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謝寶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英國公府的,心中飄飄然仿佛做夢一般。
記得九哥說過,這兩年會盡量避免與私下接,還以為十八歲之前都見不到九哥了。可昨日于街上,謝霽披著二月初的暖緩步踱來,眸清冷,氣勢人,胎換骨般有著上位者睥睨塵世的傲氣。
旁人只知道他在與淮侯世子搭話,卻不知桌下牽著的是謝寶真的手……
不能再想了!
水榭中,謝寶真抬手覆在發燙的面頰上降溫,清澈的眸中依舊有甜的笑意開。
“郡主?”后驀地傳來一個清澈的男音。
謝寶真回神,收斂好多余的神回頭一看,來的人正是淮侯世子傅西朝。
如今朝堂局勢變化,淮侯一家決定在別院中長住,諸多事宜商議,淮侯不便面,大多是淮侯夫人和傅西朝代為走。
“世子?”謝寶真起道,“你不在前廳,怎麼到這兒來了?”
大概是自覺失禮,傅西朝面微紅,拱手道:“令堂讓白芍姑娘帶我于府中四轉轉,卻不曾想郡主也在這兒,冒昧來此,失禮了!”
說罷,他又朝侍婢白芍一拱手,“有勞白芍姑娘!”
見傅西朝有板有眼的像是個老學究,甚是好玩,白芍沒忍住了笑意,傅西朝的臉更紅了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白芍,你先去外頭候著罷。”謝寶真道,又朝傅西朝揚揚下,“你坐呀!”
傅西朝道了聲多謝,袍在謝寶真對面坐下。
謝寶真給他倒了杯茶,傅西朝還未坐穩,又騰地起,雙手接過茶盞恭敬道:“多謝郡主!”
傅西朝自酷圣賢之道,加之家教甚嚴,慢慢的便養了這個老氣橫秋又靦腆害的子。謝寶真并不覺得他這般行徑可笑,至比那什麼吳相家的二公子、秦尚書家的偽君子要好太多。
謝寶真道:“自從得知我已有心上人后,你每次見我都要保持禮貌的距離,唯恐逾矩僭越。今日卻主同我搭話,想必是有話要對我說?”
被猜中了來意,傅西朝顯得有些局促。
謝寶真擺擺手示意他隨意些,“有什麼話直說便是,我不喜歡猜來猜去的。”
“既是如此,那我便直言了。”傅西朝五指,思索了一番措辭,方低聲道,“郡主要當心祁王。”
“嗯?”謝寶真一口茶險些嗆著,心道:莫不是那日在糖水鋪子,傅西朝看見了什麼?
想到此,謝寶真眼神飄忽,故作鎮定道:“世子……何出此言?”
傅西朝正道:“傅某自知才疏學淺,與那祁王也只是在宮宴中見過一次而已,不曾有毫集,自問沒有什麼能讓祁王看得上的長,可那日街上偶遇,他不顧一切上前與我攀談,這是為何?”
謝寶真清了清嗓子道:“唔,為何?”
“我思慮許久,大膽揣測,祁王興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的意圖是在于謝家,或者是……郡主您。”
怕謝寶真不信,傅西朝正襟危坐,解釋道,“祁王掌管刑部,奉陛下之命網羅天下罪名,先后拔除了吏部孫家、戶部秦家、信侯寧家在朝中的勢力,如今唯有謝家還屹立朝堂,皇上不可能不忌憚。我猜想祁王此番靠近,興許是試探,想對謝家別有圖謀。”
“……”謝寶真無言許久,方道,“世子大概不知,祁王殿下曾寄養謝府多年,斷不會做出這般忘恩負義之事。”
傅西朝道:“這段往事我略有耳聞,亦知祁王自離了英國公府為天子新寵后,便與謝家徹底斷了往來,一點也不曾念及英國公的養育之。若是有有義,又怎會做出這般冷背信之事?”
“他不是這樣的人!世子多慮了。”謝寶真容不得別人說謝霽半點不好,哪怕這個人是善意提醒。
見謝寶真語氣篤定,傅西朝一怔,眼中憂慮不減,勉強笑道:“或許,真是我想多了。但郡主還是要小心,祁王對英國公府了如指掌,想親上加親蓄意聯姻,也未可知。”
這一點倒是猜中了。
謝寶真反問:“聯姻不好麼?”
