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這男人十分輕浮油膩,滿市儈之氣,怕不是什麼正經人。
謝寶真看了謝霽一眼,悄聲問:“九哥認識他?”
夜的喧鬧中,謝霽神淡淡的,搖了搖頭。
酒糟鼻的漢子見狀‘嘿’了聲,怪氣哂笑道:“這可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們之間的深仇大恨那是聊三天三夜都聊不完哪,哪能說忘就忘?”
這個酒糟鼻的漢子名高莊,原是平城最大地頭蛇幫派獨眼王五的手下,后來謝霽聯合關北叛變,以一己之力殺了王五,自個兒坐上了幫派的第一把椅,平城一夜之間在這年手里換了天地。
高莊失了靠山,在平城混不下去了,沒過幾月就收拾家當去了管城。此番人重金應召來走,誰料冤家路窄,剛手準備人錢袋便見了謝霽。
一年多未見,年長高、長大了,穿著貴重的錦緞白,人模狗樣,倒有幾分貴公子似的氣,難怪當初獨眼王五時常恥笑他是‘小白臉’‘兔兒爺’……若不是高莊知曉他暗帶的過往,怕也會被他這張白的皮相蒙騙過去。
披著羊皮的狼崽子!
高莊在心里狠啐了聲。如今謝霽孤一人,關北并不在他邊,又是在人流滾滾的街市之中,高莊并不是十分怕他,只憊賴道:“連招呼也不打一聲,我看你能裝多久!要不要我抖點你的老底聽聽,說不定就喚回你的記憶了呢!”
“你這人怎麼回事?都說不認識你了,還喋喋不休個什麼勁兒?”謝寶真站在一旁,聽這滿肚油臭酒的男人擾不已,早是十分不耐,當即拉住謝霽的袖子往一旁繞去。
高莊橫走一步,繼而擋在二人面前,笑出一口黑黃的大牙:“我說他怎麼這般高傲了呢,原是吃飯傍上貴人了!小娘子芳名是何啊?可別被這小白臉騙了,你是沒見過他害人的樣子……”
謝寶真快要嘔了,憤然道:“你胡說些什麼!欺負九哥不能說話,就可這般造謠編排?”
“他不能說話?”高莊出驚訝的神,隨即了然大笑,肚子上的一顛一顛的,道,“我明白了,好一個裝聾作啞!他這是不做刺頭,改行騙啦?”
謝寶真皺眉道:“街上這麼多人瞧著,你再死纏爛打、造謠生事,我可要報了!”
城中權貴遍地,隨便拎一個出來都不是一介無賴游民能得罪的。
高莊不知道面前的小姑娘是誰,但從穿著不菲的服飾來看,想必是富庶宦人家,故而見好就收,只意味深長地瞥了謝霽一眼,“小謝爺,想要胎換骨,總要給些封口費罷?放心,既是知道你名號了,我自會常來找你的。”說罷,惻惻地笑起來。
謝霽神不變,只繞開他,同謝寶真一起朝冰食鋪子走去。
謝寶真心中有些不安,回頭看了眼。
知道謝霽興許撒了謊,腦中不由浮現出一幅畫面:年謝霽流浪平城,被當地無賴打罵欺辱、呼來喝去,好不容易逃離苦海,偏生狹路相逢遇見當年欺辱自己的仇人,心中害怕萬分,不敢吭聲說認識,唯恐給謝府帶來麻煩……
當真是十分可憐。
想到此,心中打抱不平,憤然道:“報,一定要報!敢欺負我謝府的人,膽子太了!若不是我打不過他,方才就該手!九哥放心,謝家面兒大,巡城定會嚴懲他的。”
燈火落在謝霽的眼里,漂亮卻沒有溫度。
見他搖頭,謝寶真又提議:“那我讓人去把他捉了,打一頓給你出氣!”
