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冬,圣人恤朝臣,下旨三日一早朝。
今日剛剛上完早朝,圣人便將顧韞章給喚到了書房。
圣人穿常服坐于書案后,面前是堆積如山的奏折。圣人隨意拿起一本翻閱,與站在自己面前的顧韞章閑聊。
“近日里邊疆金國異,卿怎麼看?”
顧韞章穿袍,纖瘦的掩在里面,更顯羸弱。似乎是因著了冬,所以男人原本便不好的更虛弱了。
顧韞章拱手道:“邊疆一事向來由衛國公理,陛下就算是臣,臣也一竅不通。”
聽到顧韞章的回話,圣人也不刁難,反正他的本意也不是這件事。
圣人端起茶案上的茶水輕抿一口,裝作不在意的道:“聽說你和離了?”
男人站在那里,沉默良久,然后緩慢點頭,“是。”
“你可是對朕……咳,對蘇家娘子有什麼不滿?”為圣人,關心一下朝臣的家事更能顯出仁慈。
顧韞章握著手中盲杖,依舊是沉默。
圣人面不快,“蘇家娘子容貌格都是一等一的好,你能娶上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怎麼,你還看不上眼?”
顧韞章袍跪地,開口道:“并非如此,是臣配不上。”
“哼。”圣人自然不信,他認為就是這死瞎子如今做大了,便看不上他的乖兒了。
“下去吧。”圣人面不耐,眸中有怒。
“是。”顧韞章拱手,敲著手中盲杖轉,還沒走上幾步,就聽圣人道:“聽說最近天氣晴好,你有空去把藏書閣里頭的書拿出來曬曬吧。”
宮里的藏書閣占地極廣,上下五層,里面的藏書千上萬,圣人一句輕飄飄的話,就是顧韞章一輩子都干不完的活。
不過男人還是轉拱手應下了,“是。”然后神如常的敲著盲杖離開。
看著顧韞章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圣人冷哼一聲,連手里的奏折都看不下去了。
圣人的氣這一時半會的肯定是消不下去了,至于顧韞章什麼時候能從那藏書閣里出來,就要看圣人什麼時候能消氣。
初冬日,暖如水,緩緩的落到上。顧韞章慢吞吞的往前走,突然被人一把拽住了胳膊。
“顧大學士,這麼巧?”
顧韞章腳步一頓,開口道:“二郎?”
顧卿松開拽著顧韞章的手,然后拿出帕子使勁了,仿佛手上沾了什麼臟東西。他冷哼一聲,扔掉帕子,“我與顧大學士不。”
顧韞章抿了抿,“顧大人,有事嗎?”
看著面前的顧韞章,不知想到什麼,顧卿原本一臉厭惡的臉上突然出現一抹幸災樂禍的笑,他慢悠悠道:“我聽說你跟細細和離了?”
聽到此話,顧韞章形一僵。他攥盲杖,轉繞過顧卿就要走,卻不想顧卿猛地將人一推,在了白玉欄桿上。
書房外是接連片的玉欄桿,每日里被太監們拭的極干凈,融融照在下,出溫暖又清冷的玉。
顧卿的量與顧韞章差不多高,他一襲常服夾襖,單手撐在白玉欄桿上,面對著眼前的瞎子,語氣狠又得意,“你若不珍惜,便換我來珍惜。”
后的白玉欄桿咯得腰疼,暖刺目,郎君的神卻寡淡至極。他微微偏頭,似乎是在正視著面前的顧卿,又仿佛只是在隨意尋找方向。
男人輕啟薄,聲調微涼,“要臉嗎?”
顧卿:……
顧卿咬牙,松開顧韞章,然后看著靠在白玉欄桿上低低氣的男人,冷哼一聲,“明明是你先和離的,細細選誰都是自己的權利。你以為你一個瞎子斗的過我嗎?”
