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娘家鬧掰住在飼養室這兩天,寧香過得十分平靜。白天都在繡坊做繡活,到晚上便回到飼養室,煮點米粥填一下肚子,隨後看書學習一會洗漱睡覺。
娘家和婆家怎麽樣不會去多想,但是會計算距離中秋節還有幾天的時間。不知道江見海收到電報後會不會回來,畢竟去外地這大半年,他都沒怎麽回來過。
他和寧香之間沒有,而且他是不大滿意寧香的,所以結婚這大半年,他完全把寧香冷落在一邊。前世後來他慢慢接寧香,是切會到了寧香的好。
什麽好呢,不過就是溫賢淑,幫他敬老養小,讓他完全沒有後顧之憂,可以安心在外麵工作。其實就算接了以後,他心裏也一直抱有憾。
前世兩人結伴一輩子,他到最後都還覺得寧香配不上做他的妻子,對寧香充滿了嫌棄。嫌棄不識字,嫌棄不會說話,嫌棄俗,嫌棄不修邊幅。
他一直覺得寧香丟他麵子,所以從沒帶寧香出去過。在平時的相過程當中,他對寧香的嫌棄也一直都在表和言辭裏,時不時就兌一句——“你懂個什麽東西?天跟那一幫老娘們唧唧歪歪,還不燒鍋做飯去1
而最可笑的是,在外人眼裏,寧香是了一輩子清福的。所有人都覺得命好嫁給江見海,繼子繼全都有出息,一輩子什麽事都沒做,就靠人養著,吃穿不愁又臉上有。而江見海沒有拋棄,簡直是絕世好男人。
現在每每想起此類種種,寧香都覺得極其可笑。
可笑在於,男人隻要不拋妻棄子就可以是個絕世好男人,而人付出一切,也隻是讓人鄙視的寄生蟲,毫無尊嚴。他們鼓勵男人去征服世界,讓人去征服男人。
可笑,人為什麽要靠征服男人活著?
因為這些可笑的事,所以不管江見海中秋回不回來,寧香都不會再回江家去。隻是領了張結婚證結了個婚,又不是簽了賣契賣了,連半點人自由都沒有了,必須要給江家那老四個當丫鬟。
這場離婚不知道會不會是個持久戰,但不管過程中有多阻礙,都不會妥協認輸。哪怕與全世界對抗,也要堅定不移地走下去!
看書學習增長學識,認真做好刺繡,寧願花一輩子的時間去走向世界,並且征服這個世界,也不會再花一分鍾去攻略江家那一家子,他們不配!
傍晚,夕的餘暉灑在布滿綠萍的水田之上,波閃閃。
社員們從田裏收了工下工回家,路邊遇上挎著竹籃出來采豬草的小姑娘,爺叔嬸娘老伯伯地招呼著說幾句家常閑話,逗趣一番。
寧金生到家洗手換了幹淨服,從兜裏掏出兩顆馬蹄,給寧波寧洋一人一顆,對胡秀蓮說:“今年咱們隊裏的頭米收不錯,各家應該能多分一些。”
頭米是芡實,馬蹄是荸薺,是水八仙中的兩樣。
胡秀蓮拿刀幫寧波寧洋削馬蹄的皮,仔細認真地削完,把白生生的馬蹄遞給兩個寶貝兒子,“建東還是可以的,自從他當了隊長,咱們隊的收都不錯。”
林建東不管是能力還是人品,在第二生產隊各個社員心裏都是沒得說的。說起這個人來,不得都要不吝言辭地誇上那麽幾句。
說了幾句隊長林建東,寧金生又問胡秀蓮:“你今天去沒去找阿香?”
寧蘭盛好了飯,在飯桌上擺好碗筷,胡秀蓮隨著寧金生坐下來,“我倒是去了一趟,但是沒有驚。紅桃一向好使,我想幫著勸勸阿香,誰知紅桃說勸不了。說阿香腦子有點不正常,說話奇奇怪怪的。”
寧金生拿起筷子吃飯,“嫁到江家大半年,我們也都不在邊,誰知道什麽人給教壞了。這樣拖著也不是個事,你明天空去趟江家,就說阿香突然生病了不好,在娘家休息幾天,養好了子就回去。”
胡秀蓮點點頭,覺得這是個不錯的說辭,可以緩解兩家的矛盾。等過幾天寧香氣消了想通了,他們把寧香送回去,這事也就算了過去了。
然而第二天胡秀蓮還沒出時間往甘河大隊去,正在晌午做飯的時候,江家兩個小子找來了甜水大隊。江岸和江源都穿著時髦的海魂衫,背著半新的黃書包。
胡秀蓮正在淘米,看到江岸江源過來,簡直寵若驚,忙放下飯盆熱地招呼他們。
江岸江源卻是不冷不熱的,也不外婆,隻開口道:“我們來找寧阿香啊,直接扔下我們和好婆跑了,這都多天了,還想不想回去了?”
