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帶著意的風從窗外吹,謝寶真鬢角垂下的發。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好像說什麼都是蒼白無力的。”抿著思索許久,才找到一句最契合自己心境的說辭,“你說你一直這麼壞,我不同意。第一,我從不認為你壞,你只是不習慣像溫對我一般地去對待別人;第二,沒有誰生來就是如此……”
謝寶真著謝霽,水潤的眼中映著窗欞的,通明亮沒有一厭惡,有的只是復雜的關切和擔憂。
這對謝霽來說,已是莫大的寬恕了。
“寶兒,我明白你的意思。”謝霽道,“可我早已經習慣了不擇手段的算計,只要還在這個位置上一天,我的雙手便不會干凈。你若是害怕,以后這些事我會盡量回避,不讓你瞧見。”
“這本就不是我瞧不瞧見的問題呀!”謝寶真中憋著一口氣提不上來,挫敗地嘆了口氣,“我不想你活仇劍期的那個樣子,不想將來有朝一日你到了傷害,周圍的人卻在拍手好、說著‘大快人心’的話。”
謝霽的結了,許久方說:“我向來不在乎別人的看法,走這樣的路,是我自己的選擇。”
“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謝寶真將手從謝霽的掌心離,擰著眉不解道,“為何非得如此呢,九哥?”
因為他說過要娶,要迅速滿羽翼為遮風擋雨……
所以,他選擇了最簡單暴的一條捷徑。
從小到大,謝霽的邊便充斥著算計和殺戮,他并不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何不對,可又舍不得謝寶真難過。
他們一個是不曾經歷風霜的天真赤子,一個是鮮尸堆里打滾的地獄修羅,那些刻意被忽視的差距終于在此刻浮現水面。
掌心空落落的,謝霽蜷了蜷手指,垂下眼蓋住落寞,“做過的事,我不想騙你。但我可以保證,以后你在祁王府不會見到半點腥。”
這已經是謝霽能做出的,最大的讓步了。
謝寶真又嘆了聲,撐著下向窗外,苦惱道:“我知道你有很多不由己,也知道朝堂之事并不單純,可我真的不想看到你變這樣冷冰冰滿手鮮的樣子。這兩天,我就是因為沒有想好解決的辦法,所以才忍著不和你見面,免得一見面會因意見相左而吵起來。”
可眼下他們雖未吵架,連面都不曾急紅一分,但兩個人心里都不好。
送別了謝霽,謝寶真回到自己的廂房,一頭扎進繡榻之中滾了兩圈,直到淺緋的褶皺、頭發凌,才抱著枕頭長吐了口氣,悶悶地想:難道真的是自己強人所難了嗎?
可無論如何,將私刑和腥當做理大小事務的標準的做法,確然不對呀。
謝寶真抱著枕頭仰面躺了會兒,心中思慮紛雜,而后又忽的想起今日送別九哥時,忘了抱一抱他……九哥會不會多想,以為自己在生他的氣?
泥人也未曾拿回來,謝寶真不由懊惱道:算了,還是等兩人都想清楚后再見面罷。
八月乃多事之秋,譬如皇后娘娘不知為何突然退居景宮,后宮諸事由貴妃暫代;譬如有人揭發吳相國暗中手私鹽販賣,證據確鑿而被革職抄家,堂堂相爺一夜之間淪為階下囚……
所有人都在猜測吳相國得罪了哪位貴胄,謝寶真卻清楚幕后作的是誰。
九月初,謝寶真去了一趟安平寺。
自從上次中元節永盛寺大火后,朝廷對各寺廟的管轄便嚴格了些。謝寶真也是提前了好幾天報備登記,才得以寺會見元霈。
元霈依舊是素面朝天,鵝蛋臉越發清秀水靈,一邊給謝寶真煮茶,一邊笑道:“你此時應該是忙著和祁王兄你儂我儂才對,怎的又來了我這清修苦地?”