“現在我就是把你推下去你也反抗不了。”
顧卿歪著頭,冷眼看向面前的顧韞章,然后出一手指抵住他的肩膀,每說幾個字就點一下,將男人半個都按到了欄桿外,“不過我不會這麼做的,我會讓你看著,看著我怎麼弄死你。”
風突然大了,顧韞章能覺到他上半后懸空的弧度。
飄飄無所依靠。
他也能覺到顧卿言語中的恨意和殺意,他知道,顧卿是真的想將他推下去。
不過他并不怕,因為他從小就是這樣過來的,甚至于說,這樣的覺更能給他帶來安全。
殺意,恨意,是他該得的。
……
距離與顧韞章和離已有半月,蘇細在西巷重新住了下來。
西巷的鄰居們一如既往的心善事多,對著蘇細指指點點暗自嚼舌,然后被養娘一嗓子罵了一日,終于沒有人敢再登門,甚至于連門前都不敢路過。
蘇細坐在院子里,給蘿卜腦袋上戴花。
如今的蘇細整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唯一的樂趣就是打扮這個瘋丫頭了。
瘋丫頭其實并不瘋,蘇細發現不僅識字,而且極其聰慧。只要是旁人說了一遍的東西就能背下來,除了食量有點大。
唉,沒辦法,孩子還在長,只能多吃點了。
大家一道用過了午膳,蘇細正躺在榻上午睡,突聽得院子門口傳來好幾道馬鳴聲。
蘇細被吵醒了,略煩躁地捂著耳朵蓋著綢被翻了個。
養娘似在跟人說話,隔著一扇門,聲音太模糊,蘇細聽不清楚。閉著眼,馬上又要睡的時候,養娘推門進來,掀開了蘇細上的綢被。
“娘子,宮里頭的太監來接您宮去了。”
蘇細閉著眼睛反應了一下,然后猛地坐起,轉頭看向站在自己邊滿臉興的養娘,張了張,“什麼?”
養娘還不知蘇細真實份,有些擔憂又有些高興。按理說,宮里親自來接人必然是極榮寵的一件事,可自家娘子都跟郎君和離了,在宮里頭也不認識什麼貴人呀。
怎麼宮里頭還有人的來接呢?
“誰來接的我?”蘇細很是謹慎。
養娘想了想,描繪了一下那人的模樣,“是個白臉的老太監。對了,他讓我把這個東西給娘子。”
養娘將手里的玉麒麟遞給蘇細。
蘇細看著這塊玉麒麟,面一變。當時在乾清宮里,蘇細知道自己的份后便將這塊玉麒麟還給了圣人。
當時圣人沒說什麼,如今竟的派人將玉麒麟送了回來,這是什麼意思?
“還說什麼了?”
“說今日是圣誕,請娘子去看看。”養娘說這句話的時候,面疑,自己也有些不可置信。
自家娘子什麼時候譜子這麼大了,連圣人的圣誕都讓去瞧瞧了?這瞧著可不就是比圣人都譜子大了?
哎呦哎呦……養娘趕搖頭,將這個大逆不道的想法拋諸腦后。
“娘子,娘子……”唱星打了簾子進來,一副急匆匆的模樣,甚至在進門的時候還摔了一跤。
養娘趕上前把人扶起來,“干什麼,這麼著急忙慌的趕著投胎呢?”
唱星隨意拍了拍,便跑到蘇細面前,“娘子,外頭的人馬都把咱們的巷子堵住了。奴婢遠瞧了瞧,都快要排到城門口了。”
不會吧!
蘇細驚愕地張大了,忙抓起一旁的帷帽便提奔了出去。
一打開院子門,便見一穿著長袍的白臉太監站在那里,神恭謹的朝行禮。
蘇細側頭往那太監后一瞧,果然看到遠遠一長排的車馬,幾乎將街都堵住了。
路人們紛紛停駐,七八舌的指指點點,滿臉皆是羨慕。
西巷里頭的左鄰右坊們也都長了脖子往外瞧,那張張刻薄的臉上皆是驚懼之。
如此大的陣仗,讓他們這些小老百姓怎麼能不驚懼。
“郎,請上轎。”那白臉太監過來請。
蘇細定睛一看,只見大街上結結實實堵了一座金碧輝煌的轎子,周圍是幾十個強壯的轎夫。說金碧輝煌絕不為過,蘇細甚至還覺得這個詞都匱乏了。因為從未見過這樣的轎子,大的像一座小房子。
“娘子,這是怎麼回事啊?”養娘拽著人不肯放。
瘋丫頭也跑了過來,頂著那頭花花綠綠,滿臉警惕地盯著那白臉太監。
白臉太監拱手道:“今日圣誕,圣人想請郎去吃頓便飯。”
蘇細握了握手里的玉麒麟,略思半刻后點了頭。正好,將這玉麒麟還回去吧。
蘇細略洗漱后進了那小房子似得大轎,站在里面,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這轎子里竟還有恭房!
