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王府這糟糕的狀況,顯然不適合久留。
謝寶真沒有拿到那個泥人,便掉頭轉走了,直到上了馬車,仍是一陣陣心悸,松開攥的手指,掌心冷汗涔涔。
謝霽沒有追出來。
謝寶真在馬車中等了一會兒,有些失落,隔著車簾吩咐車夫道:“回去罷。”
而此時祁王府的氣氛,并沒有因謝寶真的離去而輕松。
已有人將那滿是的漢子拖下去認罪招供,廳前有人提了水桶沖刷地面,一瓢水潑灑,那些污漬和跡便順著水流流淌淡去。
關北遞了一塊浸的棉布過來,試探著問謝霽道:“公子,可要屬下把郡主追回來,向解釋清楚?”
“不必了。”謝霽神冷峻,心不在焉地拿起棉布拭手上的跡,垂著眼嗓音沙啞,“遲早要知道的。”
謝寶真剛回謝府,便見梅夫人從廊下走來,喚道:“寶兒,你去哪里了?整日就知道往外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知不知道?”
若是平時溜出門被抓到,謝寶真多半會嬉笑著湊上來撒兩句,但今日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只悶悶地‘噢’了聲,便轉而往院廂房行去。
已經長大了,姿妙曼窈窕,卻還像個小孩兒似的踢著石子走路。梅夫人察覺到的反常,忙快走幾步追上謝寶真,扳過的肩道:“寶兒,怎麼這般不開心的樣子?”
“沒有呀。”謝寶真搖了搖頭。
的小緒自然瞞不過做母親的。
梅夫人好看的眉輕輕蹙起,低聲問:“是不是謝霽欺負你了?”
“不是,沒有!”怕母親擔心,謝寶真強撐起一個笑來,輕聲道,“他對我好還來不及,怎麼會欺負我?我只是……只是有些困乏了。”
“這家里是生釘子了,還是不給你飯吃?讓人家瞧見你這不安生的模樣,還以為我謝家的兒是要嫁不出去了。”梅夫人用袖子了額上的冷汗,嗔道,“一天天的,如此不省心。”
梅夫人只是上不饒人,心里到底是疼的,說了兩句便讓回房歇著。
可自那以后,謝寶真總是時常想起九哥染的手和那陌生人的哀嚎,以前那些不曾相信過的流言蜚語如死灰復燃,爭先恐后地在耳畔回響。
都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祁王府鮮淋漓的暴場面沖擊著的眼睛,給了當頭一棒。然而更令人震撼的,是謝霽當時的眼神……
他看著那人的時候,就像是看著一堆腐。他用那雙前一刻還給拆過蟹的手,施加給旁人難以承的慘烈酷刑,眼神那般漠然狠厲,一點也不像所悉的九哥。
以謝霽的過往和份,審訊犯人時手段激烈了一點也不是全然不能理解。可令謝寶真真正到不安的,是他面對死亡和鮮時過于冰冷的神。
昨夜下過一場小雨,到了午后,地面和屋檐仍是染上了深的。
謝寶真將所有的侍婢都遣散了,獨自坐在芭蕉園的秋千上出神。
秋千微微晃,足尖下的水洼倒映著中秋時節的黃葉樹影,也倒映著謝寶真惆悵的面容。
“我不喜歡他那個樣子。”謝寶真埋頭摳著涂了丹蔻的手指,輕聲嘆道。
“不喜歡誰?”后傳來一個清冷低沉的嗓音。
謝寶真嚇了一跳,抓住秋千繩回首一看,卻是謝淳風輕輕走來。
“淳風哥哥。”謝寶真將額頭抵在秋千繩上,歪著腦袋看白袍武將緩步而來,“怎麼每次我來這發呆,都能見你?”
謝淳風在邊站定,彎腰看,“見你這幾天悶悶不樂的,父親母親擔心,讓我來問問況。”
“他們知道我和你關系最好,每次都來這招。”謝寶真小聲嘀咕了句,而后笑道,“我沒事。都這麼大了,會自己理的。”
謝淳風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沉穩道:“說說看,怎麼回事。”
謝淳風是個值得信任的人,心也較一般人開闊些,謝寶真便不再瞞他,將那日返回祁王府的所見一一道來。
謝淳風聽后,輕輕皺眉,問道:“看到他在府中刑的場面后,你是怎麼做的?”
謝寶真道:“我當時腦子很,轉就走了。”
“他呢?”
“他沒有追上來。”
“你們做得很好。”謝淳風分析道,“有什麼話各自冷靜后再談,若是當著外人的面拉拉扯扯或是質問詰責,傳出去,謝霽難以在朝中立足。再者,若是人人都知道你可以牽制謝霽,以后難免有人會將歪心思到你上來。”
“我知道。不管發生什麼,我都不會當著外人的面與他爭吵。”謝寶真晃了晃秋千,“謝家人護短,不一向如此麼?”
自家妹妹已經不是兩年前那個只會在秋千上抹眼淚的小孩了,謝淳風角了,抱臂道:“既是如此,你這些天又因何而難?”
“我不知道,只是覺得那一瞬間,九哥變得很陌生了。”
“難以接?城關于他的流言可不,毀譽參半,他在朝中的手段狠辣干脆,不人罵他、怕他,寶兒以為是空來風?”