謝寶真跪坐于團上,看著香爐里裊裊升起的白煙,眨眨眼聲道:“想你了。”
“說實話。”元霈白了一眼,素手輕捻紫砂壺蓋,一點點撇去茶湯上的浮末。
“家中無聊,便來看看你。”頓了頓,謝寶真問,“最近思緒頗多,有什麼能讓我靜下心來的麼?”
“無聊?怎的不找你的九哥去?”說著,元霈丟給一卷經書并紙筆,“若是浮躁,便抄抄《心經》罷。”
謝寶真假裝沒有聽到元霈的調侃,慢吞吞研墨,嘆道:“不說這個了。霈霈,你何時回宮呢?城那些貴們總是拿腔作勢的,和我談得來的又大多嫁人了,只剩一個你,想見一面還得跑上幾十里地。”
“我啊,我不回宮里了。”元霈道。
“不回宮了?”謝寶真訝然,看了眼四周清凈莊嚴的廟宇,問道,“你不會真的要同大長公主一般,在青燈古佛下了此殘生罷?”
元霈將泡好的茶注白玉茶盞中,遞給謝寶真一杯,“皇兄準我在宜壽里的景樂寺旁建一座長公主別院,修整好后我便搬進去吃齋念佛,待三年期滿,興許我便招個駙馬贅。”
后面那句話說得半真半假,謝寶真潤墨的手一頓,狐疑道:“你真這麼想?淳風哥哥呢?”
元霈搖了搖頭,一手捻著佛珠一手端著茶盞,輕松道:“我已是看破紅塵,頓悟了。喜歡一個人更多的是包容和全,而非掠奪,謝長史那樣的人是不甘于折翼平庸的……我一廂愿,執著于過往又有何用?”
見謝寶真不說話,元霈笑問道:“你怎麼啦?”
“只是覺得有些可惜,我愿意你做我嫂子的。”
“我也愿意你做我嫂子的。”
“……”元霈這麼一說,謝寶真才出恍然的神,猛然抬頭道,“對噢,我竟是從未想過。淳風哥哥是我的親兄長,祁王是你的親兄長……”
若們都能得償所愿,豈不是互相了對方的嫂嫂?
可惜,不是每個有人都能終眷屬。
“霈霈。”
“嗯?”
謝寶真吹了吹抄完的第一頁心經,將其擱置一旁,“你剛剛說‘喜歡一個人應是包容和全’,那如果喜歡之人做了不好的事,也該包容他全他嗎?”
“那要看況。”元霈下意識滾了滾手中的念珠,方思索道,“世間沒有絕對的善惡,若是殺一人而救百人,也未嘗就是窮兇極惡呀。”
“如果是獨對我一人好,而負盡天下人呢?”
“善惡報應,福禍相,勢必會被天下人反噬之。”
聞言,謝寶真打了個寒戰,筆尖頓在宣紙上,浸出一團深的墨漬。
“祁王兄那人雖然行事極端了些,萬幸對你還是百依百順的。”元霈安道,“還記得那夜大火,他突破火海包圍將你珍視于懷的模樣,連我看了都十分容。”
“他是對我很好的。”謝寶真嘆了聲,筆尖繼續在紙上游弋,“可我害怕他越走越遠,最終和正道背道而馳,也心疼他……那日在祁王府,我聽見那個渾是的漢子咒罵九哥,每一字每一句還未傷到他,便先一步刺痛了我的心。”
頓了頓,謝寶真抖著濃的眼睫道:“他明明,對我那麼好。”
傍晚下起了瓢潑大雨,等到雨停時已是夜沉沉,路上泥濘水洼不便趕路,元霈便邀請謝寶真在安平寺留宿一晚,順便也嘗嘗寺里有名的齋菜。
天黑趕路實在危險,謝寶真沒多想,只派了一名手靈敏的侍衛快馬趕回謝府報備此事,便和元霈閑聊著抵足而眠。
寺中清凈,謝寶真睡得十分安穩,早晨推門起來,只見庭前滴水,可遠遠見半山腰白的霧氣彌漫,恍若仙人之境。
用過早膳回到謝府,出乎意料的庭中空得很,唯有幾個仆役在廊下灑掃拭,安靜得不像話。
平日這個時候,梅夫人多半會在花廳中教習長孫認字讀書,而謝乾下朝歸來也習慣在廊下品茶靜思,謝淳風則多半在庭中練劍和……
謝寶真心中疑,問了灑掃的仆役,方知父兄們都在偏廳中議事呢。
謝寶真折往偏廳,果然見父母和兩位兄長正聚在一起小聲議論些什麼。見到謝寶真進門,謝臨風笑道:“寶兒回來了。”
議論的話戛然而止,謝淳風和謝乾父子的面還算平靜,唯有梅夫人蹙著眉似乎頗有憂慮。
“怎麼啦?你們聚在一起聊什麼大事呢?”謝寶真觀了一番梅夫人的臉,玩笑道,“不會是你們三個大男人聯起手來,欺負阿娘罷?”
