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前后,氣候轉涼,朝夕有。
天空中灰蒙蒙的,只是尚未落雨,路邊兒的早點鋪子已經開門,熱騰騰的水汽攀升至屋檐,凝結為一滴滴珠,怕是只要有稍稍靜,這些珠便再經不住人間,滴落塵世。
只不過,等那些個晶瑩珠落地之時,再想與往常一般晶瑩剔,便不容易了。
有個穿綠的子路過這包子鋪,腳步不重,卻也使得珠滴落。
子被微弱聲音一驚,沒來由一笑,繼續邁步前行。
舊城老巷,挑擔送水的已經跑了好幾個來回。
有夜香婦推著車,布蒙住口鼻,逐戶拍門,高喊著倒夜香。
婦人瞧見遠走來一位綠子,許是怕自己上晦氣沖撞別人,趕忙推著車盡量靠向墻邊。
好在那年輕子只是側走過,走過只是尚且對著婦人含笑點頭。
巷子盡頭,一老房子門戶吱呀一聲打開,由打門走出個白發老漢。那老漢佝僂著子,由打門后取出背簍短鋤,瞧模樣是要出城上山采藥。
老漢一轉,這才發現有位子靜靜站在門口。
老人咧出個笑臉,詢問道:“這位姑娘,你有事兒?”
子沉默許久,等老人又問了一聲,才開口道:“你,是姚小虎吧?”
老人面帶疑,點了點頭,輕聲道:“老朽就是,姑娘有何貴干?”
子微微一笑,輕聲道:“我姚小。”
一縷涼風拂過,天空中落幾滴雨水,老人被一冰涼驚回神,再仔細看向姚小時,已然老淚縱橫。
姚小虎聲喊道:“姐!你回來了?”
老人就要轉頭喊醒兒孫們,結果姚小揮了揮手,搖頭道:“先帶我去爹娘墳前看看吧,晚些時候回來再看我這些侄子侄孫。”
老漢巍巍放下背簍,關好門便帶著姚小往城外去。
他當然不驚訝,爹在世的時候雖然沒說,但隔壁的季老哥曾經酒后說了,他姐還活著,如今還是個神仙了。
細雨之中,有個綠子站在三座墳前。
中間那座,墓碑上刻“姚小”。
姚小虎強忍著淚水,聲道:“爹很早就立了這座冠冢,我們都不知道,直到爹最后幾年,才帶著我們來這兒的,說等他沒了,也要埋在這兒。其實家里人都知道,每天夜里,爹都會取出一個小書箱,眼淚止不住,抱著小書箱獨自嗚咽。他臨走前說,這輩子做錯了,希下輩子能補償。”
姚小眼眶通紅,分別拜了左右墳墓,起后了眼淚,對著姚小虎說道:“家里有什麼困難嗎?”
姚小虎了眼淚,搖頭道:“沒有沒有,家里都好的。我就一個兒子,兒子也就一個兒子,我那孫子前些年倒是中了進士,只是一直沒等到放缺,如今在一私塾授課,過得也還好。現在倒是有一個重孫一個重孫兒。”
姚小點點頭,輕聲道:“回頭安排個縣令讓他補上去,晚些我去瞧瞧個兩孩子,要是有修行資質,我就帶著他們修行吧。”
……
龍丘棠溪睡的很沉,到現在還沒有醒,也沒人敢進去打攪。
連白小豆都只是看了一眼就跑出來了,別人更不用說了。
辰末時,劉景濁忽然睜開眼,只覺得手臂有些發麻,轉頭一看,龍丘棠溪正拉著自己的手臂,著臉,睡的極香。
煉氣士想要睡個好覺,不容易的。境界越高,越是難以真正眠。
劉景濁不忍打攪,便躺著沒。
又過去了半個時辰,龍丘棠溪忽然一驚,瞬間坐了起來。劉景濁趕忙詢問道:“怎麼啦?”
