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思一連參兩百人的壯舉, 柳玉茹隔日就聽到了。滿大街都在議論顧九思的事, 無論是在茶樓、飯店、花容、神仙香……

任何一個地方, 都能聽到顧九思的名字。

好聽點的，無非是:“顧大人剛正不阿, 有骨氣，有魄力。”

不好的, 便是:“顧九思這傻子，這麼做，都不給自己留點退路。”

柳玉茹聽久了, 心里也有些發慌。其實不止是別人說, 自個兒心里對這件事, 也有些發慌。向來是個喜歡把刀子藏起來的人, 見著顧九思這麼鋒芒畢, 心里不由得有些擔憂。

只是相信顧九思有顧九思的打算，便也忍住不問，低頭做著自己的聲音，盤著自己的賬。

找了許多人規劃水運一事，終于規劃出一條河里的路來，而后便派人出去，按照他們規劃的路子, 從頭到尾走一遍, 順便再從幽州買了糧送過來。

這條水運的路, 從頭到尾走一遍, 從幽州到東都, 大約需要半個月。于是柳玉茹便老老實實等了半個月。

而這半個月，顧九思忙得腳不沾地。他先送走了周燁，而后參了這兩百個人。參了兩百人的第二日，據說就有一百個員參了他，參奏原因五花八門，諸如他見到長不夠恭敬、上朝佩飾歪斜、在路邊辱罵他人、上次朝堂上罵人帶鄙、在家不夠孝順和父親吵架等等。

這些事兒，雖然不算大，但是這麼多人參他，他也必須要做一個解釋。

于是他先把最關鍵的問題――不孝，這個事給解決了。

他帶著顧朗華上了朝，由顧朗華親自在朝堂上澄清了這是一個誤會，據說當天顧朗華為了證明顧九思非常孝順，在朝堂上狠狠了兒子一頓。這一頓下來，再也沒有人說顧九思不孝順了――畢竟自己沒這麼孝順，能給自己的爹這麼。

當然，這件事的直接結果，就是顧九思和顧朗華一起回來之后，父子兩隔著屏風對罵了大半夜。

柳玉茹和江一直在勸，完全勸不好兩個人。

柳玉茹去拉顧九思，規勸顧九思道:“九思，咱們回去了，公公打你是不對，但也不是為了你好嗎？”

“為我好個屁！”顧九思怒喝出來，指著臉上的痕跡道，“你瞧瞧，玉茹你瞧瞧我的臉，這是親爹嗎？他好久沒機會打我了他這是公報私仇呢！”

“你放屁！”顧朗華在里面罵，“老子打你還需要公報私仇？！”

“顧朗華你著良心，”顧九思站在門口，“你良心被狗吃了嗎？你當著這麼多人這麼打我，我不要臉的？”

“哦，你不得了了，翅膀了要飛了，顧尚書了，我打不得是吧？”

顧朗華這話出來，懟得顧九思大火，他覺得這話比直接罵他還難聽，他繼續回，柳玉茹忍不下去，直接去拖他道:“行了行了，回去了，再不回去我可就惱了。”

“你也欺負我！”

顧九思甩開柳玉茹，氣得一屁坐了下去，盤坐在大門口，指著站在旁邊的一圈人道:“你們都幫著他，都欺負我，今天挨打的是我，你們還不準我來討個公道！還嘲諷我？我當個有什麼用？當個尚書有什麼用？在家還不是要被罵，還不是要被欺負？我不干了，柳玉茹我和你說，今天你還幫他，我真的不干了。我明天就去辭，這個家，我算什麼大公子？”

“老子還是老爺呢！”

“我算什麼尚書？我算什麼天子寵臣？我算什麼一家之主？”

柳玉茹:“……”

柳玉茹勸不住了，嘆了口氣，同顧九思道:“好吧好吧，那郎君，你先罵著，我還有事兒，我去把生意上的事兒忙完了，你罵完自個兒回來。”

說完，柳玉茹同旁邊木南道:“木南，去那碗雪梨湯，要公子累了，記得給他喝點潤潤嗓子，他明天上朝還得繼續罵人。”

顧九思聽到這話，有些愣，不由得道:“你不勸我啦？”

柳玉茹搖搖頭:“您了委屈，我也不能讓您著。我還忙，先走了。”

柳玉茹說完，便站起走了，顧九思坐在門口，一時有些尷尬，看著柳玉茹的背影，不由得道:“你要不再勸勸唄？”

柳玉茹沒搭理他，擺擺手，轉彎走了。

這里一下子就剩下顧九思一個人坐在門口，顧朗華坐在門洗腳。

他今天占了便宜，頗有些高興。顧九思一個人坐著，沒什麼戲唱，不一會兒后，他輕咳一聲，故作鎮定站了起來，拍了拍屁道:“我該說的也都說了，今日天已晚，我明日再來。”

