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是過了中元節出的門, 回到學堂立刻修書一封給家里報了平安, 這封信八月上旬就收到了, 家里照例請人代筆回了一封, 除噓寒問暖閑話家常之外, 這封信里還提到大郎媳婦懷孕的事。
人丁興旺好, 衛得知此事, 很替他大哥高興,又不去想什麼時候娘也能給他生個,不拘男都好。
要是男孩, 以后也讓他讀書考科舉做文化人。
是孩就養著,讓無憂無慮長大,再給相個如意郎君。
心里面這麼想, 在后來第二封家書里, 他卻只字未曾提及,只是讓家里代他向大哥道喜。家書的絕大多數篇幅還是在說學堂里的事, 比如最近兩次旬考學出的什麼題, 他答得如何。還有月考, 他再次拿到一甲, 又得了銀兩。說府城有片桂花林, 前陣子花都開了香飄很遠,他與同窗前去賞花, 吃了酒做了詩。還有他沾同窗的在府城吃了碗桂花酒釀圓子,滋味很好, 材料也不是多金貴, 讓家里可以做來嘗嘗……
這封信是八月二十左右寫的,中間各種耽擱,衛家人看到都是兩旬之后,這時周邊的桂花已經謝了。桂花酒釀圓子到底是沒吃,吳氏還是去鎮上買了些糯米回來,姜做的甜酒釀,家里吃了兩頓沒加桂花的酒釀圓子。
秋天這會兒,收好不愁吃的人家就閑下來了,地里活不多,那點兒干完就三三兩兩湊一塊兒閑磕牙,比起春夏以及初秋的忙碌,鄉下正要進一年之中最悠閑的日子。
這會兒家里有糧,地里沒活,天氣不冷也不熱,日子別提多舒坦。
也有舒坦不起來的。
那些地里收不夠好或者佃別人田地耕種的,因著倉房里囤的糧食不夠吃,農閑時節就要結伴出去賣力氣。以衛家如今的條件,不用讓男人出去這個苦,陳氏心里倒有些,和衛大郎提過,衛大郎沒同意。不是怕吃苦,他怕自己出去打短工了婆娘在家又刮妖風,再有,陳氏還懷著孕,離不得人。
就從前段時間衛大郎發作之后,隔壁消停不。
九月間,姜吃著蛋喝著湯安心在家養胎,伙食改善之后,氣看起來好了很多,形還是纖細,卻總是紅滿面的,連頭發都烏黑油亮,瞧著再不似頭年蒼白弱氣。
村里人看這樣都奇了怪,不是說吳婆子為人刻薄?咋的還能把媳婦養這麼細?
有人趁洗服的時候問怎麼給姜氏安排的生活?
“還用安排?吃好睡好不就得了?”
蹲旁邊的是栓子娘,本來拿著棒槌在捶打服,一聽這話,停了作朝吳氏看來,笑道:“誰家還能刻薄大肚婆?我們栓子那婆娘懷孕的時候我也是好吃好喝供著,哪有你家這個氣好?”
吳氏問是怎麼個好吃好喝法?栓子娘就說全家都吃紅薯飯,只吃白米飯,管飽,時不時還有個蛋。
“就這樣你還拿來吹噓?你知道我媳婦吃啥?”
“啥?”
“糖水蛋!”
吳氏說得可響亮了,又補充道:“每天早上一碗,打兩個蛋,加紅豆、黑豆、芝麻、花生……三媳婦懷孕之后我特地跑了趟鎮上,問壽安堂的坐堂大夫孕婦吃什麼好,他說了好多豆我都去糧鋪買了,搭好每天給媳婦煮一碗,這麼一碗糖水蛋吃下去比啥都補人,隔段時間再燉個筒骨湯或者說燉個,氣能不好?”
鄉下媳婦懷孕沒這麼講究的,遇上缺勞力的人家著肚子照樣要下地,沒聽說哪家給吃這些。
“這、這開銷多大啊?”