說著,從懷中出幾個平安福,一一遞給家人們,彎著眼睛說道:“這是我在寺里為大家求的平安福,很靈驗的,一人一個……兩個侄兒的,便煩請五哥替我轉。”
也就這小傻子還能笑得出來。
謝乾將那只紅黃二的平安福墜子在手中,嘆了聲,沉聲道:“是有大事,謝家近年來最大之事。”
“什麼大事,一個個都這般嚴肅。”謝寶真也收斂了笑意,屏息以待。
梅夫人和謝乾對視一眼,方拉住謝寶真的手道:“宮里傳來消息,皇上要給你指婚。”
“指婚?”謝寶真心臟一,忙問道,“誰?”
不會是哪家不認識的紈绔子弟罷?
見到謝寶真張得呼吸都快停止了,謝淳風角一勾,打破沉靜道:“放心罷,是你心中那個人。”
謝寶真睜圓了眼睛,呆呆的,眼睫撲簌撲簌,也不知是過于高興還是震驚。
梅夫人知道謝霽對自己的兒極好,卻并不喜歡他的為人世,擔心他劍走偏鋒將來會護不住寶兒。
此番見兒怔怔的半晌沒有回話,梅夫人心中存了一希冀,試探道:“聽聞他與你正在鬧脾氣,不如趁著指婚的旨意還未下來,直接回絕皇上……”
謝乾輕聲打斷梅夫人,“這是賜婚,如何回絕?稍有不慎便會變抗旨不尊。”
梅夫人淡淡道:“寶兒不嫁皇族,此乃先帝點過頭的。何況趕在賜婚之前給寶兒另訂親事,死了祁王府的心,也未嘗不可。”
謝寶真總算回過神來,搖頭如撥浪鼓,忙不迭道:“阿娘,我不和別人定親!若是指婚給祁王府,那就再好不過啦!”
“傻姑娘,你懂什麼。傅西朝的人品相貌,哪點不比謝霽好?”梅夫人神冷淡,“指婚給祁王府,這不是讓我們謝家左右為難麼?”
謝臨風道:“祁王布局兩年,不就是為了今日麼?他為皇上做了那麼多,換一樁婚姻并非難事。”
父兄們還說了些什麼,謝寶真已經沒有心思聽下去了。
趕到祁王府的時候,的心依舊砰砰直跳,面頰發燙,使得不得不用手背在臉頰上降溫。
在謝霽的書房坐了一會兒,便聽見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接著,書房大門砰地一聲打開,謝霽穿著一紫檀的王袍站在門外看,膛急速起伏,啞聲喚道:“寶兒……”
時隔半個月,這是自翠微園不歡而散后,兩人第一次見面。
謝寶真知道,九哥聽到消息后是跑著回來見的,小心翼翼又滿懷珍視,唯恐冷落了。
……
而此時謝府中,梅夫人深思許久,終是起道:“不行,我還是一趟淮侯府才放心。”
她予他十年相守,真心交付,卻換來他北梁鐵騎,踏破山河,皇城屠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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