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的春旱影響了京城周圍一大片, 二三月間百姓就連吃水都張, 灌溉變得困難起來。加上天公不作, 這季收幾乎全壞了, 專管農事的員急上了火, 頻繁進出皇宮, 他們不斷在商量看能想出什麼辦法。

衛不懂農事, 他沒跟著摻和進去，只是在皇上將心思投注到農業這塊兒的時候幫著把其他方面盯了盯。

春旱帶來的問題已經很多，這種時候不能再添。

哪怕朝廷想了很多辦法, 也沒能挽回地里的損失，跟著戶部就下了公文，免去災地區這一年的地稅, 又從南邊幾個產糧大省急調來一批糧食應急賑災, 這才沒因為荒引來暴。

這些事主要是戶部在安排，戶部尚書作為當朝一品大員他年紀本來就大, 因為京城周圍鬧這場春旱, 這一整年他都沒松快過, 看著出老了很多。

農事同通政司衙門扯不上任何關系, 但衛并不清閑。因為地里收壞了, 就有人要肚子，哪怕賑災糧撥下去也救不了所有人, 人要是沒飯吃要挨的時候就容易犯事，他為了求活什麼事都做得出。大規模的暴雖然沒有, 作犯科的不。

順天府尹煩, 三法司煩，通政司只不過稍稍好些。

平常衛不會將衙門里的事搬回家來說，可因為這場旱災直接影響到周圍一片，衛家上下也很關心，有什麼新的況他就會提一提，姜聽著就生了個念頭——

“爹娘憂患意識好，我們家一直有存糧，加上相公你的俸祿，旱災幾乎不影響咱。我之前就在想，假如說春旱造地里收不好，咱們那幾百畝地是不是收點租？現在況比我想的還嚴重，今年的地租是不是直接免了？地里沒有產出，要強征那不是人上絕路？”

姜說完就在等家里人表態，二老知道種地辛苦，家里有地的都是看天吃飯，佃農的日子更難。他倆點點頭，說:“媳婦兒你跟老三商量著辦了就是，咱們家啥都不缺，收一季沒啥的。”

衛多想了一些，一等二等沒等來他反應，姜喊他一聲:“相公你說呢？”

“當然好，我剛才在想，我出來帶個頭會不會有其他大人也跟著免去地租？要是能帶起這個頭，對廣大佃農是好事，這種程度的干旱影響不到勛貴之家，卻可能擊垮看天吃飯的農戶。”

他說到這里，姜跟著琢磨了一番，覺得很有可能。

老爺都看重名聲，衛憐惜佃農，為他們免去一年地租，其他大人要是照征不誤，說出來就不那麼好聽，那麼一定會有人跟著免租。衛等于是給人下了個套，別的大人可能會在背后臭罵他，他倒是不大在乎，想著能給災的百姓減除負擔就好。假如說地主家要強征，佃農給不起，可能就要欠債，欠債還不起就要加利，利滾利，一家子從這兒可能就毀了。

地里一季的損失地主家扛得起，地主來扛比推給佃農好些，朝廷也能點麻煩。

“那就先說在這里，我跟著安排人去地里看看，要況真有那麼嚴重就通知下去今年免地租。”

衛笑看姜:“夫人慈悲心腸，想得也全面。”

姜擺手:“還不是當了家太太，我男人一年三百六十日都在為百姓做事為皇上分憂，我能拖后？”也是現在條件好了，條件好了才樂意幫人，條件差的時候只想守好自家一畝三分地踏踏實實過日子，別家如何才不去關心。

姜跟著就安排了人，去自家地里查看況，傳回來的說法很不容樂觀，按照商量好的宣布今年免收地租，佃農們一直在擔心的事突然有了著落，許多人長舒一口氣，回過神來稱頌衛大人，說是活菩薩。

他平常收租就比別人，遇上災年更痛快，直接免收，他不愧是從鄉下走出來的大老爺，是真明白佃農的難，后來甚至有農戶到衛他家門口來磕頭的，路過的見著問怎麼回事，這才知道衛大人不聲不響的免了佃農的地租。

事的確按照衛想的那樣發酵開了，皇上近來最關注的就是周圍這片的災，這事傳到宮里，皇上也不吝惜言贊頌了他，說他雖然不懂農事，也想方設法在為朝廷出力，災年免租是雪中送炭的好舉措，值得效法。

皇帝一句值得效法，實實在在幫助了許多人。

陸續有地主家宣布免租，佃農們在心里的大石頭就搬開了一半，現在他們不用考慮如何租，只需要想法子糊口，努力熬過這一年。

旱災是從春天鬧的，鬧過了孟夏，五月里京城才下了場雨，這場雨也不是很大，只不過稍稍滋潤了地面，沒有徹底解決問題。

說起來到這種時候哪怕來場大雨也于事無補，春天種下的糧食已經沒救了。

雖然說雨勢不大，還是讓京城百姓深欣喜，平常下雨天大家都是撐著傘走，這日有不人不管不顧的沖進雨幕之中，仰起頭，張開。

雨水落在臉上的覺太舒服了。

這場雨后，又過了大概半個月，衛家迎來驚喜。這一天，衛在通政司衙門忙活，姜吩咐灶上做了清熱解暑的綠豆湯給家里人送去，才喝了兩口，門房急匆匆的進來，說外面來了許多馬車，說是給衛家拉糧食來。上前來同他涉的是什麼鏢局的鏢頭，問當家的可在？讓去個人說說怎麼卸貨，糧食送哪兒？