蘇細神興的在里面轉了一圈,那張小就沒合上。
碩大一頂轎子,被幾十個人抬著走。
蘇細坐在里面,安安穩穩的就像是在家中閑庭散步。
這萬惡的皇權社會呀。
……
蘇細一路被如此招搖的抬到宮門口,進了宮后,在的再三要求下,終于是換上了低調的小轎子。
小轎行了一路,蘇細開轎簾看一眼。
冬日的天暗的早些,夕已落,宮燈連綿。
蘇細遠看到一座高聳云的樓,燈火通明,琴音如泉。
隨在蘇細邊的白臉太監道:“那是花萼相輝樓,今次圣人的圣誕便是在那里辦的。”
蘇細回想起這太監說的便飯,直覺一陣頭疼。
早該想到的,皇家能有什麼便飯?這一便飯就便了一座花萼相輝樓出來。
果然,當蘇細下轎,進這花萼相輝樓后,便見眼前一片富麗堂皇,那雙層廊廡環繞如騰云,陣陣樂曲不眠不休。
近前,郎君和郎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飲酒談笑。
蘇細正想跟那太監說不去了,一轉,卻見自己后哪里還有那太監的影子。
蘇細無奈,只得提走了進去,另尋人。
花萼相輝樓位于京師城皇宮,乃天下第一名樓,其瑰麗之景自不必說。
蘇細走了兩步,不愿上前去與那些郎們嚼舌,便隨意起擺往一清泉池子邊坐了下來。
清泉潺潺,里頭置著一座假山石,想是用來增添雅趣的。
不過即使蘇細如此低調,依舊掩蓋不住的芒。
一紫衫郎眼尖的看到蘇細,便遙遙指了指,故意大聲道:“哎,那不是顧大娘子嗎?”
紫衫郎邊的另外一位娘子掩笑道:“這已經不是顧家大娘子了。你沒聽說嗎?顧家大娘子跟顧大學士和離了。”
“哎呀,真的嗎?”紫衫郎矯做作的說完,輕嘆一聲,“一個棄婦,居然還有臉來參加宮宴。”
那小娘子自然要趕接話,“顧家不要,蘇家那邊也沒說法。這是夫家和娘家都不要這掃把星了吧?”
蘇細認出來了,那紫衫郎是方家小姐,就是那位鄧惜歡的未婚妻。
蘇細想著,上次也沒怎麼惹這位方次輔的嫡出兒啊,怎麼就這麼跟過不去呢?
“糖果子!”突然,一道甜膩膩的聲音在蘇細耳畔響起。
蘇細一轉頭,就看到了穿緋紅小夾襖的顧元初急匆匆朝奔過來。
“糖果子,你怎麼不見了?元初都找不到你。”顧元初上來就抱住了蘇細,將小腦袋使勁往懷里鉆。
蘇細被顧元初這個小胖墩撞得一結實,緩過氣后手了的小臉,想說話,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難道說現在是棄婦,不能去顧家找了?
“糖果子,你跟我回家去,好不好?阿兄找不到你都哭了。”
“咳。”蘇細被顧元初的話嗆了一下。哭?那個鐵石心腸的混蛋玩意還會哭?他要是會哭,就從這兒跳進池子里去!
“我已經與你阿兄和離了,回不去了。”蘇細聲解釋。
“和離是什麼?”顧元初歪著小腦袋不明所以。
“和離就是……”
“就是棄婦。”一道聲音突然過來。
蘇細抬頭看去,只見那方家小姐朝走過來,傲氣的端著子,居高臨下看。“一個棄婦,還有臉來這里,真是不知恥。”
蘇細瞇眼,面微冷。這方家小姐也未免太小肚腸了吧?
“不許你這麼說糖果子!”顧元初雖然不是很能明白方家小姐的話,但知道,這些一定不是好話。
方家小姐冷笑一聲,“一個棄婦,一個傻子,還真是般配。”說到這里,方家小姐的聲音陡然凌厲起來,“你一個傻子,還真以為自己配得上惜歡哥哥嗎?”
蘇細頓悟了。
原來這方家小姐針對的不是,而是顧元初。
不過這小傻子又是什麼時候跟鄧惜歡扯到一塊去的?
蘇細蹙眉想了想,猛地想到那天晚上在宮里差點被顧元初舉起來的男人,恍惚記得那男人腰間有一雙彎刀……等一下!難道顧元初喜歡的人就是鄧惜歡?
