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并沒有在前廳,而是立在陸府門外清點著貨。一個干瘦的小個子中年人,服穿得也是松垮垮的樣子,正用手指頭點數著綏王府送來的禮單子,看可有缺。
陸武今天著實迎了太多貴人,有些疲累,現在跟這位新上任的父母說話,也有些心力接續不上之。
李才見陸武出來,連忙拎提著袍下擺,小步迎了上去:“陸老爺子,我乃新任縣丞李年。”
陸武拱了拱手道:“不知縣丞大人來此所謂何事?”
李才隨帶了一本大燕律法婚籍篇,從腰間袖子里出來后嘩嘩翻頁,然后指了指其中一條道:“大燕律法寫得明白。過聘禮,須得婚嫁雙方簽了婚書后,所謂先書后禮。可我方才問過了你家的二爺。綏王并沒有跟你家簽了婚書,卻早早下了聘禮,這與法不合!我為地方長,責無旁貸,須得糾正法紀。所以你家得先將這五車聘禮退回去。等簽了婚書才能收。”
陸慕一直陪著這位縣太爺。原先他見李大人帶著差役,騎著一頭小驢停在府門前,還以為大人是來看熱鬧的。
所以陸慕也是控制不住攀龍附的激心,跟李大人照實講了綏王納禮的事。
誰想到李大人吃飽了撐的,新上任三把火,竟然燒到了自己外甥的大好姻緣上去了。
而陸武覺得這位新任縣丞管得……夠細致!許是聽聞了陸家門前的大陣仗,便也過來湊熱鬧的,不愧是父母,修習大燕律法深,竟然發現這等子紕!
陸武聽了心里一松,有些高興道:“大人說得極是,的確是不合禮法……只是那綏王住在何,老朽尚且不知……”
李才擺了擺手,表示這個不重要:“既然您同意了退聘禮,那麼接下來的事,便給本來做。老爺子您就先回去休息去吧。”
說完這話,李年便指揮著手下的差役套馬趕車,將五車聘禮拉出了巷子。
“李大人請留步!”就在李才要走的時候,他后有人喊。
他回頭一看,只見一位艷明麗的姑娘正立在府門前。李才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大姑娘,直覺便猜測,這位應該就是綏王要強納了的柳眠棠。
果然那位艷明眸的姑娘過來施禮,自報了名姓。李才連忙低頭正道:“不知柳小姐喚本何事?”
眠棠沖著李大人深深地福禮道:“眠棠在此,謝過李大人費心勞了!”
李才擺了擺手道:“小姐不用多禮,我與……崔九當年一同科考,可惜他被圣上了考卷,無緣殿試,我才堪堪了個探花。算起來,勉強也是恩試的同年。所以他委托的事,我自然要辦妥。”
眠棠老早就從李媽媽的里知道這個李才是淮王安來的人,可是卻從來想到這個小小縣丞竟然是殿試探花的出。而且看起來,這位李大人跟淮王不淺。
崔行舟……將這等人才派到此,豈不是大才小用了?
眠棠不及多想,只再鞠禮道:“大人愿意出面,我自是放心,只是綏王為皇姓王爺,位高權重,若不肯善罷甘休……”
李才,又擺了擺手道:“在下做事,向來依循國法。若是犯法,就是王子也與庶民同罪。綏王為先帝守孝,帶發修行,乃何等重德之人?豈會明知故犯,為難鄉民?”
這個李廣才,一臉的耿直正氣,乍一看,就是個周正古板之人。
不過眠棠看他給綏王扣上高聳云的鐵帽子,可見李大人口才這一項絕對出眾。
李才似乎也明白眠棠的擔心,于是再次抱拳道:“柳小姐且安心,就算天真塌了,有大個子的頂著,砸不到陸家的頭上。”
說完這些,他便回頭差役吩咐找來的車夫,將聘禮驅趕著走了。
方才眠棠和李大人說話的功夫,陸慕急急去尋父親去了,想要說服父親阻攔了李大人退聘禮,自然被陸武毫不留,罵得扣噴頭。
待他再回來時,李大人已經趕著聘禮車隊走了,急得他是直拍大。
看見眠棠,也沒好氣道:“方才你沒同李大人講,這聘禮退不得嗎?不然的話,我們豈不是生生得罪了綏王?”
眠棠定住,看著二舅舅慢慢問:“那二舅舅的意思,我就該答應去給綏王做妾?”
陸慕被問得一滯,急急回轉道:“不是……舅舅也知道你不愿為妾,可你要知道,這是王府的貴妾!又不是鄉里土財主家的妾。那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而且,綏王要是怪罪,難不全家人要跟著你一起吃苦?”
