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凌冽的風刮過,風沙打在車壁上噼啪作響。
“又要起風沙了。”
這句話就在耳畔,異常清晰。
我漸漸蘇醒過來,一時不知道在何,也不知說這話的是什麼人,腦子里就只想著一件事,我又沒死,我還活著。
我姚火生還活著。
早前是誰在我跟前自詡命來著?
我的腦海里漸漸浮現起的臉。
阿晚。
不用多問,必定又是救了我。
——“等你故去后,我想讓褔叔帶你回去安國,那里遠離中原,就算中原征西域,戰火也暫且燒不過去。安國暫且還是平和的,興許能你滿意。”
我記得昏迷前曾與我這樣說,可不知發生了什麼,我并未死去。
而必定兌現了的承諾。
想來,我應該正在回去安國的路上。
安國,一個既陌生又悉的地方。
我從未到過那里,但因為母親和褔叔,聽說了許多關于安國的事。
那里的風土迥異于中原和西海國,連人的長相也頗為不同。
而那里的人對政治沒有多野心,以至于邦屬渙散,人民都過慣了漂泊的生活,從商變了他們主要的出路。
安國人經商的天賦,我早在河西時便已經領教。他們對金錢的嗅覺敏銳,并且踏實肯干。行走在河西的西域富商里,十有六七來自安國。
可我從未想過回去安國,當時應下阿晚,也不過以為是個玩笑。
我徐徐睜開眼,看見了兩個人,一個是褔叔,一個是名張玲瓏的子。
他們二人喜極而泣,連忙停了馬車,喚來外頭騎馬的護衛。
那人名藍齊。我觀其打扮,便知他是阿晚手下。他們都有一個特點,不僅能打能殺,還善醫。
藍齊替我診脈,平靜地告訴他們,我已離危險。褔叔高興得對天磕頭,里謝的卻是“常娘子”。
而張玲瓏看著我,眼睛紅紅的,淚水一滴一滴落下來。
哭了。
那眼淚是溫熱的,滲我的領,有些發。
我嘗試著說話,但有些吃力,便抬手了脖子,將那淚水抹掉。
抬起頭,臉微紅,趕了巾子替我拭,里一直念叨著:“太好了……太好了……”
過了幾日,我總算能進食說話,而沙暴來襲,我們被困在一個村莊。
阿晚的手下做了十全的準備,連炭火都隨車備下,臨時租借的屋子被炭火烘烤得十分暖和。
我小睡了片刻。醒來時,張玲瓏正坐在床前看書,眉頭微蹙,時不時又似了悟一般,雙眉舒開。
神好的時候,我地往那書上細看,只見上面小字麻麻,似乎寫了許多批注。
說起來,自張玲瓏從西域到了西海國,再一路跟著我回到西域,我還未曾跟好好說話。實在因為我們的集太過短暫,而那之后,我度過了暗無天日的囚和煞費心神的奪權,那些過往太過微不足道,我亦不知有什麼好說的。
近來忽而閑適下來,才慢慢將過去憶起。
“你在看什麼?”我問道。
張玲瓏抬頭看我,顯然怔了怔。
“你醒了。”眼睛一亮,道,“我在看常姊姊給我的醫書。”
將書翻過來給我看,那上頭的注釋,原來是阿晚寫的。
“這是給你的?”
點點頭,“這書是常姐姐小時候用的,注釋無比詳盡。只是我初學,連注釋里的措辭也不甚明白。幸而有藍兄隨行,問他也能明白。”
的雙頰在燭中泛著淡淡的紅,頗是干凈。
“你學這些做什麼?”
“自然是為了照顧你。”就這麼直勾勾地看著我,說得跟天經地義似的。
的子,似乎一直是這樣。熱,直率,不拘小節,還有些許執拗。
我想起當年,追著扮男裝地阿晚,是要人家當的夫君。我故意替阿晚開,拉著去逛大社,卻意外結了。
聽褔叔說,后來還常到珍寶閣打探我的消息,連我也甚是意外。
“你為什麼不回家去?”我問。
聽罷,放下書。
“我喜歡你。”認認真真地說,“所以想留下照顧你,不想讓你再苦。”
喜歡?我哂然。
實不相瞞,我長那麼大,其實從來不知什麼喜歡。
我曾對阿晚說我喜歡,想娶,可總是不信,說我不過是依賴。
翻來覆去,倒我開始懷疑自己了。
“什麼是喜歡?”我問張玲瓏,“你怎知你喜歡我?”
想了想,道:“我回憶起這輩子最好的時候,里頭都是你,這不就是喜歡麼。”
原來如此。
我覺得好笑,而這笑,一點也控制不住,我笑得越來越大聲,沒多久,咳嗽起來。
張玲瓏嚇了一跳,忙給我拍背,拿出絹帕來給我拭眼淚。
只是連我也分不清,那眼淚究竟是哭出來的還是笑出來的。
我確實不知道什麼喜歡。因為我從小到大,并沒有什麼讓我覺得十分好的東西。
阿晚或許是個例外,但于我而言,世間萬,只有我想要和我不想要的。
張玲瓏一直為我輕輕拍背,直到我平息下來。
我吸了吸鼻子,長長舒了一口氣,道:“你回家去吧,你值得更好的男子。”
張玲瓏卻搖搖頭,直道:“你累了,不妨歇一會,我去給你熬藥。”
臨走時,道:“你方才想到常姊姊了對麼?若是如此,你就該聽的話,好好養病。”
那一夜,我又夢見了過去。
我重新站起來的那個清晨,宮殿外徐徐升起的朝,阿晚在我旁靜靜地微笑。
三日后,風沙總算平息,我的心緒也平復下來。
我并不矯,也不自怨自艾,所以才能扛過那些漫長幽暗的日子。
次日,又要重新啟程。
張玲瓏跑進跑出地收拾行李,顯得格外興。邊走邊道:“再行三日便到典合城了,我知道一家好喝地羊湯,你若能走,我帶你去可好?”
我看著,有些無奈,卻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頗是高興,還隔三差五地哼起小曲來。
夜里,那個藍齊的暗樁進來,說他將給阿晚寫信,問我是否隨信給。
我起初說不必:“阿晚必定恨了我,我便不再叨擾了。”
藍齊卻笑道:“郎君多慮了。以娘子之思慮周,小人以為娘子不曾恨郎君,更說不上叨擾。倒是郎君親自回信,比小人回千百封更讓娘子放心。”
也是,我總要給一個代,好安心,我日后不會再打擾。
那封信,我寫了一夜。
千言萬語不必說了,最后只寫了一行字。
天亮了,褔叔背我進了馬車,我們又將啟程。
我預備睡去,忽而張玲瓏歡呼道:“阿生,你看那朝!”
的臉被霞照亮,生機。那是張玲瓏,不是旁人。
我深吸一口氣,朝窗外看去,只見東方的盡頭,金萬道,將碧藍的天和金黃的地一分為二,甚是壯。
“天氣真好。”張玲瓏笑道,“今日之后,我們離安國又近一些了。”
“嗯,離家又進一些了。”
張玲瓏看向我,眼中閃過淚,出個燦爛的笑,揚聲道:“回家咯!”
我再一次看向東邊的朝,放下簾子,一心往西去。
“保重,再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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