨我怨我都無所謂,為什麼要找你的麻煩?”
“玉茹,”顧九思聲音里帶了哭啞,“我怕啊。”
“你聽見你出事了,我真的怕。”
“我不是沒事兒嗎?”柳玉茹溫和出聲,“以后咱們吃一塹長一智,我們會越走越順的。”
“九思,”柳玉茹聽著他的心跳,慢慢道,“你沒來的時候,我也特別怕。我怕好多事,我怕自個兒出事,怕自己辱,怕你見到我討厭我,怕你以后被別人議論嫌棄我……”
“怎麼會?”顧九思被的話說笑了,“你怎麼擔心這些無聊的事兒?我說了,我不在乎的。”
“我在乎。”柳玉茹認認真真看著他,“我總希,你心里的我是最好的我。所以在你面前當潑婦我會擔心,我名節有損我也擔心。”
柳玉茹的眼里落著他,言語里沒有毫遮掩,似乎完全沒有子的,的手掛在他的脖子上,瞧著他,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人心的話,只是道:“我就希你覺得,我是天下最好的姑娘。”
顧九思呆呆看著。
他看著面前人致的面容,他覺自己心跳變緩、變重,所有呼吸清晰可聞,他慌又欣喜。
柳玉茹見他只是愣愣看著自己,忍不住將頭埋進他口,小聲道:“你怎麼都不說話,好歹回我一句啊?”
“我……”顧九思咽了咽口水,他抱著柳玉茹,有些無所適從,好半天,他才道,“我……我覺得你就是天下最好的姑娘。”
“真的?”
“真的。”顧九思慢慢鎮定下來,他一只手在自己頭下,看著面前人,聲道,“我一想到你,就覺得,為你做什麼都可以。”
柳玉茹抿了,著心里的歡喜,小聲道:“你不騙我?”
“不騙你。”
看見笑了,顧九思突然覺得,這世上所有事兒都拋諸腦后。他的愧疚,他的害怕,他的掙扎,都在慢慢遠去,他目落在這人上,就覺得這人是這個世界,他聲道:“你說什麼,我便做什麼。”
“那你開心點。”
柳玉茹抬頭看向他:“你要是什麼都聽我的,那就答應我,第一要對自己好一點,第二開心點,第三別懷疑自己,第四喜歡自己……”
顧九思聽著一條一條數著,忍不住笑了:“那你呢?”
“嗯?”柳玉茹枕在他臂彎,抬眼看他,那茫然的樣子讓顧九思心頭發暖,想是被春照在心尖,他瞧著,“說的都是讓我對自己好的事兒,那我對你該怎麼好?”
“已經夠好了。”
柳玉茹見是這個問題,手抱著他了:“你對我這樣,我知足。”
顧九思眼里帶了歉意:“玉茹,你跟著我,苦了。”
“哪里有。”柳玉茹笑起來,“不跟著你,我就不能當柳老板,也不能被人疼。你看哪家娘子能像我一樣造次的?”
“大家都是吃飯只能吃幾口,坐只能坐在凳子邊上,睡要比夫君睡得晚,醒要比夫君醒得早……算起來,我的日子已經好得很了。”
“可是讓你遇險……”
“那不是你讓我遇險。”柳玉茹握住他的手,認真道,“是那些壞人讓我們遇險。九思,你不能把所有罪過都往自己上攬。你得明白,你就是個普通人。”
“一個普通人不是萬能的,我們只是盡力生活,但不能每次出事兒都覺得是我們做得不夠好。我沒有你這樣的良善,九思,我活在這世上,就是努力的生活,在我活下來之余,我才能想到為別人做什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不饒人。你選了一條本就是善惡難辨的路,你要仕,要為百姓做更多事,那你就注定要做一些違心事,你只要盡了你的力,做到你能做得最好,那就夠了。”
“我能理解梁家的反抗,可我不能接。若今日你殺這些山匪,你就覺得難安,九思,那就把辭了。”
看著顧九思,神平和:“我不求你大富大貴,也不求你封侯拜爵。這條路不適合心底純善的人走,你不用完楊文昌的愿,你就在家里,繼續當你的顧公子,幫我打理一下賬就好,好不好?”