胡秀蓮忙低聲下氣道:“回的回的,那是的家,怎麽能不回去呢?”
江岸看胡秀蓮這樣的態度,自己越發不客氣,往屋裏掃一眼道:“那人在哪裏呢?現在跟我們回去吧,到家還要做飯呢,我們都好幾天沒吃好飯了。”
聽到這話,胡秀蓮隻覺得寧香真惹事了。做人兒媳婦,哪有說跑就跑了,婆婆和三個孩子在家肚子的?兒媳婦不是這樣做的,日子也不是這麽過的。
但心裏再想寧香回去,寧香也不在家裏埃這事不是說句話就能解決的,胡秀蓮隻好笑著說:“暫時不在家,要不你們留下,午飯在這裏吃好哇?”
江岸和江源互相看彼此一眼,然後江岸轉回頭看向胡秀蓮問:“去哪裏了?”
胡秀蓮想了想,扯謊道:“生病了呀,現在在衛生室呢。”
江岸和江源不知道這話是真是假,江源不想回去吃李桂梅做的飯,用手悄悄扯一下江岸的胳膊,小聲對他說:“哥,那就在這裏吃吧。”
江岸當然也有同樣的想法,他們做飯,那是真的在瞎做,能吃到肚子裏不死就了。於是他沒堅持,點頭衝胡秀蓮說:“好的吧。”
把江岸和江源留下來吃飯,胡秀蓮還高興。但端起淘米的飯盆,轉去米缸裏取米的時候,就又沒那麽高興了。因為家裏糧食有限,多吃多心疼埃
但是再心疼也不能虧待了婿家的這兩個娃娃,所以大方地多放了些大米,笑瞇瞇地掏幹淨了放到鍋裏開始蒸米飯。
蒸米飯的時候寧波寧洋背書包回來了,把倆兒子招到麵前,小聲代他們:“去找你們大姐回來,就說婆家人來接了,這是天大的麵子,別再折騰了。”
寧波寧洋得言就放下書包跑了,先跑到生產隊的飼養室沒找到人,便又去了大隊的繡坊,衝到寧香麵前你一言我一語說:“大姐,你婆家人來接你了,姆媽讓你現在快點回家,別折騰了。”
這是胡秀蓮的原話,話一說出來,就吸引了其他兩個繡娘的注意。留下的繡娘都是不需要回家做飯的,也對寧香的事無不充滿好奇與八卦,豎起耳朵換眼神。
寧香聽完抬頭看了寧波寧洋一眼,片刻出聲道:“那你們回去告訴你們姆媽,讓他們回去吧。除了江見海,我誰都不見,也絕對不會回去。”
寧波和寧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們也管不了這事,便又轉跑走了。
寧波寧洋一走,繡坊的兩個繡娘繼續換眼神,滿臉都是無話可說和難以理解的表,還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子,意思寧香怕不是真腦子瓦特了。
而寧波寧洋回去把話帶給胡秀蓮,胡秀蓮也是同樣的表。當然的緒裏還有生氣,跟寧波寧洋說不上,等寧金生回來,隻把寧金生拉到一邊說:“我真的是要瘋了呀,江岸和江源親自來接回去,還拿架子呢!你知道說什麽,說除了江見海,誰都不見,也不會回去。以為是誰呀,王母娘娘呀?1
聽到這話,寧金生直接氣攻腦,他咬一咬牙齒道:“混賬東西,我今天拎也要把給我拎回江家!再敢作妖,我非打斷的不可1
咬牙說完這話,他甩膀子便出去了。江岸江源隻看他氣衝衝地出門,也不知道他是幹什麽去,而他們兄弟二人隻想趕吃頓可口的飯菜。
寧金生出門先去的繡坊,看繡坊空了沒人,他又折回二隊去了飼養室。到飼養室的時候,寧香剛好在灶頭下燒火煮粥。
他冷著臉,二話不話不說直接掐住寧香的手腕,把從灶頭後拉起來就往外拽。寧香掙紮了兩下沒掙紮出來,忍不住重聲道:“寧金生你幹什麽?1
寧金生也是怒氣衝天,“我是你爹1
寧香掙不開他的手,索低頭直接在他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
寧金生吃痛鬆手放開,抬手就要往臉上招呼。
寧香愣著站著沒,睜圓了眼睛繃住了臉,瞪著寧金生。
掌舉到半空沒落下來,寧金生與寧香對視片刻,寧香先出聲:“打啊!你今天除非打死我,把我的拖回江家,不然別想我回去1
寧金生真的要被氣瘋了,寧蘭寧波寧洋再怎麽不聽話頑皮,都從來沒讓他氣到過這種程度。他看著寧香,一點也不敢相信,這是以前那個乖巧溫順的大兒。
好歹是沒有失去理智,寧金生放下手,看著寧香問:“江岸和江源親自來接你回去,你還不回去,你想怎麽樣?非得江見海來接你是哇?”