姜愣住了，除了去別人家走平時輕易不出二門，這天收拾了一番出了大門口。

出去一看，果然是長長的車隊，拉的是用麻袋裝的貨，說是米糧。

鏢頭一看出來的是個人，再看這打扮，拱手問是衛家夫人？

姜頷首，說老爺人在衙門，問他們怎麼回事，為誰拉的鏢？是不是送錯了？

“沒錯，不會有錯。這是從宿州府拉來的糧食，北邊遭災的消息傳下去，衛大人他侄子包括您娘家那邊幫著湊了不糧，怕不夠還去各鄉里收，收得差不多了趕著要給您送來。您家侄子不是寫書那個？他說回頭要把鄉親們便宜賣糧幫助北邊渡過難關的善舉寫進書里，讓天下人看看，縣里商戶包括鄉紳地主聽說又排隊捐了不，稀里糊涂的就裝出這麼多來……”

這批糧食實在太多了，本不可能請商戶順帶運走，只能托付給鏢局。

他們走鏢的聽過不衛大人的故事，得知這批糧食是送去京城衛府，不過只收了個辛苦錢，一分沒有多要。并且這一路他們沒多耽擱，趕慢趕趕來的，只怕走慢了耽誤事。

鏢頭把大概況說了說，又出一封信遞過來，姜也顧不得講究，手接過當場拆開來看了看。

看明白之后，把這封信裝回去讓奴才跑一趟通政司衙門，把信拿給老爺，讓順道把這個況說一說，請老爺回來主持大局。

奴才拿著信飛快的跑出去了，姜又安排仆婦送綠豆湯來，怕綠豆湯不解，又備了涼茶。

“勞煩鏢頭稍等一會兒，我一個婦道人家也做不了這個主，家仆已經上衙門請老爺了。”

“沒事兒，我們等得起。這些年聽了不衛大人的故事，早想親眼見一見他，兄弟們是不是啊？”

這些走鏢的是真熱，跟著說是。

這麼大陣仗怎麼可能了看熱鬧的，圍著看熱鬧的明白是怎麼回事以后都震驚了，問走鏢的通政使大人在他老家那頭名聲有那麼大？聽說北邊遭災都有人自發給他捐糧？

捐糧的主要是想被寫進書里，想得名，這其實是蛋的功，他那個書太火了，認字的都看，不認字兒的也會去茶館聽人說書。

托他的福，衛了省第一名人，他的故事三歲小孩兒都聽過。

……

這種細節就不用說得太多，邊上人問衛在老家有這影響力？走鏢的只管點頭。

京城百姓都是見過大場面的，這種事也是聞所未聞。

北邊遭災了，老家百姓給他捐糧，還托鏢局送上京城，這麼多啊，他那一家人吃到那輩人才能吃完？這車隊走出來都跟朝廷安排運賑災糧的沒差了。京城百姓很大，本來衛這幾年沉淀了許多，他都沒搞什麼大事，老百姓追憶了前塵舊事，說他真是不可多得的好，是剛直不阿的青天老爺。

邊上人閑聊著，衛從通政司衙門趕回來了，回來拱手說自家領俸銀食祿米，實在需不著這個，老家百姓一片心意倒也不好直接退回去，不若捐給朝廷，用作賑災，這麼多糧食能救不人。

他一邊安排鏢局的把糧食送去戶部，一邊代姜讓安排灶上做幾個好菜，說要給鏢局的兄弟接風洗塵，這一路麻煩他們了。

鏢局只負責走貨，這些糧送到衛手里他要怎麼安排是他的事，他說送去戶部，那就送唄。

鏢師押著糧食往戶部衙門去，邊上還有老百姓跟著走。姜看著他們浩浩的走遠，走遠之后轉回府，按照鏢頭說的鏢師人數準備伙食。安排下去以后，才有力同自家人說說今兒個這出。

二老包括三個小的都在廳里了，姜剛才說了許多話，有些口干，端起涼茶喝了幾口舒服一些才道:“當初沒絕了蛋的寫書之路，如今竟換回福報來。想想看，相公他從沒在地方上任過職，哪有什麼恩德施予鄉親？人家捐這些糧十有八/九是想被蛋寫在書上，他那個書賣得好，看的人很多，寫上去能名遠揚……這個機雖然不純粹，捐出來的糧是實打實的，這些糧食是不能解決災，但能幫更多的人活下來。蛋以前做的很多事我們不認可，這回他卻積了大德。”

