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香站在原地沒有,看著暗中的寧蘭,也沒有出聲回應。不知道寧蘭為什麽突然來找,但心裏很確切地知道——找絕對沒好事。
麵對寧蘭,寧香生不出什麽好心來,總是會想到前世被各種有意無意鄙夷的時刻,有時候是開玩笑,有時候是急起來不耐煩,上不留。
是啊,前世一輩子沒讀過什麽書,每天被困在家裏當老媽子,伺候完這個伺候那個,能有什麽過人的見識呢?在們這些讀了書有出息的文化人麵前,可不遭嫌棄嗎?
可是他們怎麽不想想,他們能讀書能有出息,靠的是誰呀?靠的不就是這個大姐犧牲自己的一輩子,最後當了個人人瞧不起的老媽子嗎?
憑什麽瞧不起老媽子,憑什麽瞧不起在家庭裏的付出,如果沒有的付出,能有寧蘭寧波寧洋好的明天嗎?
吸幹了,卻又瞧不起。
寧香眼底的溫度一一冷下去,看寧蘭幹著表不再說話,便開口說了句:“我這還沒後悔呢,你怎麽就過來看了?”
寧蘭努力翹著角,一副討好人的模樣,自認為很真誠地說:“姐,對不起,我之前是在氣頭上……我不應該那麽說你的……”
寧香笑了,“那你應該怎麽說我?”
寧蘭突然被噎住了,張合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寧香也不想聽說什麽廢話,直接繞過道:“不管你找我有什麽事,我沒時間搭理你,回吧,別在這討嫌,我不想看見你,覺得晦氣。”
聽到寧香說的最後一句話,寧蘭沒忍住,一口氣瞬間又堵到口。不知道寧香怎麽現在這樣刻薄,說話句句不給人留餘地,每次都紮得人忍不住想發怒。
但現在有求於寧香,所以沒有像之前把緒釋放出來,而是心甘願了。
擺出一副可憐的樣子出來,跟在寧香後說:“姐,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應該說你那麽多難聽話,我是真的來跟你道歉的,你就原諒這一次好不好,姐。”
寧香實在不想理,心裏覺得煩躁,刷一下停步回,盯著寧蘭道:“你是什麽人我以前不知道,現在我清楚得很!你找我能幹什麽?要錢是不是?”
被寧香準確地猜到了來意,寧蘭的臉瞬間紅一陣白一陣,不過深起來的夜幫掩蓋了。本來是想先打牌的,等寧香原諒了,再說過來的真正目的。
被揭穿了真實目的也無所謂,利用夜的便利,也不當自己尷尬,醞釀一會,直接順水推舟道:“不是來要錢的,是借,姐你借我點錢行不行?”
寧香嗤笑一下,“不是從小到大沒花過我一分錢嗎,來找我借錢幹什麽?你花的錢不都是你爹娘給的嗎,他們那麽有錢,你找他們要去呀,來找我幹什麽呀?”
寧蘭連臉都不紅了,也沒有中秋節那天的半點氣,急聲氣解釋說:“姐,那天我是腦子了,說的都是氣話,真的都是氣頭上說的氣話,不是真心的。你一向是我們家最好說話最大度的,你原諒我好不好?我以後再也不說那樣的氣話傷你的心了。”
寧香冷下臉,“別給我戴高帽子,誰大度誰大度去,這輩子我不會再做這樣的人。那些話是氣話還是心裏話,你比我清楚。我也沒有傷心,你本不配。寧阿蘭,你給我聽清楚了,這一輩子,我哪怕錢多到用不完拿去燒,也不可能再給你一分一!”
寧蘭看著寧香的臉不死心,仍舊說:“我不是說了嘛,我是借的,我會還給你的。馬上我要畢業了,我們班要去飯店聚餐,還要給同學送畢業禮。爹爹姆媽說快年底了家裏沒有錢,姐你幫幫我好不好嘛?班裏那麽多人,不能隻有我一個人拿不出錢吃飯,拿不出禮吧,你心疼心疼我好不好呀?”