龍丘棠溪轉過頭,眼眶潤,嘟著說道:“本來我想自己打的,都怪我爹。”
劉景濁苦笑一聲,無奈道:“那等我先養好傷,然后你再打?”
龍丘棠溪哼了一聲,白眼道:“喝水嗎?”
某人訕笑道:“不能是酒嗎?”
說話間,門外一個小丫頭飛奔而來,劉景濁一臉驚模樣,忙喊著:“你慢點兒,我這會兒可遭不住你這一下。”
白小豆哪兒管這個,飛奔過來一個縱,高高躍起就要撲在劉景濁上。
結果飛到半空中,給龍丘棠溪一把拽住脖領子。
小丫頭撇著回頭,龍丘棠溪瞪眼道:“你是不是不想你師傅醒了?你要是再撲上去一下,說不好他就又昏過去了。”
白小豆撇道:“還不是龍姨不講理的爹打的。”
小丫頭這下是記仇了,心說把我師傅打的這麼慘,以后我見著你,打不過也要拔胡子!
劉景濁沒好氣道:“我不在的這兩天,有沒有好好洗臉啊?”
小丫頭點點頭,“洗了洗了,我可不像師傅,給自己糊一臉泥。”
劉景濁抬手就要揪小丫頭耳朵,白小豆兔子一般,轉頭狂奔出了門,在院里跳著喊道:“師傅醒嘍!師傅醒嘍!”
屋兩人對視一眼,無奈一笑。
忽的一陣靈氣漣漪,一道白影憑空出現在屋中。
龍丘棠溪起抱拳道:“溫叔叔。”
溫落眼神古怪,打趣道:“這都打哪兒論的輩兒?大小姐喊我叔叔,我又跟劉景濁論兄弟,這不是了套了?”
劉景濁瞪了其一眼,輕聲道:“關薈芝跟陳放,如今怎麼樣了?”
溫落笑道:“讀書人釀酒,端的是文雅,現在他們開了酒鋪,我幾次三番以真前往,后來附近土地與一些散修都尋著味兒去了,新上任的靖西國城隍,也曾專門去過一次。他們家那個酒鋪,進門的凡人的零零散散,煉氣士每天卻是絡繹不絕,真可謂是獨一份兒的。”
不是煉氣士開的酒鋪,迎來送往的卻都是煉氣士,當然是獨一份兒了。
龍丘棠溪冷不丁開口道:“溫叔叔,要是想以心聲說話,那我就送客了。”
溫落啞然失笑,無奈道:“我就是想說,那個百節回中土的路上被一群人截殺,跑是跑了,不過那幫人在東岳地界兒憑空消失,我那位同僚怎麼都尋不到截殺百節的什麼背景,躲去了哪里。”
劉景濁笑了笑,輕聲道:“跑路的本事,百節不會低于任何一個煉虛修士,等我回中土了詢問就是了。”
溫落氣笑道:“你是裝傻還是真傻?百節能跑,你呢?”
若是之前,劉景濁肯定會說,那我就去引他們出來。
可劉景濁偏偏說道:“那我就躲著點兒。”
溫落與龍丘棠溪皆是一臉詫異,溫落心說這家伙轉了子了?