寧香冷笑,“江見海來接我我也不會回去,我要他來跟我離婚1
寧金生了手指,真的忍不住想給寧香一拳。他死死咬住牙,盯著寧香的眼神簡直在冒火星,仿佛真想把這個兒直接打死拉倒。
他強迫自己平靜了一會,看著寧香說:“嫁給江見海,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不去說別的地方,就咱們隊,多人家吃不飽肚子,穿服打補叮嫁給這樣的窮人家,你是不是還不活了?跟個孩子計較,鬧著要離婚,不怕人笑話1
寧香依舊睜圓了眼睛,“我不管他家是窮還是富,我希那個家裏的人知道尊重我,把我當個人!而不是仗著有錢有麵工作,一輩子不拿我當人1
寧金生怒,“怎麽不拿你當人了?證領了,彩禮給了,二婚也給辦了婚禮,你是堂堂正正嫁到江家的,是江家的媳婦,怎麽就不拿你當人了?1
寧香笑一下,又笑一下,真是懶得再費口舌。
寧金生看這油鹽不進的樣子,繼續說:“眼下這點苦都吃不了,你還想福?不過伺候個難伺候的婆婆,再帶三個孩子,這點事算什麽事?你婆婆對你不好,一口好吃的都不給你,你也該反省反省是不是自己的問題。再說了,都快七十了,還能有幾年活頭?等死了,你帶著三個孩子進城去,誰不羨慕?到時候把江見海伺候好了,再把三個娃娃帶好了,什麽好日子過不上?”
寧香看著江見海,聽著這些早就聽過了無數遍的話。在心裏想著,用這些話勸的人,隻怕都是為了好呢。不管怎麽解釋,都是不識好歹,腦子有玻
既然怎麽說都是不識好歹,都是作大死,那不如就作得直接一點。
看著寧金生說:“求你們放過我吧,從小我想上學讀書,你們我輟學掙錢養家,我不想嫁給江見海,你們說他條件好我嫁給他,現在我過得不幸福想離婚,你們又著我不準離婚。你們為什麽要生下我,就是生來供家裏吸的嗎?我不想再伺候人!不想再看人臉過日子!我想直了腰桿痛痛快快活著!我想離婚!1
“什麽理由都沒有!就是想離婚,就是不想被你們吸了!!行不行!!1
“那天被你打了一掌,我就說了,從此以後我是死是活,都跟你們沒關係!!1
“我恨你們!!1
說到最後,寧香幾乎是在尖聲怒吼了,並且整個子都在抖。
寧金生也氣得渾發抖,隻覺得這個曾經溫順的大兒,現在已經自私自利到極致,並且失心瘋了。和他們當父母的比起來,才為這個家付出了多,就這麽多怨氣恨意?怨恨到真要斷絕關係?
如果不是家裏條件實在不好,何至於這樣?難道讓上學,下麵的寧蘭寧波寧洋都去喝西北風嗎?再說了,孩子讀書有什麽用,最終還不是要嫁人帶孩子?
作為長姐,幫著父母分擔家庭重擔,把弟弟養好帶好,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幫父母分擔力,培養弟弟才,讓家裏的日子越過越好,讓人看得起,難道不是這個長姐的責任?
到裏,這了吸?
一個心裏沒有家,沒有家人,沒有責任,隻有怨恨的白眼狼自私鬼,不要也罷!
寧金生死死住呼吸,目噴火,盯著寧香說:“沒良心的東西,算我和你娘白為你心這麽多天,簡直不識好歹!你給我聽好了,從現在開始,如你的願,你是死是活我們都不會再管,你也不是我寧金生的閨!我和你娘權當沒生過你,就當你生下來就死了1
聽到這些話,寧香竟然下意識鬆了口氣,隻覺得卸了一的沉重負擔,無比輕鬆。這種從來不站在的立場上為考慮的父母,這種隻會吸不記恩的家人,除了一味地給增加負擔,對來說本沒有任何用。就連在婆家了委屈,回娘家都得不到任何支持,更別提撐腰。
親綁架的從來隻有一個人。
冷笑一下,看著寧金生說:“希你時刻記著自己剛才說的話。”
在寧金生眼裏,寧香已經徹底無藥可救了,他又不能真的把打死。苦口婆心說那麽多,一句聽不進去,所以他什麽都不說了,掛著一臉怒氣轉走人。
寧香站在原地呆了一會,在寧金生的影消失在視線中以後,轉回去屋裏坐下來繼續燒火煮米粥。著柴禾往灶底送的時候,念叨著給自己打氣——
“阿香,加油,你已經爭取到一半自由了。”
不自由,毋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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