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穿嗎？”

“是死是穿你自己選。”

顧韞章深沉地嘆了一口氣,“衫太小……”

“我給你挑了最大的。”笑話,這麼大的花樓,這麼大的后院,這麼多的竹竿子,這麼多的衫，還找不到一件合適的了。

“你瞧,還是的呢。”蘇細努力推銷。

顧韞章指尖著那一點，面古怪，言又止,十分抗拒。

蘇細繼續道：“你白,穿著定然是極好看的。”

“那娘子呢？”

“哎呀，我自然是穿男裝了。”蘇細不知道又從哪兒搗鼓出來一件男裝，直接就了外衫往上套,也不顧忌旁還站著一位郎君。

穿好那套男裝,蘇細一扭頭，見顧韞章還沒靜，趕將人往墻角一,“你放心吧，我會很溫的。”

顧韞章：……

“很溫”的蘇細“很溫”的替顧韞章穿好那套紅衫之后，還隨手替他挽了一個發。

時間迫，蘇細不能給顧韞章做復雜的發髻,只以一支玉簪固定,上面毫無飾。

的衫子,青的簪子,按理說起來是有些沖撞的，但因著男人這張俊無儔的面容，所以完全掩蓋住了那點瑕。甚至將這兩件東西完全撐了起來，且融合的十分之好。

蘇細手，扯掉了顧韞章臉上的白綢，徹底出男人那張臉來。

顧韞章生了一雙極的眸，平日里著男裝時瞧著鋒芒畢，如今著了裝，反而出幾許風流嫵來，眼波流轉之間直人看的心神漾。

即使是天天日日盯著花棱鏡瞧自己這副艷皮囊的蘇細也忍不住驚呼，這世上竟有如此絕世的大人。

蘇細咽了咽口水，“差了點口脂。”

小娘子以指腹沾了一些自己上的口脂，然后抹到顧韞章上。

男人細薄，線分明，浸著一淺淡的初生桃花，被蘇細點上一點紅胭脂后，便宛若桃花綻放，更添清。

墻口傳來腳步聲，院子的后門像是被人砸開了。

蘇細立時一把拽住顧韞章就朝花樓里頭跑。

花樓里人很多，甚至還有許多達顯貴。蘇細相信，那些黑人絕對不敢在里面來。

花樓大堂人頭攢，男男們在一。的是花娘，男的自然是客人。男人們手中各拿著一朵牡丹花，正一臉興地盯著某一個方向瞧。

蘇細奇怪地順勢瞥一眼，便見花樓正中置著一張碩大的臺子，以白布覆面，上置一架箜篌。

一小花娘行萬福禮，攜箜篌而下，似乎是剛剛表演完。

“還有哪位花娘要上臺一試？若沒有，便要投花了。”老鴇站在臺上，笑盈盈地看著臺下。

蘇細與顧韞章在人堆里，艱難逆流行走。

男人形拔纖細，即使裝扮了人，在一眾男之中也是鶴立群的人。

蘇細眼尖的看到那個冒充店小二的男人也混了進來，正抻著脖子四尋找他們。

蘇細趕推著顧韞章往后去，隨人流往臺子那邊。

裾太長，太窄，太，顧韞章被蘇細推搡著往前一跌，就趴到了那臺上。

正說話的老鴇順勢往下一瞧。

哦豁，這世上竟有如此絕世人。

“快，快快，上來……”老鴇激的手腳并用，企圖將人拉上臺。

人站在那里，雙眸微微瞇起，巍然不。

蘇細著顧韞章往前一拱，直盯著后那不斷往前靠近的假店小二，催促顧韞章道：“快走，快走。”

顧韞章被蘇細推著又是往前一跌，直接便上了那臺子。

這邊蘇細眼見著那假店小二似乎沒看到他們，又拐了個彎轉到別去了，立時松下一口氣，正準備帶著顧韞章走人，偶然抬眸一瞥，便看到了那個被老鴇死死拽著羅袖不能彈的大人。

花樓燈明亮，此時的顧韞章因著花樓悶熱的溫度，白皙之上略顯緋，像上了一團天然胭脂，艷人至極。

老鴇神激異常，“這位花娘瞧著不像是咱們花樓里的啊，不知要表演什麼才藝？”

顧韞章了角，朝蘇細看過去。

蘇細小心翼翼地踮腳朝假店小二看去，居然發現那假店小二正抻著脖子在盯著臺上看！

蘇細立時給顧韞章打手勢，瘋狂暗示。

顧韞章深沉的吸了一口氣，臉上猛地綻出一抹清冷又淺淡的笑，雖有些猙獰，但不可否認，是極好看的，活就是一個冷艷的大人。

引得站在臺下的男人們激澎湃，恨不能沖到臺上去。

“彈瑤琴。”大人聲音微涼，如珠玉落盤，噼里啪啦的砸在男人們的心尖上。

男人們盯著顧韞章，如癡如醉。當有人迫不及待扔了第一朵牡丹花上去以后，男人們瘋了似得將手里拿著的牡丹花往臺上扔，只一瞬，原本空的臺子就被花海淹沒。

蘇細看到那假小二也暗地拔禿了花樓門口的牡丹盆，神激的往前扔。

老鴇看到這些多牡丹花，面大喜，立時讓小花娘搬來了一把瑤琴。

臺下一側，小花娘們盯著顧韞章，不滿道：“是誰？從前怎麼都沒見過？”