眠棠淡淡道:“我一早便想好了,明日便去衙門申請戶,另外選買宅子搬出去住。我姓柳,又不是姓陸,嫁不嫁人的事,舅舅們管事人,不管也是本分,自有我自己擔著。”
說完,也不再看陸慕,只帶著兩個丫鬟回到了自己的宅院。
其實,這搬出陸家的事,老早就在心里盤算好了,甚至連臨州的小宅子都買好了,只等尋機會同外祖父講。
當然這麼做的初衷可不是為了躲避綏王,而是怕崔行舟不依不饒的,連累了陸家。
可是現在,綏王強納,倒是讓有了名正言順離開陸家的借口。
的兄長在流放,父親又死了,原本也符合戶的條件。那位李大人聽說要起戶,毫不猶豫就讓戶籍小吏給開了單子。
眠棠乃是先斬后奏,待得戶籍全都辦完了,才跟外祖父講。
陸武這幾日被接連的意外磨礪得意外沉得住氣,只問眠棠,是怕他這個做外祖父的護不住他嗎?
眠棠一邊給外祖父著后背一邊道:“若是外祖父一個人,我便哪兒都不去,外祖父定然將我護得好好的。可是陸家這麼多的孩子,外祖父不能只顧著管我,就不管他們了。綏王為人跋扈,不是個講理的人。我單分出去,就是咬死沒看上他。他也不能奈我何。何苦來讓陸家上下跟我這個外姓的子一起趟混水?”
作為大家長,陸武知道眠棠的考量是對的。可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自己一人立門戶,以后的艱辛且多著呢。
加上不知綏王能不能收手,這實在是不夠穩妥。
不過眠棠卻不讓外祖父太深想,只說戶籍不是可以朝令夕改的,就算外祖父不答應,也不行了。
而且宅院子是一早就買下的,這兩天正找人刷漿子,等得墻面晾干了就能搬家去了。
陸武想了一夜,第二日領著陸羨去臨州看了看那宅子,地鬧市,倒也不算偏辟。宅院看著不大,不過修繕得很雅致。
可是看出眠棠老早就讓人修著這里,居然還在葡萄架下砌了一水池子,里面已經養上了甩尾的錦鯉和拳頭大睡蓮。
陸武一看也沒有什麼可添置的了,便將一早給眠棠準備的嫁妝匣子給了眠棠,另外還調撥了幾個武功好的家丁給看家護院。
眠棠接過那妝匣子時,意外發現里面的銀票子竟然比上次外祖父給看時還要多。
驚異地看著外祖父。
陸武淡淡地道:“二房的丫頭有個能賺錢的爹爹,也不需得我這祖父跟著瞎心,便將兩份合并了一份,全給你了。”
眠棠一聽,原來有表妹陸青瑛的那份,自然不肯收。
可是陸武卻道:“老二家私吞的,足夠他再嫁幾個兒的了。我既然一早就偏心,那就偏心到底。你自立戶不用我決斷,那我給你多嫁妝,你也管不著!收著便是了!”
眠棠無奈,只能先收下了。因為外祖父還生的氣,都不怎麼正眼看了。
雖然陸武來來回回查驗了幾個來回。不過眠棠在搬家時,李大人還親自去了宅院的左鄰右舍敲門查看,點算人數,看看有無作犯科之輩,又或者異鄉突然來租借房子的不明之輩。
李媽媽對李才的心細很是滿意。在李大人查驗戶籍間歇的功夫,讓芳歇給李大人送了個食盒子,里面有小菜酒,免得大人忙著勤政民,顧不上吃中午飯。
眠棠將一切都歸置妥當了后,真是長出了一口氣,很是滿意地看著自己置辦的小院子,讓碧草搬來新買的藤椅子,準備坐在鉆出青葉子的葡萄架下,喂喂魚。
可是碧草沒心沒肺的一句話,卻眠棠的好心大打折扣——“小姐,我看這院子,怎麼給靈泉鎮北街的那麼像啊!”
眠棠差點被自己剛喝下的茶水嗆著,正想反駁著哪里像時,突然沉默無聲了。
可不是……以前北街小院的院子里也有葡萄架。夏日里,眠棠就在葡萄架下擺桌子吃飯,還曾經跟崔行舟說,這里若有小魚池子就好了。
還有那邊讓木匠特意打了長架子,北街宅院也有一套,既可以晾曬杯子,還可以晾李媽媽做的臘腸腌……
眠棠打量完院子,騰地起了屋子。
這屋里的家已經鋪擺上了,無論是床還是桌幾的擺設位置,果然也跟靈泉鎮的相差無幾。
眠棠難得有懊喪的時候,不過這一刻真是有些想撞墻的覺。丫鬟不提的話,都沒有察覺到人的慣竟然這麼可怕。
如今自立戶,單過日子了,偏偏還是了以前記憶的影響,將自己院子弄了北街的式樣。
那一天,柳眠棠睡覺都睡得不甚踏實。
第二天起早就吩咐碧草們幫忙,將屋子里的床和柜子重新布置一遍。
可憐碧草因為自己昨日一時欠,累得搬挪了半晌,都直不起腰兒來了。
眠棠原本是想推倒了葡萄架子的,奈何太喜歡在葡萄架下吃飯賞魚,所以這一點的相似,暫且忍了。
李媽媽看眠棠這麼折騰,又是搖頭嘆氣,扭了廚房去燉排骨,眼不見心不煩!