說完，顧九思便轉離開。

他自個兒回了屋里，柳玉茹果然還在忙，這幾日來他們兩人都忙，見面的時間也沒多，顧九思想想方才柳玉茹的態度，便不大高興了。他覺得自己在家里一點地位都沒有，柳玉茹一點都不幫著他。

他在床上輾轉反側，等了許久之后，柳玉茹終于回來，一上床，顧九思就直接撲了上來，在上。柳玉茹愣了愣，隨后有些詫異道:“郎君，你還沒睡啊？”

顧九思有些不高興:“你也知道晚了，為什麼不早些回來？”

“我忙。”

柳玉茹笑了笑，抬手著顧九思的背道:“你平日也是這麼忙的，今天你被打了，陛下放了你假，不然你哪兒有時間這麼早早等我？”

一聽這話，顧九思更不高興了:“你既然都知道我被打了，你還不心疼我？”

“我忙啊。”柳玉茹嘆了口氣，顧九思將臉埋在肩頭，嘟囔道，“忙也可以時間，你就是心里沒我，所以才忙。”

柳玉茹:“……”

覺得自己得罪顧九思了。

左思右想，輕咳了一聲道:“我心里有你的，你可別冤枉我。”

“好啊你，我說句話你就說我冤枉你了，可見你是找著理由給我扣帽子了。”

柳玉茹:“……”

柳玉茹被顧九思搞得沒轍，嘆了口氣道:“那我補償你吧？”

“那是自然的。”顧九思一臉認真。

柳玉茹看著他:“要補償什麼？”

顧九思聽著這話就樂了，他臉上表有些興，趕同柳玉茹咬著耳朵說了許多。柳玉茹臉越聽越紅，最后終于道:“這麼晚了……還去洗澡，不好吧？”

顧九思頓時有些興致缺缺，他從柳玉茹上滾下去，嘆了口氣道:“說得也是，明日還要早起。玉茹，”他裹著被子，眼里滿是哀怨，看著柳玉茹道，“再這麼下去，我覺得陛下這是要我斷子絕孫。”

柳玉茹被他逗笑:“你可別瞎說了。”

“真的，”顧九思認真道，“我方才說的你都等著，等我給劉春這個案子收了尾，我一定要和陛下請假，與你大戰三百回合。”

“你閉。”柳玉茹見他口無遮攔，翻過去，閉著眼道，“睡了。”

顧九思從后面抱著，也不多說了，怕自己再多說幾句，就睡不著了。

柳玉茹見他安靜了，想了想，才終于道:“這案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戶部的人至要換一半。”顧九思閉著眼道，“陛下要清理太后的人，現在借著這個案子到人，馬上就要秋試，等秋試之后，后面會慢慢好起來的。”

柳玉茹應了一聲，過了許久后，慢慢出聲道:“九思，要小心啊。”

顧九思沒有說話，他在夜里慢慢睜開眼睛，抬手將柳玉茹抱:“嗯，你別怕。”

“我不怕。”

柳玉茹和道:“我只是擔心你。九思，其實我希你別當太大，就當個不大不小的，不要出頭，不要站隊，一直平平穩穩的過，就最好了。”

顧九思聽著這話，忍不住笑了，溫和道:“我也想的。”

他也想的，只是不能的。

哪里都有風雨，他能做的，只有為一棵大樹，庇護他想庇護的人。

柳玉茹明白顧九思的意思，于是也沒再多說，回頭開始將利潤拿出來，專門私下去收養了一批孩子，據天賦分開來，會讀書的免費讓他們進學，質好的則就請了武師來教授，算是為商隊培養人才。

而這些時日，不斷有人上門來找柳玉茹，有送錢的、有送禮的，柳玉茹紛紛拒了。一開始還問問別人送了什麼，后來就不問了，顧九思聽聞了這事兒，不免有些好奇，詢問道:“怎麼不問問他們送什麼了？”

柳玉茹翻了個白眼，有些不高興了:“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我怕我把持不住。”

顧九思被說笑了，他歪著頭想了想:“那我送你一個東西，就當彌補你的損失了。”

柳玉茹聽到顧九思要送東西，頓時有些高興了，想著顧九思一定是要送一個十分值錢的玩意兒，才能彌補的損失。

只是顧九思說完這話，仿佛就像忘了一般。繼續每日忙他的事。

沒了幾日，柳玉茹便聽到太子班師回朝的消息。太子班師回朝，也就意味著太后這個案子，要到尾聲了。

范軒會把案子在太子班師回朝前解決，因為跟著太子去的五千兵力，幾乎都是太后的人，他們必須要在這些人回來之前，把事料理干凈。

柳玉茹猜想，這些時間，一定會有更多人來找，于是干脆閉門不出，等著這個案子完結。

這麼熬了幾日，就傳來了李云裳大婚的消息，李云裳嫁的是左相張鈺的兒子，滿朝文武自然都邀過去，顧九思也在邀請之列。

于是柳玉茹終于還是出了門，穿了紫廣袖外衫，力著了白單衫，用一玉簪束發，看上去溫婉高雅，和之前剛來東都時的窮酸模樣截然不同。

畢竟也在東都爬滾打了一陣子，早就東都的底，跟著顧九思出門去，自然是不想落了顧九思的面子的。

兩人一路坐著馬車過去，去的路上，柳玉茹慨著道:“李云裳也是好命，我聽說張雀之是個脾氣極好的公子哥兒，如今嫁給張雀之，倒是許多姑娘勸都勸不來的好姻緣。”