傅西朝被這句話驚到。
他抬眼揣謝寶真的面,拿不準這番話是玩笑還是認真,只訥訥道,“祁王心思城府深不可測,而郡主天真無邪,不是他的對手……非是傅某嚼舌,而是祁王聲名狼藉,實非良配。”
謝寶真心中一沉。
不是責怪傅西朝說的話不中聽,只是難免聯想許多:連謙遜有禮的傅西朝都對謝霽如此評論,那其他人還不知道會如何謾罵詆毀呢!
心中一疼,蹙起眉,低聲問:“祁王真這麼壞麼?”
“這……”傅西朝道,“如何,我也只是道聽途說,算是褒貶不一罷。不過天子收權之事,的確是倚仗祁王狠辣無的手段,孫、秦、寧三家失勢,也確然是折損在祁王的刑部手中。為此,皇后娘娘甚是不喜他,前朝后宮俱有波濤暗涌。”
“我知道了。”謝寶真漫不經心地撥弄著茶盞。去揚州一年,竟不知道發生了這麼多事。
“不管祁王圖謀為何,總之,萬郡主當心。”傅西朝嘆道,“如若萬一,英國公府與祁王府有了利益沖突,郡主自然就知道祁王的可怕之了。”
“自小我爹就告訴我‘眼見為實耳聽為虛’,永遠不要從流言去了解一個人。不過,還是要謝謝世子的提醒。”謝寶真淡淡一笑,起道,“我還有事,就不奉陪了,世子請隨意。”
雖然心中有些許難,謝寶真的眼神依舊清澈通,沒有丁點兒的厭惡或是恐懼。
與九哥相識多年,又怎能因見面不過幾次的外人說了幾句話,就對他心生嫌隙呢?
相信九哥,也相信自己的心。
過了半個月,一向太平的英國公府突聞噩耗。
謝瀾犯事了。
為此,謝乾愁得一夜未睡,第二天便匆匆召集了在的所有謝家子弟,大廳一派凝重。
“信侯府被抄沒后,眾人為求自保皆與寧三娘斷了來往,唯有阿瀾仍與私如故。寧三娘出事前曾委托阿瀾造一把長刀,前些日子刀造好了,阿瀾親自給寧三娘送去,結果就被有心之人拿來大做文章。”
謝臨風連袍都未來得及去,便將搜集來的報一一道來,“在這個時候前去送刀,往小了說是‘結黨營私之嫌’,往大了說,扣上一頂‘謀逆’的帽子也未可知。”
“老六如今在哪?”謝乾問道。
“刑部大牢候審。”謝淳風回答。
“刑部里是謝霽的人。”說話的是老四謝弘,與老六謝瀾乃是一母同胞,面上的焦急比旁人更甚,提議道,“叔父可否能請祁王出面保下阿瀾?叔父于祁王有養育之恩,您出馬,事興許還有一線轉機。”
“不妥。”謝臨風道,“父親若著急出面,反而顯得我們謝府心虛,坐實了阿瀾的罪名。”
謝乾眉頭蹙,思忖道:“老六與寧三娘的私本是一件小事,如今鬧得這般地步,必定有人在推波助瀾。”
“父親是說……”
“怕是皇上的意思。”
謝乾長嘆一聲,“一朝天子一朝臣啊!朝中權臣一個接著一個倒臺,唯獨謝家屹立不倒,樹大招風,老六只是個突破謝家的□□罷了!謝霽是皇上的人,即便他有心維護老六,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畢竟,誰會舍得犧牲自己郡王的份和前途,去拼死維護一個小小的兵部編外呢?
“謝家上下一心,阿瀾的冤屈便是我等的冤屈,總不能坐視不管罷!”謝弘的聲音已有些哽塞。
“先探探風向如何。實在不行,我便舍了這一張老臉去求皇上,用軍權換回老六一命。”謝乾沉沉道,“現在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我也該服老了……”
他們還說了些什麼,謝寶真已然不忍聽下去了。
出生時,謝家就站在了榮耀的頂峰,有天子的倚仗和朝臣的尊敬,像這般深陷牢獄之災還是頭一回。
六哥通曉兵營造之,且對自己極好,不能眼睜睜看著六哥遭人陷害……
思來想去,謝寶真一咬牙,打算悄悄去一趟祁王府打探口風。
為了不引人注意,特意換了低調的裳,且沒有坐謝府的馬車,而是步行三刻鐘前去。
誰知天公不作,走到一半下起了飄雨,謝寶真出來匆忙并未帶傘,小跑著趕到祁王府時,鬢發和外都被雨水洇了,顯得頗為狼狽。
祁王府門前沒有停轎子或馬車,說明王府今日并沒有其他客人在場,謝寶真松了口氣。
上前同府兵自報了姓名,不多時,一侍婢打扮的子舉著傘跑來,見到謝寶真先是一番大笑,欣喜道:“寶真,果真是你!”