又細聊了一會兒,外面季焣與姚小同時上門,溫落便先行飛離去。
季焣與姚小進門行禮,劉景濁抱拳回禮,之后季焣便開門見山道:“你剛醒我們就來,實在是有些唐突。但是沒法子,我們的皇帝陛下有些著急,我就直說了。長公主手中那天福地,青泥國無論如何都是把握不住的,與其留在手里一顆燙手山芋,倒不如送給你跟破爛山。”
劉景濁轉頭看了看龍丘棠溪,后者輕輕扶起劉景濁,在他背后墊了一塊兒枕頭。
劉景濁輕聲道:“破爛山那邊,我可以去幫你們說,但我是不會要的,這個無需多說了,魏薇與羅杵日后修行路上,我跟破爛山都會幫襯著。”
姚小看了看季焣,苦笑道:“瞧吧,我說了他不會要的。”
季焣還是不死心,對著劉景濁重重抱拳,沉聲道:“說句心里話,但凡青泥國有景煬王朝一般的底蘊,我們是斷然不肯相送的。可青泥國就這麼大地界兒,若是把這東西留下,那就相當于在自尋絕路,劉景濁,你就當再幫老頭子一個忙行不行?實在是不行,煩勞也與姚宗主說說。”
劉景濁想了想,微笑道:“我可以找姚放牛說說,但破爛山如何做,我無法干涉的。”
頓了頓,劉景濁說道:“季先生,我怕是至還要躺個十來天,這事兒咱們慢慢商量如何?”
其實說話時,劉景濁在暗自傳音姚小。
“國師就別讓我猜了吧?”
姚小笑了笑,直接開口道:“我并非蓌山道統,真正師承不便明說。之所以引狼室,只是因為沒辦法。先皇于我有恩,陛下年,我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犧牲長公主,換青泥國太平了。”
劉景濁心念一,飛劍長風瞬間將此地籠罩。
劉景濁看了看龍丘棠溪,轉頭問道:“促那個金丹之約的,是誰。”
季焣與姚小對視一眼,皆是看向龍丘棠溪。
龍丘棠溪輕聲道:“是我娘提議的,所以那時候我還跟著來了。”
劍消散,劉景濁沉默片刻,輕聲道:“煩勞二位走的時候,把姚宗主跟張五味喊來。”
這就是在送客了。
若那個金丹之約是龍丘棠溪的娘親提起的,那先前的推斷,不是又出了錯?
龍丘棠溪忽然說道:“最開始我娘是反對的,后來不知怎的,就改口了。”
頓了頓,龍丘棠溪低聲道:“過了沒多久,我娘就被害了。”
劉景濁出手,很快又回來,隨后輕聲道:“我的推斷是不會有錯的,伯母忽然改口,背后必有原因。你別多想,這里面樁樁件件,早晚我會把它們一層層剝開。”
龍丘棠溪咧一笑,笑容極其燦爛,“簪花上刻得字什麼意思?我讀書,煩勞劉先生解一番!”
劉景濁眼神瞟向別,訕笑道:“抄的前人詩而已。”
見龍丘棠溪還不善罷甘休,劉景濁趕忙說道:“我跟姚放牛還有張五味說些事,你去把小豆拉上,待會兒我們出去一趟。”
話音剛落,年輕道士與那位姚宗主便到了。
龍丘棠溪翻了個白眼,起出門去了。
年輕道士剛剛坐在床邊兒,劉景濁做賊似的向姚放牛,低聲音說道:“給口酒喝!”
姚放牛甩去一壺酒,撇道:“喝酒歸喝酒,但有一件事兒我得跟你說清楚,那天地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要,你要是收下來,我可以暫時幫你運作,待你青椋山有人之后,就還給你。”
劉景濁灌了一口酒,輕聲道:“這事兒等你帶我逛過你選定的山頭兒再說,現在我要說別的。”
劉景濁轉頭看向張五味,輕聲道:“咱倆認識不久,你當我劉景濁是朋友不?”
年輕道士頓時拉下臉,氣笑道:“我都差點跟你殉了,你問我這話?”
一旁的姚放牛眨眨眼,臉上就寫著一句話,“你倆好這口兒?”
兩人同時轉頭,冷聲道:“滾蛋!”
張五味白眼道:“有話就說!”