心疼?
寧香笑了,也真不想再理了。
沒再多跟寧蘭廢話,直接轉到岸邊準備往船上去。結果寧蘭不死心,仍是跟了上來,看寧香要上船,一把抓住寧香的手腕,哀求道:“姐,我求你了行嗎?”
班級裏那麽多人,隻有拿不出錢,真的丟不起這個人啊。
寧香實在煩,甩開的手就要往船上去。結果寧蘭跟個牛皮糖一樣,連忙又一把抓上寧香的手腕,還是那句話:“姐,我真的求你了!你幫幫我好不好?”
寧香快被煩炸了,深吸一口氣回過頭,看著沉聲道:“別做夢了,你今天就是在這賴一夜,哪怕你跪一夜,我都不可能給你一分錢!你給我放手!”
寧蘭就是不放,裏還在念叨,“姐,你是最好的,求求你了。”
寧香實在是忍不可忍,努力甩想要把手出來。但因為寧蘭這回得,兩個人便在河邊扯拽起來了。然後隻聽“噗通”一聲,寧蘭一個沒站穩被甩進了河裏。
伴隨著“啊”一聲尖,河麵上瞬間水花四濺,開層層水波紋。
岸邊的水不深,寧蘭嚇得一直尖撲騰,一會也自己從水裏站起來了。
摔進去的瞬間還是嗆了幾口水的,站起來後水深到腰,這時節的水溫已經有了刺骨的冷,寧蘭終於崩潰了,頂著一頭一臉的水衝寧香喊:“寧阿香!你幹什麽啊?!”
寧香站在岸上始終沒有,連手都沒有。
不止不想手拉,還想用腳照著的頭踩一下。
幹什麽?
想讓從眼前徹底消失!
雖然寧香不是故意的,但也不覺得有什麽可抱歉的。任寧蘭一個人在水裏掙紮著上岸,自己步上船,開了鎖準備進屋的時候,出聲扔了一句:“滾遠點!”
寧蘭好不容易爬上了岸,渾服,全都是刺骨的涼,整個人都在抖。頭發也全了,滴滴答答滴著水,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心裏的委屈在瞬間炸,隨後往地上一蹲抱著膝蓋,哭得那一個驚天地。
寧家,寧金生胡秀蓮以及寧波寧洋,已經坐下來吃飯了。
胡秀蓮裏嘀嘀咕咕的,說寧蘭:“也不知道死哪去了,這麽晚還不回來。”
然後話音剛一落地,寧蘭帶著一噠噠的水從門外進來了,除了全,臉上眼淚也不,進門以後還在吸溜著鼻子哭呢。
家裏四個人看到這樣,瞬間都愣了一下。
寧波先反應過來,看著開口道:“二姐,這麽冷的天,你還下河遊泳啊?”
寧蘭:“……”
遊你大爺!
寧洋又說:“會冒的。”
寧金生和胡秀蓮皺眉看著,異口同聲:“弄這副鬼樣子,幹什麽去了?”
寧蘭不說話,吸溜著鼻子拖著一水進屋,渾抖得像篩糠一樣。抖著手一點一點把服掉,幹上的水,再穿上幹淨的幹服。
換好服把頭發幹,便爬床上裹起被子取暖去了。
胡秀蓮看進屋半天沒出來,直接喊一句:“幹什麽呢?吃飯還要請你是哇?”