蘇細滿臉驚愕的看向顧元初。這小傻子傻歸傻,怎麼盡挑難的上呢?還有,那鄧惜歡到底跟“可”這兩個字搭哪點邊了?
蘇細正想著,只聽幾道穿耳的尖聲響起,方家小姐已經被顧元初舉了起來。
“不行!”蘇細回神,急喊一聲,急急去拽顧元初,卻不想晚了一步。
顧元初天生神力,輕輕松松就把方家小姐扔進了一旁的清泉池里。
而蘇細因著起太猛,腳下一絆,子一歪,不僅沒救到人,反而還把自己給一道摔進了池子里。
清泉池說淺不淺,說深不深,但蘇細是只旱鴨子,除了撲騰還是撲騰。
水冷得刺骨,蘇細胡揮舞著手,好不容易出一點頭,上的襖子吸飽了水,又帶著往下沉。
更讓氣憤的是邊的方小姐。
這位自詡書香門第的弱人,按著的腦袋就往下薅,一副勢要把當踏腳板的樣子。
“咕嚕嚕……”蘇細被迫又吃了好幾口水。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而岸上,那些郎們除了喚,什麼都做不了。
顧元初急喊一聲,“糖果子!”正要往清泉池里頭跳,便有一個人比更快。
那個人就是顧韞章。
清泉池子靠一面墻,墻下頭開了一個小,用來引泉。天昏暗,清泉池也是一片漆黑。
蘇細不知道自己吃了多水,只覺口發漲,腦袋渾噩,似乎馬上就要撐不下去了。而邊的方小姐還在薅的頭發喊救命。
蘇細氣急了,上去就是一腳,然后就被人抬了起來。
抱著的人形勁瘦,臂膀平穩,甚至能站在清泉池移。
蘇細使勁咳嗽著,努力睜開眼,看到了面前的顧韞章。
男人臉上的白綢已經掉了,出那雙漂亮的眸,此刻正滿臉擔憂的盯著,看到迷迷糊糊的樣子,空出一只手拍的臉。
“細細,沒事吧?”
蘇細朝他吐了一口水,“噗!”
顧韞章:……
……
冬日寒,太監、宮趕到后立即清場,將蘇細和方家小姐帶進樓洗漱換。
方家小姐委屈又氣憤,直嚷嚷著要讓父親將顧元初這個傻子和蘇細這個棄婦好好收拾一頓。
蘇細聽著耳朵邊上罵罵咧咧的聲音,歪頭倒了倒耳朵里的水。
宮娥伺候的十分盡心,不管是熱湯和裳都備的非常完善,甚至于就連那臉上用的東西都要糊上十幾層。
蘇細平日里也算是講究的,如今到了這宮里,才知道自己是那井底蛙。
看著面前的金銀,想著怪不得有這麼多人想要權勢,這樣迷人的東西,誰能抵擋的住呢?
蘇細自嘲笑一聲,手攏住上的白狐斗篷,抱著宮娥替準備的銅質手爐,剛剛推開門,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顧韞章。
男人渾漉的站在那里,裳在上,下是一大片水漬,也不知道站了多久,那些水漬都快淌一個小池子了。
檐下掛一盞宮燈,顧韞章的臉蒼白到毫無,看著可憐至極。
“細細,你沒事吧?”男人說話時慘白,聲音嘶啞。
蘇細垂眸,一頭半干青落,出一截纖細脖頸,著手里的銅制手爐,聲音低低道:“方才多謝你。”
“我……”顧韞章剛剛吐出一個字,面前一副文靜模樣的小娘子突然手,朝他臉上狠狠扇了一個掌。
“啪”的一聲,顧韞章的臉被打偏了。那白皙之上迅速浮現出一個掌印,殷紅殷紅的。
男人神錯愕地眨了眨眼,“娘子……”
“第一,我已經不是你娘子了。第二,你這個流氓!”小娘子氣紅了臉,轉又回到屋子里。
“砰”的一聲,屋子的門被狠狠合上。
站在不原的白臉太監捂著自己的臉,一副臨其疼的模樣。
靜等半刻,白臉太監上前道:“顧大學士,您沒事吧?”
郎君頂著那張明顯能看出一個掌印的俊臉蛋,沉半刻后道:“我了。”
白面太監:……這世上竟有如此厚無恥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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