“長得這麼狐，定然是個狐子！”

蘇細忙不迭地點頭，對對對，著實是狐了。

顧.狐子.韞章神僵地看著那把瑤琴，然后慢條斯理地手起紗，盤而坐。

人如竹，端坐在牡丹花堆之中，又出幾許花般。

當第一個琴音出來時，男人們激的嘶吼聲頓時消失，整座花樓只余那一調清音雅曲，聽在耳中，如西山月落，云月似錦，如聞流水高山，澗水松風，如墜孤影寒江，鳥啼花落。

一注一綽之間，盡顯幽真獨寂，無盡悲愴。

蘇細怔愣之后，想起以前這廝跟自己說不會彈琴，如今再聽此曲，恨不能搬起邊的牡丹花盆朝他砸過去。

竟彈得比還要好！

不過還沒等蘇細作，周圍的男人已經全部沖了過來，圍著臺子，就跟失心瘋了一般吶喊。

“花魁！花魁！”

蘇細：……等一下，這玩意是在選花魁？

顧韞章顯然也聽清楚了，他手里的瑤琴一下就停了，男人的面有一瞬扭曲。

“今日的花魁已經誕生，就是這位……”老鴇朝顧韞章看去，“請問如何稱呼？”

顧韞章面無表道：“顧大。”

“就是這位顧大娘子！”

顧韞章原本以為這一切馬上就要結束了，沒想到，他又陷了新一的噩夢之中。

“現在開始出價，價高者得顧大娘子的初夜權。”

“噗咳咳咳……”蘇細被口水嗆到，咳嗽個不停。

看著站在臺上，在臺下那些男人瘋狂的喊聲中面越發沉的顧韞章，趕掏了掏的小荷包，然后使勁力挽狂瀾，“三兩，三兩！”

“三千兩黃金！”

“我出五萬兩黃金！”

可惜，蘇細弱小的三兩毫無作用，要知道這可是今日的全部家當。

那個假店小二甚至也出價，然后被著溜進來的黑人們脖子架刀給帶了出去。

唉，人啊。

恰好這時，老鴇一錘定音，顧大娘子的初夜權由一位腦滿腸的富商所得。

蘇細眼睜睜看著那富商牽住顧韞章的大手手，在一片惋惜聲中，兩人相攜上樓。

蘇細眨了一下大眼睛，想跟上去，被攔在了樓下。

蘇細十分擔憂那位富商的安全。

果然，不消吃一碗茶的時間，蘇細邊就出現了一位飾華貴的錦公子。如果蘇細沒有記錯的話，這分明就是方才那位富商的服。

蘇細低頭，看到顧韞章手上亮閃閃的十個寶石戒指，猜測，這應該也是那個富商的。

“走。”顧韞章牽起蘇細的手，引著往外去。

“我們現在能出去嗎？”蘇細著顧韞章手上的寶石戒指，有些垂涎。

“天馬上就要亮了，他們已經走了。”

“你怎麼知道？”

“穿著夜行的黑人，會在白天殺人嗎？”

蘇細想了想，那也不一定呢。

兩人一道出了花樓，天際已泛出一點魚肚白。幾朝霞被拉扯著，輕輕延展開去。

喧鬧的花樓外，是較為冷清的街道。

顧韞章帶著蘇細一路回家，兩人行在寬長的青石板磚上，從青巷出去，便能看到早起支起的小攤子。

攤子上冒出氤氳熱氣，浸著香甜飽滿的味道。

顧韞章仰頭看天，道：“到時辰上朝了。”

……

花樓一案，剛剛才當了沒幾日的太子就被廢了。

蘇細掰著手指頭給這位太子數了一下，也就十天的功夫。

“嘖嘖嘖，堂堂太子，皇家子弟，居然做出這種事來。老奴可是聽說這畜牲連宮里頭的宮娥都沒放過呢，若非大皇子發現的早，還不知要死多人。”

聽著養娘的唏噓聲，蘇細想，這大皇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如今，這位十日太子可變了京師里頭一等的笑話。而顧韞章也因著這件案子，被圣人賞識，擢升為正五品文淵閣大學士，正式駐閣。

暑氣漸消，過了秋分不久，便是中秋。

甄家人收拾好行囊，準備在中秋前回姑蘇。

甄家待顧韞章極好，視若已出。聽到顧家出事，還千里迢迢趕來，雖然其中之一也是為了甄秀清的婚事，但不可否認，若無甄家的支持，便不會有如今的顧韞章。

甄家一行人在京師也住了小半段日子。相比起繁華的京師，他們還是更喜歡姑蘇。

顧韞章替甄家人安排好了馬車，甄家二老爺先扶曲氏進馬車廂，然后與顧韞章道：“瞧見你沒事，我也就安穩了。日后，不管事還是不，甄家的大門永遠為你打開。”