劉景濁笑了笑,開口道:“我的本意是帶你回中土的,可你也聽見了,我上事兒太多,說不定哪天又是打生打死的。巧,這位姚宗主要在青泥國境開設分宗,你要是愿意,可以在破爛山分宗修行,所有開支全算在我上。”
頓了頓,劉景濁瞟向姚放牛,輕聲道:“這家伙瞧著不靠譜兒,卻也是登樓境界了,有他護著你,吃喝不愁。當然了,你不會是我們任何一人的幕僚。我當然也是有私心的,我是想等我重開山門,你來幫我。”
一腦說了好多,連姚放牛都有些詫異,心說張老弟雖然不凡,可也不至于這麼上心吧?這哪兒是對朋友,你劉景濁對龍丘棠溪都沒有這麼上心吧?
張五味撓撓頭,訕笑道:“幕僚不幕僚的,我真無所謂的,管吃管住管修行,讓我看大門都行。只不過,真不會麻煩姚宗主嗎?”
姚放牛幾步繞去張五味旁,重重拍了拍張五味肩膀,瞪眼道:“什麼話?你跟劉景濁是朋友,我也是啊!我一座山頭兒,眨眨眼進賬百八十顆五銖錢,養不起一個二境煉氣士?再說了,他不是說所有開支算他上嗎,你愁啥?朋友之間,不互相坑人,算的了什麼朋友?”
劉景濁冷不丁道:“就是,姚宗主歲數在那兒放著,起碼頂五個你了,差這點兒錢?”
姚放牛一把搶過酒葫蘆,笑道:“那可不是。”
劉景濁又開口道:“張五味以后會是青椋山最重要的人,你破爛山最多只能讓他掛一個記名客卿,不可譜牒。還有,若是有哪位山中前輩看上我張老弟的資質,想要收他為徒,煩勞姚宗主讓他死遠點兒。”
說話時,劉景濁以心聲將當日自個兒怎麼活下來的說了一遍。
結果這位姚宗主一口酒噴出來,灑了一床。
姚放牛咽了一口唾沫,轉頭直愣愣看向張五味,深吸一口氣,說道:“放心,誰敢打我張老弟打主意,我管他什麼長輩,一律打折。”
張五味撓撓頭,訕笑道:“別的都行,拜師真不行,我有師傅的。”
乖乖,你劉景濁真是膽兒啊!開天門的大修士,居然想拐去青椋山?得,你胃口大。
劉景濁輕聲道:“五味,我想你師傅給你起這個名字,是不想讓你會人間五味。人生在世,酸甜苦辣咸,可不是字面上這麼簡單。可總有一天你要出去走走的,所以我想說,起碼等你躋金丹,再去走江湖如何?”
其實有一句話,劉景濁沒說,說出來會為張五味上一種很大的力。
劉景濁想說,我希無論過去多久,張五味的心湖當中,始終能清澈明潔。
可做到這種事,很難。
劉景濁想了想,傳音龍丘棠溪,輕聲道:“還是不帶小豆了,你也別去了,我跟他倆出去走走。”
“姚宗主,煩勞帶我出去走走?”
姚放牛氣笑道:“你這鬼模樣,讓我帶你出去走走?是想訛死誰?”
劉景濁冷笑道:“姚宗主就不能把床一起搬走?”
張五味心說還能這樣?
沒法子,他倆只好給劉景濁找來一張藤椅,
劉景濁輕聲道:“你擺攤兒算卦的地方是在哪兒?”
張五味一愣,輕聲道:“東城門口。”
劉景濁點點頭,“先去東城門,煩勞姚宗主施法,讓別人瞧不見我們真容。”
姚放牛白眼不止,一揮手,三人便已經到了張五味曾經擺攤兒的地方。
城中百姓無人記得半月前此地發生的事兒,甚至連長公主要嫁的人,都換了羅杵。
這當然是那位國師施展的手段了。
兩人都注意到,張五味看著一空地,出神不止。
劉景濁拍了拍張五味,輕聲道:“別著急。”
話音剛落,劉景濁一拍躺椅,連人帶躺椅便到了一餛飩攤兒。
只不過除了張五味與姚放牛外,剩余人瞧見的劉景濁,是個一儒衫的孱弱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