“畢竟不曾親眼所見,那些話我自然是不信的。”更何況,謝霽對實在是太好了,掏心掏肺的好,所以才會堅定不移地站在謝霽這邊。
可造化弄人,偏偏讓見著了。那樣冰冷而陌生的青年,同樣是深的九哥。
想了想,謝寶真抬首問道:“淳風哥哥,你覺得九哥的做法可對?”
謝淳風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寶兒覺得呢。”
謝寶真仔細權衡了一番,終是不得不面對現實,悻悻道:“我覺得不對。那人非奴非婢,即使有錯也不該用私刑、取人命。”
謝淳風點點頭,顯然贊許的看法,問道:“既是是非黑白心中明辨,為何不與他直說?”
“我還沒想好怎麼開口。”謝寶真道,“我知道他那樣做不對,可一方面又理解他。”
九哥從年起,邊便充斥著腥殺戮和殘酷謀,在那樣的環境中長難免會些影響。
九哥也無數次對說過,他并非好人,所有的善念和溫都傾注給了一人……這令心疼,也難安。
聽完謝寶真說的話,謝淳風反而放心了許多:迷了妹妹的眼睛,卻沒有蒙蔽的心智,在這種時候還能堅持自己的見解,將來真嫁了祁王府,也不怕會被謝霽牽著鼻子走。
“若是冷靜下來想清楚了,便尋個機會和他直說罷。”謝淳風道,“他如果真把你放在心尖上疼著,定是能將你的話聽進去的。”
謝寶真沒有說話。
還沒有做好準備。
“不去?”謝淳風觀著妹妹的臉,隨即自顧自頷首道,“不見便不見,我將他趕走便是。”
“……”謝寶真猛然抬頭道,“什麼‘趕走’?他在哪兒?”
“后門。”謝淳風清冷道,“這幾日總是見他在后門外晃,見人也不說話,煩得很。”
話還沒說完,謝寶真已跳下匆匆往后門而去。梨樹下唯有秋千還在晃,落下幾片金黃的枯葉。
謝霽果然一白立在后門外的深巷中。
秋天楓葉正紅,在他頭頂堆積如火,熱烈的紅與極致的白相輝映,襯得他眉目清俊如畫。
“九哥!”謝寶真打開門小跑過去,在謝霽面前站定,仰首著他并不平靜的俊。
他應該是有些張的,謝寶真看到了他不住上下滾的結。
不由有些心,謝寶真拉了拉他的袖,細聲道:“既是來了,為何不告訴我?”
“怕打擾你。”謝霽啞聲說,眸中有些看不的愫醞釀。
手指上謝霽袖的一瞬,謝寶真幾乎被冷得打了個。裳那麼冰,也不知在秋風中站了多久。
沈莘說,謝霽只有在面對的時候,才像是收斂了爪牙的野……
謝寶真如今算是信了。
巷子雖然僻靜,但偶爾還是會有人經過的,謝寶真左右四顧一番,指尖下順勢牽住謝霽的手,輕聲說:“有什麼話,進來再說罷。”
謝霽眸一,更地握住了的手。
從后門進去拐個角,便到了翠微園。
謝寶真牽著謝霽推門進去,翠微園依舊是記憶中的老樣子,幽靜狹小,但打掃得十分整潔溫馨。
“這兒,你比我悉。”謝寶真看了眼面沉穩的謝霽,說道,“從揚州回來后,我常會來坐坐。”
說話間已經進了小廳中,謝寶真在案幾旁坐下,推開窗道,“要喝茶嗎?”
“不必。”謝霽在對面坐下,著鍍了的側道,“我就是來看看你。”
謝寶真‘唔’了聲,然后是長久的安靜。
半晌,謝霽拉住擱在案幾上的葇荑素手,指腹輕輕掃過涂了淡淡丹蔻的指甲,低啞道:“害怕了?”
謝寶真知道他說的是那日在祁王府審訊時所見的腥。下意識搖頭,“我沒有害怕……”
頓了頓,又垂下蝶翅般的眼睫,悶聲說了實話,“好罷,有一點兒。我只是覺得,你突然間變得好陌生。”
謝霽依舊漫不經心地挲著的手背,許久方道:“不是我變得陌生,而是你不曾認識真正的我。”
謝寶真抬頭。
謝霽亦凝著,繼而道:“寶兒,我一直都是如此。”
“……一直?”
“心狠手辣,善于偽裝,不擇手段。唯有對你,是的。”
謝寶真了,似是言又止。
半晌,舒了口氣,問道:“為何要對那人刑?”
謝霽道:“他犯了律法,為了讓其供出幕后主使,此乃其一;我與他主子有私怨,此乃其二。”
“既然做錯了事,你大可以將他帶回刑部審訊,為何要在府中私刑呢?”謝寶真認真道,“若是被有心之人知道了,難免會拿此大做文章。更何況,私刑也是違背律法的呀!”
“既是私怨,我又怎能由刑部置?上不得臺面的恩怨,自然靜越小越好。”
謝霽半垂著眼,沙啞的嗓音徐徐傳來,“更何況,這世上并不是非黑即白,很多事不是律法能解決的,我如今的份地位也并非靠行善積德得來。人命如草芥,弱強食,不一向如此麼?”
謝寶真皺起秀麗的眉。
“不是這樣的,這樣不對。”謝寶真的眼神見地堅定,“我不是怕你的手段,而是怕你把那些手段當做理所當然。不管別人如何罵你怕你不理解你,你都不必活他們口中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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