這聲音悉,謝寶真猛地轉,而后眼睛一亮:“沈姐姐!”
這名祁王府的‘侍婢’,赫然就是在揚州的好友沈莘!
“你怎麼來啦?”見到沈莘的笑,謝寶真沉重的心總算輕松了些許。
“還不是多虧了你的言,我家主子才大發慈悲把我召來做了親衛。”說著,沈莘舉袖了謝寶真被雨水打的額發和鬢角,問道,“你跑出來淋雨作甚?這樣,當心風寒!”
“沒事,只是打了一點外。”謝寶真撣了撣上的雨水,朝府中庭院張了一眼,細聲問道,“我……我有急事找九哥,他在嗎?”
“他有客。”沈莘道,“你別站在門口吹風啊,先隨我到偏廳去避避雨。”
謝寶真眸中閃過一失,不想讓外人知道私下來見謝霽,便推辭道:“不必啦沈姐姐,他既是有客,我明日再來好了。”
“哎,你不能就這樣著裳回去啊!進來罷,我給你,耽誤不了多時間。”說著,沈莘拉著謝寶真的手就朝府中走去。
謝寶真拗不過沈莘,只好跟著進了祁王府。
祁王府很大,也很冷清,春三月,府中竟是一株花也沒有,四聳立著灰青高墻,只有幾叢竹子、幾棵松柏點綴其中。
“這把傘,還是你離開揚州時送我的呢!”沈莘將傘傾斜,分了謝寶真一半,笑著說。
回憶當初,謝寶真也笑了,輕聲問道:“沈姐姐,你為何做侍婢打扮呀?”
沈莘還是一如既往地不著邊際,信口胡謅道:“主子說府上沒有人,總需要個端茶送水的丫頭,恰巧你姐姐我貌如花,于是就被選中了!”
正閑聊著,中庭廊下迎面走來兩人,正是謝霽和吳相國。
謝寶真停了腳步,心中一,下意識要回避,可祁王府空無比,連座藏的假山都沒有,實在不知道該往哪兒回躲。
四下張一眼,正猶豫間,謝霽和吳相國已看見了。
“這不是永樂郡主麼?怎的這般打扮?”吳相國著大大的宰相肚,瞇著眼,別有深意道,“祁王殿下這兒真是熱鬧,怎的連郡主這般深閨小姐也會來造訪?”m.166xs.cc
吳家老二吳蔚曾向謝寶真追求示好,卻多次遭拒,甚至還被人用麻布袋蒙頭莫名其妙揍了一頓……為此事,吳相國覺得拂了面子,遷怒于謝家,加之謝家如今有難,他說話便不似從前那般恭敬。
謝寶真聽出了吳相國言語間的奚落,便輕輕一笑:“怎的,吳相國來此,也是為避雨?”
雨水從鬢發間滴落,在襟上暈開一抹深的痕,的眼睛也像是浸了雨水般潤漂亮。
謝霽著洇的外和發,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沙啞開口道:“永樂郡主是本王的妹妹,妹妹看兄長,自是理所當然的。”
“殿下重重義,老夫佩服。”吳相國打量謝寶真一眼,呵呵笑道,“只怕郡主此番并不僅僅是避雨敘舊,而是為謝瀾一案而來罷?”
來意被人當面破,謝寶真睫一。
視線落在絞的手指上,謝霽眉皺得更些,眸子里像是凝了一層寒霜。
他向沈莘,公事公辦般道:“帶郡主下去換干爽的。”
“是。”沈莘僵生疏地福了個禮,朝謝寶真使了個眼。
現在不是談話的好時機,謝寶真下心中緒,不同吳老狐貍計較,只朝謝霽一福禮道:“多謝九……祁王。”
走了四五步,又聽見謝霽的嗓音漠然傳來:“謝瀾之事絕無轉機,不管何人來求,都是這個結果。”
吳相國哈哈大笑:“祁王大義滅親,可敬!可敬啊!”