“沒多大,三郎會賺錢,姜氏的開銷是他出,我不心。”吳氏也拿著個棒槌敲敲敲,說跟著準備買點新棉,給媳婦做兩件寬大一點的棉襖。這才兩三個月看不出,等后面冷起來就該顯懷,到那時舊裳穿不了,得制新。
栓子娘聽都覺頭皮發麻,這哪里是伺候孕婦?這是在伺候老祖宗吧!
干笑一聲:“你就不怕生個丫頭片子?”
吳氏一挑眉梢,回說:“管生個什麼,是三郎的種我都喜歡。”
“那也得生兒子才能傳宗接代……”
吳氏撇一下:“又不只生這一胎!”
“說是這麼說,吃這麼好要是真生個丫頭片子你不心疼?每天兩個蛋,還配上這樣那樣,我生了四胎沒過這種福。”
吳氏笑了:“不然咋說姜氏命好?可不就是命好?原先我兒子有些不順,當時村里頭這些姑娘家一個個都瞧不上他,姜氏愿意嫁,嫁過來就當了秀才娘子,這是命!命里該福!”
看吳氏這樣得意,栓子娘心里有點不是滋味,沒再說什麼,把服洗干凈端回去晾上轉就看見兒子蹲在外邊跟人閑聊天。栓子娘發作起來,逮著他一通好罵,說你有時間閑磕牙不會找點事做?別人家都是兒子掙了錢拿回來,看看我們家,靠你早喝西北風了!像你那麼做事能養活誰?
栓子蹲在地上邊聊天邊摳腳,突然挨一通罵,他一臉懵。
“誰又惹你了娘?”
“出去洗個服咋就洗出這麼大火氣?誰跟你說了什麼?”
栓子娘:……
還不就是衛他娘吳婆子!
早先全村看笑話,現在可得意了,出來洗裳還特地挽起袖子,挽起袖子出右手腕上那個銀圈子,生怕別人眼瞎看不見。
看看衛他媳婦還有他娘。
人家吃糖水蛋,自家吃紅薯飯……這麼一比,日子真沒滋味。
和栓子娘一個想法的還有不,原先是姜在洗裳,話沒那麼多,也不在上爭個輸贏,這些大姑子小嫂子日子還算好過。現在吳氏接了洗服的活,把池塘邊竹林底下那片地方當吹牛的好去,就挑人多的時候過去,大家蹲一排熱熱鬧鬧的,邊洗邊說話,說的就是媳婦多孝順,兒子多能干,家里生活多好,非得讓全村人都知道你們當初瞎了眼還看我笑話,現在你看看,誰笑話誰?
吳氏這麼搞,各家婆娘火氣都大了不。
有羨慕姜的好日子,明示暗示自家男人,讓他向衛學習的。
也有趕著家里男丁上進,力求早日爭回一口氣的。
反應最大還是陳家和李家,其實就是大郎以及二郎媳婦娘家,聽說后進門的姜氏過的是這樣的好日子,他們尋著機會就把兒攔下來,問你呢?你不是也給衛家生過兒子,咋的就沒過上這種好日子?
陳氏一聽這話轉就走,最近讓自家男人氣得慘,聽到心里都冒火,本不想多談。
李氏說了幾句:
“我嫁的是衛二郎,咋和比?就不說公公婆婆偏疼老三,只說老三本事就比我家這個大多了,他現在是還在學堂讀書,可月月都能往家里送錢,娘拿了錢還能刻薄姜氏?每天一碗糖水蛋值什麼?蛋是現的,娘也就是買了點花生紅豆土糖塊……”
李家人不明白啊,二郎跟三郎是一家兄弟,往前數幾年還在同一張床上睡,差距咋就那麼大了?
最讓他們難的也不是這個,還是分家那一出。
“我頭年勸過你,吳婆子那德行,你們死活鬧著要分,就算真分了也能尋著機會收拾你讓你知道做媳婦的本分!誰家婆婆樂意被媳婦騎在頭上屙屎屙尿?”
李氏看一眼:“你別說了。”
“你不樂意聽這些,可你不想想,要是去年沒鬧那出如今你不是跟著福?”