顧九思沒說話,他看著柳玉茹的眼。
他心掙扎著,他幾乎就答應了柳玉茹。可是在他開口前的瞬間,顧家當初奔走竄逃、楊文昌濺法場、滄州流民暴的畫面在他眼前一一閃過。
他開了開口,卻突然發現――
“我做不到。”
他沙啞出聲:“讓我就這麼看著這世間至此,我卻置之事外,我做不到。”
柳玉茹笑了:“你明白就好。而且,你也無法置之事外啊。”
柳玉茹嘆息:“人一輩子,總會遇到這些事兒的。九思,咱們不是圣人,我們求的,也不過就是一個自個兒心安。”
“若是有罪,日后無間地獄,咱們倆一起去。”
柳玉茹笑了笑:“到時候,我給你作伴。”
顧九思沒說話,他看著柳玉茹的眼,這麼平和說著后事。
以前總同他說的是這一輩子如何,他總覺得,那是因為這一輩子,已經沒了選擇。可是如今有選擇的時候,卻還是選擇了他。
他不想去深想這是不是意味著什麼,他只是回想起他沖到黑風寨里,見到柳玉茹的第一瞬間。
在那一瞬間,他無比真切的意識到――他這一輩子,容不得第二個男人,出現在柳玉茹的生命。
過去他許諾的什麼放走,讓遇到真之類的話,在那片刻都了狗屁。
他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他這輩子要柳玉茹,下輩子要柳玉茹,他顧九思活著的、死了的所有時,他都要這個人。
是他妻子,就一直是,永遠是。
他怕這樣瘋狂的念頭嚇到柳玉茹,于是他克制著所有緒,溫和笑了。
他抬手將柳玉茹的頭發放到耳后,他低頭親了親的額頭。
“好,”他溫和道,“這些話,你都記好了,別到奈何橋上,又不認賬。”
柳玉茹抿輕笑:“你才不認賬,我何時不認賬過?”
“你說過的話,你都認賬?”
“認賬。”柳玉茹點頭道,“信用是商人之本。”
“那就好。”顧九思低下頭,他握著的手,溫和道,“那我就放心了。”
兩人說著話時,沈明躲在山里,認真觀察著外面的形。
熊哥了傷,他在旁邊自己給自己包扎,他上中了一刀,行不便,他一面理傷口,一面低低息著道:“小沈,你走吧,憑著你的武藝肯定沒事兒,別讓我拖累你了。”
“不行。”沈明扭頭道,“我得帶你走。”
“是我害了你,”熊哥苦笑,“本以為帶著你來到這黑風寨,能給咱們求條生路,誰知道卻是條死路。當初應當聽你的,不該來這兒……”
“別說這些了。”沈明冷靜道,“當初你在滄州救了我和我娘,我不會丟下你。”
“我也就是隨手一救,”熊哥嘆息道,“你報恩已經報得夠多了,你走吧,別管我了。”
“他們現在沒靜了,”沈明看了外面,走到熊哥面前,同他道:“現在他們應該還在山下等著我們,我背著你下山,等會兒我把你藏起來,我先出去把他們引走,你就趕走。”
“小沈!”熊哥焦急道,“為我搭上這條命不值得,你娘還在等著你……”
“老子的命值得不值得要你說?”沈明瞪了他一眼,隨后背上他,熊哥拼命掙扎著,沈明立刻道,“別我綁你!”
熊哥知道他說得出做得到,終于才不再掙扎,他背著熊哥,看了一眼外面,貓著腰順著草堆過去。
到了山下,他匍匐在草堆里,果然看見虎子帶著人在等著他。沈明想了想,讓熊哥趴在草堆里,他小聲道:“按計劃,你去我娘那兒等我。”
說著,沈明便站起,他小心翼翼出去,趁著虎子的人背對著他的時候,他趕小跑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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