顧九思聽著這話，卻是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

柳玉茹不免奇怪:“你笑什麼？”

“張雀之人不錯，”顧九思笑著道，“但若說好姻緣，卻是未必。”

柳玉茹愣了愣:“這怎麼說？”

“你可知張雀之為何至今不婚？”

“為何？”

“張雀之與他夫人極好，而他夫人是死于前太子，也就是李云裳哥哥之手，如今陛下賜婚，等于著張雀之娶了，你覺得這門姻緣如何？”

柳玉茹聽到這話就愣了，呆了片刻，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聽葉世安說過，李云裳這門婚事，是顧九思建議的。

一路沒說話，到了張府，柳玉茹看到一個青年穿著一紅站在門口，他面容清俊，神冷漠，雖然穿著喜服，卻在前別了朵純白的玉蘭。

喜袍上掛白花，這樣不吉利的裝扮，柳玉茹是見都沒見過。

柳玉茹和顧九思一起下了轎，同張雀之行禮，張雀之面無表回了禮。

顧九思和柳玉茹一起席，等了一會兒后，就便請去觀禮。

李云裳這婚禮比起的份來說，可以說是落魄了。像一個普通子一樣，跟著張雀之一起站在大堂。這大堂之上，正上方坐著張鈺和他的夫人，側位上卻是放著一個牌位。

大家都看不明白這是什麼況，只見張雀之領著李云裳拜了父母，在夫妻對拜之前，他突然停住，同李云裳道:“殿下，還請往你的右上角一拜。”

李云裳頓了頓，片刻后，輕出聲:“敢問為何？”

“在下曾同發妻發誓，這一生只有一位妻子。”張雀之面無表，聲音冷漠。李云裳了手中紅錦緞，聽張雀之道，“這門婚事非我所愿，公主既然一定要嫁進來，那請公主先拜見過大夫人。”

拜見大夫人。

按著規矩，只有妾室進門，才會先拜見大夫人，得到大夫人的許可。

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座上張鈺輕咳一聲，卻是沒有做聲，仿佛所有人都默許張雀之的做法。

柳玉茹看著堂上的李云裳，直了腰背，冰冷道:“本宮不拜呢？”

張雀之冷聲道:“行禮。”

話剛說完，旁邊人突然沖上來，按著李云裳的頭猛地就了下去。

那力道太大，李云裳被著當場就跪了下去。李云裳整個人都在抖，張雀之平靜道:“殿下，我娘子當年，曾經跪在公主府前一天一夜，請公主為做主，公主可還記得？”

李云裳咬牙關，片刻后，輕笑起來:“我明白了。”

說著，慢慢站起來，卻是猛地掀了蓋頭，看著張雀之，怒喝出聲:“張雀之你個孬種！時至今日，拿這種辦法給你夫人報仇是吧？！”

“好了，”張鈺開口，平靜道，“殿下喜怒，吾兒也只是太過思念夫人。這是陛下賜婚，繼續吧。”

“本宮不嫁了！”

李云裳將喜帕一甩，怒道:“本宮再落魄也是公主，得到他這樣的人娶本宮？！張雀之你有本事，你怎麼不手刃了我哥？如今娶我來辱，你以為就能報仇了？我告訴你，你當年沒本事保住你夫人，就是你沒本事！”

“你記住，”李云裳咬牙出聲，“本宮不嫁你這種人，你這種人，也不配有人嫁。”

說完，李云裳便沖了出去。周邊鬧哄哄一片，喜娘去追李云裳，張雀之冷聲道:“不準追。”

“還是追回來吧。”

張夫人開口:“送回房去休息，這禮就辦到這里。”

一場大婚辦這種樣子，誰的臉上都不好看，柳玉茹和顧九思吃過飯，便匆匆回去。剛到屋里，還沒多久，就聽侍衛回來給顧九思傳話道:“主子，張府出事了。”

顧九思正在洗臉，低頭用水潑著臉道:“說。”

“公主殿下在屋中自盡了。”

聽到這話，顧九思作頓住了。

柳玉茹抬起頭來，滿臉震驚。片刻后，房間里響起顧九思的聲音，平淡道:“哦，知道了。”

柳玉茹呆呆看著賬本，突然想起李云裳之前的話來。

凰這種東西，非梧桐不棲，非清不飲。

柳玉茹說不出是什麼覺，口突然有些發悶，顧九思完臉，抬眼看:“你算盤從剛才就沒過，在想些什麼？”

“九思，”柳玉茹抬眼看他，也沒打算瞞他，看著顧九思，慢慢道，“你是不是算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