謝霽還是搖頭,手指輕輕一點前方,示意玉記冰食鋪到了。
今夜中秋,出來賞月拜月的人極多,又趕這最后一場冰食吃,小小的鋪子前滿了人。謝寶真記得謝霽不能吃生冷食,便照例只買了一碗帶走,了許久才從人堆里出來,抬頭一看,原本站在街邊等的九哥卻不見了,不由僵在原地,四張找尋起來。
與此同時,幽深曲折的胡同,隔絕了外頭所有的喧鬧。
高莊躲在胡同黑暗,手中上下顛著剛來的兩個錢袋,聽那里頭錢銀叮當作響,眉開眼笑地‘嘿’了聲,暗道:發財了!
剛將錢袋揣袖中,便聽到后胡同口傳來風吹裳的細微聲響,似是有人來了。像高莊這般油的慣,對聲音是極其敏的,當即回頭喝道:“誰?!”
胡同口有闌珊的火,在這橙紅跳躍的微之中,年的側如描了金邊的剪影出現,恍若天人下凡。而當他轉過臉來,逆而站,出一雙蒼狼般鷙的眼時,下凡的天人瞬間變為地獄的修羅……
高莊認得這雙眼睛,兩年前這年殺死王五時,便就是這般涼染的神。
他察覺到了危機,下意識想逃,可胡同口早已被年修長的軀擋住。他咽了咽唾沫,子著墻,強作鎮定道:“謝、謝霽,我也并非要揭你老底,只需你給我幾個銀錢喝口酒,過往之事我概不提及……”
謝霽本沒聽他在說些什麼,只一步一步沉穩地近,不急不緩。芒在他上褪去,黑暗一寸寸蠶食他的白,每一步都像是死亡的催命音。
他想滅口!
這個念頭一出,高莊嚇得兩打,轉拔就往巷子深跑去!
頭上影掠過,高莊只來得及看到一襲白從自己面前掠過,繼而口一疼,整個人被大力踹飛!他先是撞在墻上,后背和后腦一陣震痛,滿也跟著了三,繼而面朝下摔那堆雜籮筐中,登時口吐鮮眼冒金星,掙扎撲騰了許久方巍巍站起來。
剛站起,又是一拳迎面飛來。那一下,高莊甚至聽到自己的頸項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嚓聲,接著鼻噴飛如注。他沉重的子朝后踉蹌了兩步便仰頭摔倒在地,徹底爬不起來。
謝霽始終是氣定神閑的,眼睛如刀刃折寒,看著呼吸急劇起伏的高莊和看一堆爛死并無區別。他悠然蹲,審視著面前口鼻溢的將死之人,如同在審視一只可憐的螻蟻。
“饒、饒了我……”高莊躺在地上,渾的都在劇烈抖,如涸轍之魚般張大,哆哆嗦嗦道,“我不要、要錢了,保證不該說的……以后絕不說出口,求、求你……”
烏云蔽月,謝霽冷冷地看著著手指想要后的高莊,半點憐憫也無。接著,他忽的手攥住高莊的脖子,竟單手將他整個兒拎起,按在胡同的青磚墻上。
高莊嚨里發出‘咳咳’的聲音,手腳撲,拼了最后一力氣掙扎,謝霽勁瘦的姿依舊巋然不,冷如石。
關北將平城理得很干凈,唯獨跑了這條網之魚。只要他手下用力,碎這人的頸骨,以后便再無人知曉他的過往、威脅到他的計劃……
“九哥!”
正此時,一個輕靈的嗓音從胡同外傳來,帶著些許焦急道,“九哥,你在哪兒呀?”