姜說完，全家把頭點得齊齊整整，老爺子可高興了，他之前覺得這孫子沒救了，這麼看著雖然有些瑕疵，人還是要得。吳氏也難得說了大房一句好，肯定道這回事辦得不錯。

人在松縣城搞創作的蛋還不知道他得了這麼許多好評，他做這個事機其實也不純，就是拍他三叔馬屁來的。

他要寫東西，就需要知道更多關于衛的故事，沒有故事他想辦法搞也要搞出來。

蛋給自家雙親做了個開始犯了許多錯誤但是知錯能改的設定，他都想好了，等寫到這里要重點渲染一番，讓看他書的人知道他們聽說北邊遭災之后全家都很擔心，立刻想到員親戚湊糧食，邊湊邊買弄了好多車。蛋難得干一票，覺得這麼些糧食送出去陣仗不夠，他腦袋瓜靈活，馬上想到可以用寫書來炒作，告訴別人回頭要仔細的寫上一筆……沖他這話，捐糧的就來了。

自家湊的買的是數，后來捐的多，看著這麼多糧食蛋心里就熱騰騰的，心道這回他總能得個好，同三叔之間的關系也能修復起來很多。

鏢局一并帶來的書信就是蛋寫的，他當然不會把這些心戲寫上去。他那封書信寫得可質樸了，讓衛收到以后給回個信，問他京城這邊是什麼況，人都好嗎？

他沒趕著邀功，信上傳達的是濃濃的關心，反而博了一番好。

像衛這樣的人，能想不到他這番舉背后有深意？即便想到，也不覺得厭煩，還覺得蛋不錯，他至有這個心，實實在在送了糧來，這些糧食的確能救不人的命。

他還幫衛搞出了大大的名，戶部聽說有人來捐糧還不以為然，看到那陣仗，壞了。這時候又聽說了捐糧背后的故事——關于家鄉父老聽說北邊遭災之后第一時間湊糧來幫助通政使大人的故事——淚點低的聽著都要熱淚盈眶，當的心系百姓，百姓恩回饋，這故事講出來著實人。

這回陣仗比之前免地租還要來得大，在京城儼然了一段佳話，出去就能聽見有人說，不斷說。

同僚包括宮中貴人都聽說了，皇帝聽說之后還有些將信將疑，他覺傳言有水分，招來衛問話。衛將整個況和捐糧的數目說了，皇上問他是春旱的時候寫過信回去嗎？怎麼起的這事？

衛有點不好意思，說:“事不像外頭傳的那麼，帶頭的包括跟風捐糧的都有私心，他們藏著私心行了善舉，臣只不過給他們做了噱頭。”

皇帝問他何出此言，衛就給分析了一通，說他們捐糧背后藏的都是想流芳百世的心，蛋那書實在太出名了。

“那你侄子怎麼會起這個意？按說即便地方上遭災難過的也不是員。”

“皇上已經想到了，還用臣來說明？……早年臣與兩位兄長鬧得僵，現如今大房是侄兒當家，他想同臣修復關系，這些年一直都努力。”

有人捐糧皇帝心好啊，說衛大順有點意思。

做人是不拘小節了一點，還是積德的。

堂堂九五之尊當然不可能去打賞蛋，他由著外頭吹捧通政使衛，覺得豎起個榜樣來不壞，還趁熱打鐵筆親題寫了塊牌匾，命人抬上大大方方送去衛家，那匾上是四個字:天賜賢臣。

皇帝本來想寫百楷模來著，想著衛這才是三品，不合適，才換后來這個。

賜牌匾就是莫大的榮寵，題的還是這樣四個字，衛稀里糊涂又風了一把。同僚服氣了，這下真服氣了。春旱絕收遭災這些事和他通政司衙門都沒多大關系，勞心勞力的戶部尚書沒得句好話，風落到衛頭上。他不是天賜賢臣，他是氣運之子啊，壞事從來沾不上，有好事就不了他。

百姓吹他吹上天了，皇上聽說之后也是一陣夸，同僚嫉妒得面目全非又有什麼辦法？只能順勢吹捧，也就是臨睡前在心里罵罵他。

他衛真不像是鄉下出，那套路比勛貴之家心養育出來的還多多了。

捐糧誰想不到呢？

施粥這種事自古以來就有人做，做的人多了收效總是有限，不像他，捐的還不是自家米糧，結果好全是他的。甚至沒人說他假仁假義，為啥？因為這糧食是一方百姓湊上送來給他的，千里送糧就是佳話一段。

衛看著掛在正廳的牌匾，再一次深刻的認識到大哥大嫂耽誤了蛋，衛蛋他可真是個人才。

這時候姜在同婆婆吳氏商量，看信上講最先起意的是蛋跟娘家兄弟狗子，兩家商量著湊了一些，怕不夠又回鄉去收了一些，回鄉的時候也得了部分捐贈……姜想著尤其老家那邊的親戚都沒富到那地步，這個糧食白拿嫌燙手，和吳氏商量著支幾百兩銀子出來，讓蛋和狗子合計著看怎麼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