寧蘭裹著被子發抖,聲音也抖得不行,“我不吃了。”
胡秀蓮又在外麵嘀咕一句,“一天也不讓人安生。”
聲音雖小,寧蘭在裏頭也聽到了,然後吸著吸著鼻子,眼睛就忍不住又啪啪掉了下來。心裏越來越委屈,眼淚越掉越多,便把臉埋進了被子裏。
寧香一整天的好心被寧蘭毀了一陣,等吃完飯坐在燈下翻開書,那一陣壞心也就過去了。心思全專在課本上,學累了睡得也很踏實。
接下來幾天,寧香都是去公社學習繡製和服腰帶。蘇城來的那位繡師在演示教授的時候,也會說點其他理論上的東西,別人不聽這個,但寧香喜歡聽。
聽繡師講這些,寧香才更深地明白,刺繡為什麽會是門藝。因為它需要的不僅是有技就可以,還要多看書增加學識,提升自己的藝領悟力和創造力。
但凡是藝,就都需要創作者有想象力,想象力不是死板做針線就能有的。所以想要真的在刺繡上有造詣,還是得鑽研進去,了解中國曆史,了解民族文化。
許多的曆史典故和名畫,是最需要去深研究的。
除了想象力創造力,當然彩搭配、控製,這些也都需要花很多心思去琢磨。
幾天的培訓課程完整學下來,寧香也算是益匪淺。
這些跟繡師學來的東西,跟那些下鄉來教學的技工人員或者其他繡娘是學不到的。他們每次都是來教授一套死板的刺繡方法,讓繡娘們照著做,趕件數就行。
所以學完之後,寧香去跟陳站長說了聲謝謝。
陳站長隻笑著道:“上的咱就免了,放在實際行上好哇?過了年發放和服腰帶的料,你手速快,一定要給我多做點,讓上頭看到咱木湖繡娘的本事。”
寧香笑,“那是一定的。”
冬後放繡站發放的料慢慢就不多了,寧香手速又快,所以空下來的時間也就自然變多了。把這些時間大部分用來看書複習,剩下的還是跟王麗珍學刺繡。
兩個人在一起時間長,其實王麗珍已經沒什麽能教寧香的了。不懂什麽藝不藝的,做刺繡全靠家傳針法和天分,教完針法和技巧,也就沒什麽能教的了。
寧香自己開始琢磨創新,挖空心思繡不同種類的東西,不再僅限於花花草草。之前做放繡站的繡活,大部分都是花花草草。
繡好後就拿給王麗珍看,讓王麗珍挑病。雖然王麗珍已經教不出東西,但每次都能挑出問題,所以寧香仍然把當老師敬著的。
當然就算有一天,王麗珍連寧香做的東西也看不懂了,也會繼續把當老師。
一日為師。
一輩子為師。
過了元旦,蕪縣的天氣越發冷。
也就在這冰冷的月份,周總理去世,舉國哀悼。
這一年是十年終結的一年,似乎也是這十年來,灰度最高的一年。
寧香第二回經曆這種事,心裏還是覺得很難過。沒有在這個時代生活過的人大概會不到,不知道他們對於這些偉人的有多深。
他們走後,剩下的便隻有懷念了。
這一年的元月份,這件大事讓所有人都忘了其他小事,但所有的小事也仍然都在發生著,就像時間的齒不會因為任何一個人而停下來半分半秒。
寧香近來生活過得很輕鬆安寧,沒有什麽人再來煩擾。
每天不是在自己的小船上,就是在王麗珍家裏。這時節地裏也沒什麽東西要打理,兩個人也不需要去自留地裏忙活,偶爾悶得慌就去看一下油菜。
這一天家裏的白糖吃完了,寧香拿著票證和錢去大隊的供銷社買白糖。大隊的供銷社不巧沒有白糖,便又直接去了公社的供銷社。
然後到公社的供銷社買完白糖轉剛要走,迎麵忽又上了這一個月多以來沒再見過的寧蘭。寧蘭手裏拎個小籃子,裏麵整整齊齊擺著小半籃子蛋。
迎麵看到寧香,下意識就把籃子往後一藏。
看寧蘭這鬼鬼祟祟的樣子,寧香把目從籃子上抬起來,多看了一眼。但沒有說話,也沒有多管閑事,徑直過寧蘭的肩膀出了供銷社。
寧蘭站在原地好半天沒,轉頭看寧香直接走遠了,才抿抿,當沒有看到寧香,進去找到供銷社的售貨員說:“同誌你好,我拿蛋換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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