這聲音如梵音靜心,是沖破黑暗桎梏的一線暖。
方才還殺氣騰騰的謝霽忽的一怔,下意識松手轉,眸子向巷口的方向。幾乎同時,他將方才住高莊脖子的那只手藏在后,如同在藏什麼骯臟不可見人的東西。
高莊死里逃生,摔倒在地,一邊劇烈咳嗽一邊不住后。
謝霽瞥了他一眼,高莊立刻會意,腫著臉戰戰兢兢道:“我不會說的,放過我……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謝霽沒有理會他,轉朝著焦急呼喚的方向走去。
離胡同口還有兩三丈遠的時候,他頓了腳步,抬手整了整衫,確定并無異樣,這才緩步出去。
剛一出胡同口,便見謝寶真端著一碗嫣紅的石榴冰水,踮腳站在路邊張。形弱,時不時被來往的人群來撞去,冰水都撒了不,大概是太著急了,顧著看遠方,連謝霽走到后都未曾察覺。
謝霽收斂神,了右手,從后拍了拍謝寶真的肩。
謝寶真嚇了一跳,猛地瞪眼回頭,見到是謝霽,頓時又驚喜又委屈,煙眉蹙八字,長松了一口氣道:“哎呀,你去哪兒了?急死我了知不知道!”
小連生氣起來也是這般。謝霽看著眸子里閃的暖,歉意一笑。
謝寶真立即大度道:“算啦,下次可不能不打招呼就離開了!你這小可憐,若是被壞人拐走了,我會心疼的!”說罷,一揮手道,“快回去罷,別讓兄嫂發現我吃冰食了。”
謝霽往黝黑的胡同口看了眼,眸深沉,隨即轉跟上謝寶真歡快的背影。
……
月亮西垂,城郊的城隍廟前,一個碩的影跌跌撞撞走著,不時用骯臟的袖子去鼻中流出的鮮,暗道倒霉!因為貪財,平白挨了謝霽一頓暴走,只怕是骨都裂了幾!
那年簡直太可怕了!高莊對他又怕又恨,罵罵咧咧進了城隍廟。
頭頂蛛網糾結,腳下發霉的稻草遍地,屋頂了幾個大,可以看到零碎的星辰閃爍。清冷的月從中,打下幾道柱,正好照在一個男人巍峨高大的背影上。
那男人如石雕般佇立,腰背懸著兩把彎刀,一看就是個不好惹的主。
高莊站在門外,了眼睛,盯著男人的背影看了半晌,方猶疑問道:“召我來此地的信,是你送的?”
“是。”男人嗓音冰冷暗啞,如毒蛇吐信,反問道,“你見到謝霽了?”
“你怎知道?!”高莊大驚,“你跟蹤我!”
“此等小事,何須費神跟蹤?我刻意將你引來,就是為了讓謝霽見到你。”說著,男人轉過來。
那是十分冷的一張臉,五如刀斧劈,高鼻深目似有異域脈,瞳仁黑中帶紅,滿是煞之氣,襟下的隆起,極富力量……只這一眼,高莊便知道此人比謝霽更為可怕。
“他竟然沒有殺你,真讓我失。”男人面無表地抬眼,自顧自道,“劍不打磨會生銹,看來,人也是如此。”
“你到底在說什麼?”高莊又急又怕,哆嗦后退,“信中不是說,要帶我來做大買賣嗎?若是無生財之道,我便回家……”
“是來發財。”男人道。
“哦?!何發財?”m.166xs.cc
“地府。”男人剛毅的張合,森森吐出幾個字,“放心,我會給你多燒些紙錢。”
話音剛落,廟中便傳來一極細的錚鳴,似是刀刃出鞘。寒一現,繼而一束濃稠的箭噴出,濺在城隍廟破敗的窗紙上,殷紅一片。
高莊瞪大眼,不明白那束箭從何而來。他茫然地抬手,向冰冷的脖頸,直到滿手腥淅瀝,他才愕然驚覺:那一一的,竟是從自己脖子里噴出……
還未覺察到痛,人已撲倒在地,搐一番后沒了聲息。
他睜大眼,瞳仁漸漸擴散灰暗,甚至沒看清男人是何時拔的刀。
男人越過地上的尸首,出了城隍廟,朝燈火綿延的街坊方向行去。
夜風襲來,驚飛一路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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