不過讓人心煩了除了家擺設外,還有更惱人的。
再說綏王,原本他覺得納了眠棠是件很簡單的事。畢竟如今沒了仰山大當家的地位,更無什麼勢力幫襯。不過就是個開鏢局老頭的外孫。
他提親,陸家應該激涕零。了納禮,便用轎子將柳眠棠送來。
可沒想到送倒是送回來了,居然是他送去的五大車聘禮。隨行而來的,也正是他這次特意停留西州要招攬的人才——李才。
劉霈覺得自己的眼其實不錯,眼見著這李廣才果然是個人才。他狗膽包天,在自己面前振振有詞,以強納不合大燕律法為由,將聘禮強退換回來后,騎著驢走了。
一時間,綏王倒是琢磨了一下李才蹦得這麼高的原因。難不……李縣丞也看中了柳眠棠,便趕著維護佳人的名聲?
不過李才有一樣可說錯了。那就是他劉霈可沒有太在意自己的名聲。當年帶發修行不過是韜晦。而他就算強納了個孤,又能怎麼樣?哪個諫會吃飽了撐的,管他一個不在野的王爺這種蒜米的小事?
而李才和柳眠棠之間,綏王權衡了一下,還是覺得更想要柳眠棠一些。
所以聽聞了眠棠自立了戶,綏王倒是玩味一笑。看來這個柳眠棠也知道得罪了自己,不想連累家人,這才匆匆開了戶,自己單過了。
不過子一人支撐門戶,當真是幾多不易。既然如此,他不幫襯一下,實在是說不過去。
想到這,綏王決定再派人上門,好好“勸一勸”柳眠棠,讓明白拒絕了他的厲害干系。
當綏王的手下敲門時,碧草趴著門看到了那些個豪奴,不由得心里很是張了一下。
急急跟眠棠說。結果眠棠依舊面不改地練字,然后說:“不用理會他們,只跟那些人講,我們家頂門立戶的是子,不好接待男客,請他們回吧。”
碧草老老實實地學了姑娘的話給綏王的手下聽。
不過這些人一早就料到了眠棠不會開門。
想著當年綏王在京城何等飛揚跋扈?不過后來去了惠州,依著母后的吩咐,行事低調了許多。但是骨子里的霸道卻從未曾改變。
見眠棠不開門,幾個豪奴互相傳遞了眼神,于是一涌而上,將門立刻踹開了。
今天綏王給他們代差事的時候,就是一個意思——必須將眠棠帶回來!
到時候那個李大人再上門要人,劉霈只當是手下自作主張,“請”柳眠棠去了他的行館。
但是一個姑娘了他的別院,名譽已經玷污,他若放還回去,豈不是迫得姑娘自盡?他就心安理得地扣住人不放,看一個小小的縣丞能奈他何?
既然不好好跟他說話,那他就讓知道,不講理的男人是如何行事的。
當那些人闖進院子里時,范虎一干人等早就準備好了,從上前去,攔住那些闖者便纏打了起來。
這個綏王一早就有別樣的打算,手下養的死侍打手的武功都甚是高強。一時間范虎他們阻攔得也很辛苦。
在屋里眠棠咬了咬,心里也明白綏王這麼囂張的原因。
這并非荒郊野外,就算綏王的部下是故意闖進來的,可要死傷在的院子里,白的也能被綏王辯黑的了。
既然如此,綏王自然是有恃無恐,立意將事鬧大。也許他還不得要死一兩個部下,就此訛上自己呢。
而那個淮王……他如今遠在天邊,而且就算此時也在的話,愿不愿意為了與綏王撕破臉,也是另話。
想到這,眠棠舉起的小弓,又慢慢放下。
雖然自立了戶,可若事鬧大,必定還是要牽連外祖父家的,不能像荒郊曠野上那般恣意行事,將綏王的手下都喂了惡狼。
這般被左右掣肘,眠棠不知為何,突然覺得為一個良民子,竟然不如山上的盜賊活得愜意,最起碼不用違背自己的本心,逢迎著這些個權貴……
就在院子里纏斗得厲害的時候,突然巷子外傳來了陣陣踱步震地的聲音,仿佛有千軍萬馬涌來。
一時間纏斗的雙方也停下來,只聽著“轟隆轟隆”的腳步聲是越傳越近……
那些豪奴一看形勢不對,互相遞了眼神,準備先出院子看一看,可剛邁出門去,被一群鎧甲猛士包圍住了。
那些兵卒也不說話,刀就朝著這些人砍了過去。
幾十把明晃晃的長刀劈來,人躲無可躲,當時就幾個人的腦袋被開了葫蘆。
待得手起刀落斬殺了幾人后,鎧甲兵卒一腦地涌進來,繼續砍剩下的幾個。
不過其中一個兵卒道:“大元帥吩咐了,將人剁在門外,別臟了院子。”說完這個,剩下的幾個,已經被按倒在地,拽著胳膊兒拖出了院子,接著便是幾聲凄厲的喊聲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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