謝寶真腳步一頓,咬了咬牙,又裝作若無其事地前行,弱的背影依舊優雅直,不愿流出毫狼狽破綻。
送走吳相國那只老狐貍,謝霽轉回府,每走一步目就沉一分,沉沉喚道:“關北!”
“屬下在。”關北從檐上飛下,穩穩落在謝霽面前,抱拳道,“殿下有何吩咐?”
“三日之,揪出相國府的狐貍尾。”謝霽指腹挲,回想起謝寶真發梢滴水、抿著委屈的模樣,他眸中的霜雪更濃,冷冷道,“還有,謝瀾的事我不方便出面。我記得,督察院史張素的兒子在刑部留有案底?”
關北道:“不錯,前些日子他還打算求您出面救他兒子一命。不過,您當時沒有見他。”
“張素在朝中頗有些威,你去告訴他,若想他兒子銷罪活命,便想法子保下謝瀾。別的不必多說,他知道該怎麼做。”
“是!”
安排好這一切,謝霽整理好神,朝偏廳走去。
……
沈莘抱了一干爽的新過來,讓謝寶真換上。
翠襦紅,用的是最好的料子,不大不小、不長不短剛剛好,就像是為謝寶真量定做。
不知想到什麼,謝寶真系腰帶的作慢了下來,垂下眼出神,似有心事。
“方才公子那般,是故意說給旁人聽的,你別傷心。”沈莘以為在為謝霽的話傷神,便安道。
“我知道。”謝寶真點點頭,將腰帶系好,了簇新的料道,“我只是覺得今日不該來這,平白給他添了麻煩。”
“你說什麼胡話呢?”沈莘笑道,“你不曾見過他在平城的樣子,所以大概不知道,他可以為你改變到什麼地步。”
謝寶真只是搖頭,“這不一樣的,他對我好,并不意味著我可以肆無忌憚地麻煩他。若是知道會見吳相國,我說什麼都不會進門了。”
說罷,起道:“我該走了。”
沈莘詫異:“不等會兒麼?公子馬上就有空閑了……”
謝寶真堅持道:“不必了。若是回去晚了,爹娘會起疑。”
見態度堅決,沈莘只好道:“好罷,我安排馬車送你回去。”
謝寶真猶豫,沈莘失笑道:“放心罷,這事我比你有經驗。不用祁王府的馬車送你,不會讓人起疑的。”
沈莘專門尋了輛普通的民用馬車,將謝寶真從側門送出。
剛拍拍手回府,便見謝霽步履匆忙地過來,也沒打傘,頂著一水霧問道:“人呢?”
沈莘一愣,下意識指了指側門的方向,訕笑道:“著急回家,我便讓人送……呃,馬車才剛走,此時約莫還未出二十丈遠。”
謝霽抿了抿,一言不發地出了祁王府側門,順著車轍印追去。
……
謝寶真坐在馬車中,手撐著下,著窗簾外倒退的青磚黛瓦出神。
誰知還未出祁王府街口,馬車便倏地停了下來。
謝寶真穩住因慣前傾的子,問道:“怎的停了……”
話未落音,馬車車簾掀開,出了謝霽帶著雨霧的、冷峻的眉眼。
謝寶真瞪大眼,微微張著,半晌說不出話來。
謝霽大概是一路跑來追上馬車的,膛起伏,呼吸略微急促紊。他看了謝寶真許久,眸中盛著明顯的擔憂和小心翼翼,著氣問道:“生氣了?”
聲線不穩,十分嘶啞。
謝寶真一時沒反應過來他這句‘生氣了’是從何而來,只睜著眼拼命搖頭:“沒有……”
謝霽松了口氣。
馬車一沉,他掀開車簾鉆了進來,帶著一水汽坐在謝寶真邊,低聲道:“那些話,是假的。謝瀾,不會有事……”
心疊涌,眼眶酸,謝寶真‘嗚’了聲,忽的扭攬住謝霽的脖子,撲進他懷中,將臉埋在他的頸窩蹭了蹭,帶著愉悅甘甜的笑意輕輕說:“我知道的,九哥。”
這會兒,到謝霽怔愣,心跳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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