“你要是想回來瞧瞧我們，就回來瞧瞧我們。”

“嗯。”顧韞章不是一個子外放的人，他看著面前面容漸老的甄家二老爺，想起當年他趕著一輛馬車，從姑蘇風塵仆仆的過來，將奄奄一息的他和元初抱上馬車的場景，下意識便攥了盲杖。

若有可能，他希這一切并不會牽連到他們。

甄家二老爺看著面前不知何時長大人的顧韞章，心中酸楚。

當年他剛剛將顧韞章和顧元初從顧家帶出來的時候，一個孩子看不見，一個孩子瘋瘋傻傻，連飯都不曉得吃。

那時候，他們才堪堪九歲和三歲。他實在是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人才會對這麼小的孩子下此毒手。

他散盡家財，為兩個孩子治了病。在前往錦霞寺的路上，遇上了藍家人。后來得知一些真相，他也問過顧韞章。

年雖小，但滿面恨意，雙眸空而鷙。

二老爺勸不住，他想，若是他，也定會去做吧。

“我們要走了，奉丹，你一定要好好的。”

奉丹？

站在一旁的蘇細偏頭朝顧韞章看一眼，卻沒說話。

坐在馬車里的甄秀清突然起馬車簾子，朝蘇細招手。

蘇細神疑地走過去，想著這人難道還不死心？

“我們都是可憐人，不要上他，蘇細，你會后悔的。”甄秀清看著蘇細，著聲音，“我知道你不信我，若你想知道真相的話，便去錦霞寺尋一個和尚。”

錦霞寺？和尚？難不就是上次來給瞧病的那個和尚？

蘇細還想問，那邊甄家二老爺已經與顧韞章話別，正走過來。

甄秀清立時放下了簾子。

馬車轆轆而去，甄家一行人漸漸行遠。

待甄家人去后，蘇細詢問顧韞章，“奉丹是你的字？”

“嗯。”顧韞章點頭道：“當年父親替我取的，”頓了頓，男人又道：“在我父親最后送來的一封家書中。”

顧韞章的神很平靜，蘇細卻明顯察覺到顧韞章稍抿起的。

沉靜半刻，然后臉上出笑來，“這個時節的桂花酒是最好吃的，大郎陪我喝一盅吧。”

……

養娘替蘇細和顧韞章在書房擺好了桂花酒和各種下酒小菜。

蘇細掰著月餅，仰頭看如彎鉤似得月亮，“再過幾日便是圓月仲秋了。”小娘子垂下眼簾，眸頓時黯淡下來，“顧韞章，我想阿娘了，你呢？”

男人端著手里的酒杯，順著蘇細的視線從窗欞看去。

秋素月，無端悲涼。

“當年父親差人送來的那封信里除了替我取字，還說了一句話。”

蘇細沒有說話，只抬眸盯著他看。

男人輕緩開口，“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話罷，顧韞章抬手，仰頭吃下一杯桂花酒。

提到父親，男人的神不再如此淡然無畏，他雙眸微閉，眼睫，咬的下頜能看到繃的線條。

顧韞章像一棵竭力生長的竹子，任憑風吹雨打，巍然不，可他的是空的。

蘇細暗暗蜷起自己置在案上的手，想起顧韞章在花樓彈的那首曲子，問，“你在花樓里彈的那首曲子我從未聽過，什麼？”

男人轉了轉酒杯，又往里添桂花酒，“相思。”

相思。

“很好聽的相思。”就是太悲了些。

“是我母親自己寫的，我也只會彈這一首。”

兩人一邊吃酒，一邊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你的字是什麼意思？”

“一片丹心奉于忠。

忠國，忠君，忠民。”

蘇細想，果然不愧是大明戰神，居然給一個堪堪才九歲的孩子取這樣的字，實在是太重了些。

一壺桂花酒盡，蘇細面頰坨紅，神氤氳，單手托腮，雙眸迷惘地看向顧韞章。

男人手持酒杯，面如常，仿佛這壺桂花酒對他沒有半影響。

小娘子噘，紅潤濡，像小巧的櫻桃。

“我覺得很不開心。”

“嗯？”顧韞章轉著酒杯的手一頓。

“你，你怎麼對我，一點興趣都沒有呢？”蘇細氣得站起來，因為酒氣上涌，所以跌跌撞撞地又坐了回去，甚至撞翻了那個空酒壺。

酒壺摔在地上碎裂開去，“啪嗒”一聲碎片四濺。

蘇細迷迷糊糊地彎腰，“碎了，要撿起來……”

“別撿，當心傷了手。”一只修長白皙的手包裹住的手，將人輕輕拉起，按到實木圓凳上。

蘇細乖巧坐在那里，仰頭看人。

小娘子眸潤，神懵懂，上一襲緋秋衫，更襯如玉。

書房彌漫著濃郁的桂花酒香，外頭不知何時淅淅瀝瀝下起了雨，打落了芭蕉青葉，順著風飄散進來，迷了人眼。

顧韞章后退一步，面清冷下來，渾繃，原本探出空殼一角的，又迅速蜷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