李氏臉難看了一些,說:“都這樣也回不去,再說有什麼用?天底下難道還能有后悔藥賣?”
“我就說你那個大嫂是個麻煩,頭年就是說要給兒子掙出路,提的分家,不然你咋會跟著鬧?真害死人了!”
李氏心就不痛嗎?
痛啊!
娘家人說的這些早就想過了,最近一年經常睡不著,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想,恨不得睡一覺起來就能回到分家之前,要是能回去,李氏樂得捧著老三,肯定和他搞好關系,絕對不鬧!
想再多都是白日做夢,分都分了,回不去了。
說起來也是天意弄人,假如老三不是那麼倒霉,也不會和大嫂達一致著男人鬧那一場。當時的的確確看不到出路,誰能想到他還能轉運?
李氏看得比大嫂陳氏明白一些,知道婆婆不會任由他們著老三,上趕著鬧反而討嫌。
一直在琢磨該如何是好,思來想去大抵只能學吳氏,走老路。先跟二郎把家里那幾畝地種好,多存錢,送兒子去讀書……李氏想著,男人就這樣了,兒子還能指一下。
起初是后山村這些婆娘在說,說著說著相鄰幾個村也都知道了,包括前山村那邊也聽說從他們村嫁出去的姜在衛家過的是怎樣的神仙日子。
有人特地去跟姜父道喜,說他給兒放了個好人家,福了。
姜父正在他新買的宅基地那邊忙得熱火朝天,姜家起新房呢。不止他聽到這話,來幫忙的全聽到了,聽說姜在隔壁村衛家每天吃兩個蛋就沒有不羨慕的。
姜家連湊帶借終于把新房蓋起來了,是里外兩間的泥瓦房,屋前平了個院壩,旁邊帶個灶屋,別的就沒有了。他們錢不夠,眼下只能蓋這樣,原先住老房子那邊的時候狗子單獨有個屋,現在只得一間臥房,里面放兩張床,狗子又跟他爹娘住到一起。
他在那屋住著,姜父想跟婆娘親熱一下都不行,四十出頭的爺們差點給憋壞了。
錢桂花也想再起一間早點讓狗子搬出去,就是湊不出錢,為這兩間新屋,姜家還欠了外債,雖然不多。
……
九月份,吳氏是吹牛吹過去的。
十月份,后山村又有其他人去參加院考。
十一月,縣衙放榜,村里沒一個考上秀才的,全失而歸。
也是這個月,衛在家書里提到學堂很快就要放假了,他準備回來過年。他在這封信里訴說了對家人的思念,表示已經等不及想見爹娘以及媳婦姜。
雖然時常都有書信往來,一別小半年,心里難免牽掛,不知道家里是不是一切都好,家人如何,是胖了還是瘦了。
幫著念信的讀完瞅了一眼姜,想到如今這個況,能瘦才怪。
這胎是六月底懷的,已經四個多月大,姜那肚子凸起來了一些,但因為冬天穿得厚實,看不明顯。只覺得臉蛋圓潤了點,紅滿面氣極好,別的覺就沒有了。
衛的家書從來都是讓他那個姓萬的同窗送來,這人老早就知道姜懷孕了,早先還問過要不要在送回去的信上提一筆,衛家人說了他們的考量,讓暫時瞞著,不要告訴。萬同窗就沒說,他每回過來都要瞅姜一眼。
氣好了!
比上回更好了!
看不出有哪里需要衛兄擔心!
算算衛兄再有個把月就要回來,真不知道他回來看到媳婦這樣敢不敢認?
哦對了,他還不知道自己快要當爹,回來別嚇懵過去。
不就是上班時間打了個盹,誰知一睜眼就到了七十年代末的農村? 一夜之間喜當爹,還是五個孩子的那種。 望著三間破土房,他先喝口涼水壓壓驚。 (七八十年代的種田文,沒有太大金手指,家里長家里短,本人對七八十年代都是道聽途說,如有錯誤請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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