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夕照, 落紅如縷。

年輕的將軍手握韁繩，騎馬疾奔，風沙在余暉里飛揚, 他烏黑的發髻上無飾, 鬢邊兩縷淺發隨風而, 一朱紅袍衫，并未著甲。

“將軍回來了”

守在營口的將士們瞧見他，不約而同地出笑容, “將軍回來了”

薛懷在火堆旁聽到這話，他手中還端著一碗酒, 立時站起來, 只見營口一匹白馬疾馳而來, 那道朱紅的影輕盈地從馬背上穩穩落下，將韁繩給一旁的兵士。

“小進士”

若不是那麼正經的場合, 薛懷一向愿意這麼稱他。

年鼻尖有些細的汗珠，他“嗯”了一聲, 順勢將薛懷手中的酒碗接來一口飲下, 晶瑩的水珠順著他的下頜落至嶙峋的骨。

“您手上是怎麼弄的”

薛懷注意到他握碗的手背, 上面劃了一道口子。

“啊, ”

徐鶴雪垂眼輕瞥，“回來的路上在瑪瑙湖給懸星洗了個澡，被淺水底下的石子劃了一下。”

“我去給您找點傷藥。”

“不用。”

薛懷才要轉, 卻聽年道，“我不是有醫工麼”

“倪小娘子”

薛懷一下反應過來, “一個小娘子又不能在軍營里待，等我去請來，您的傷口都得痊愈了吧”

他哈哈大笑。

年一腳踢在他的彎, 引得薛懷踉蹌地后退兩步。

“這幾日，都在做些什麼”

年有些不自在地問。

他這些天都在居涵關忙軍務。

“還能做什麼自然是給人們治病。”

“可有人為難”

“那自然也是有的，”說到這兒，薛懷收住笑，正道，“雖說有您的軍令在，雍州城里沒人再敢越過律法隨意置人，可您也知道這兒的風俗都種在他們那些人的腦子里了，一時是拔不干凈的，像倪小娘子這樣為人們治癥，又張羅著讓子們跟著學科的醫工，怎麼會不遭人閑話”

“但您走前不是跟我說了麼我日日都讓人跟著呢，沒有誰敢故意為難，至多就是背地里多些閑言碎語。”

徐鶴雪沒說話，轉又去牽馬。

“小進士，這會兒可不在原先住的那兒。”薛懷看著他翻上馬，才笑著說。

“在哪兒”

年居高臨下，輕抬下頜。

“那個阿雙的子要與一個姓什麼來著，”薛懷努力地回想了一下，一拍腦袋，“啊，那阿雙要跟一個姓范的木匠親，倪小娘子此刻應該在槐柳巷吃酒”

韁繩一，懸星引頸長嘶，落日余暉漫漫，馬蹄聲聲遠。

槐柳巷的一間院落，紅布沒幾尺，都掛在院中的那棵樹上，一盞紅燈籠被穿著喜服的年輕男人點燃，他有些局促地回過頭，“倪小娘子，今日雖是喜宴，卻也是些茶淡飯，對不住。”

“茶淡飯也很好，”

倪素將自己手中用紅紙包的糕餅與布料遞給他，“這是我給你們兩個人的賀禮，希你與阿雙娘子一生平安，白首不離。”

“多虧倪小娘子你，我的子才能好些，如今你能來我們的喜宴，我們更是激，如何能再收你這些”

阿雙上前來握的手。

“親是該收賀禮的，”倪素朝笑了笑，“今日是我送你們，往后也不知什麼時候，便是你們送我，不是嗎”

阿雙與范江相視一眼，接下了倪素的賀禮。

許多鄰里都知道范江娶了一個在胡人那兒做過軍的人，故而今日的喜宴十分冷清，除了倪素以外，竟只有范江經常幫襯的一對老夫婦。

“阿江，活你們自己的，別人說什麼，你們都當聽不見。”那老嫗的牙齒都不剩幾顆了。

那老翁也巍巍道，“是啊，你們就過好自己的日子，旁的，管他呢。”

阿雙眼含熱淚，與范江兩個相扶著站在一塊兒點頭。

新人拜天地，倪素與那對老夫婦便坐在桌前看著他們兩個人的背影，大開的院門外冷冷清清，以至于馬蹄聲來得很清晰。

越來越近。

倪素回過頭，正見一道頎長的影立在院門外，清風吹著他朱砂紅的袂。

那年眼眸清亮，神采飛揚。

沒想到這時竟還有人來，還是這位小將軍，阿雙與范江忙將他迎進門，年不不慢，在倪素邊落了座，手指輕敲桌面，“你們繼續，不必管我。”

阿雙與范江又在拜天地。

年一手撐著下在看。

“你來做什麼”

倪素問。

“吃喜酒啊。”

他懶懶地答。

倪素沒有說話，他也就不說話，眼睛卻從那對新人的上挪到的側臉，耳垂邊一縷淺發卷曲，著白皙細膩的皮。

阿雙與范江恰在此時來敬酒，倪素與徐鶴雪幾乎同時舉起杯盞。

“阿雙娘子，往后你們若是有了一個孩子，預備什麼名字”

倪素問道。

阿雙臉頰飛紅，“這”

范江在旁，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小心地瞧了一眼站起來的那位年將軍，他口而出，“青穹。”

“戰拭我劍，此劍破青穹的青穹，若是個男孩兒的話。”

乍聽此言，徐鶴雪薄薄的眼皮一抬，他對上范江的目。

“將軍，您這句詩，我們聽過的。”

范江說。

察覺到側子將目落來他上，徐鶴雪有些不太自在，正開口，卻聽道“這個名字很好。”

他盯住。

在笑。

夕余暉未散，一煙青衫，烏發朱釵，耳垂的青玉珠子隨著飲酒的作輕輕晃。

一對新人坐下來，與老夫婦說笑。

天逐漸暗下來。

“你還要再回居涵關嗎”

倪素咬了一口糕餅，問他。

“這次去，只怕要開戰。”徐鶴雪說道。

兩人之間又是一陣無話。

徐鶴雪分明是想說些什麼的，但他著酒杯片刻，滿耳笑聲都顯得有些模糊。

老夫婦的孫兒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他本是來接他們回家的，可是見著倪素在，他竟也坐了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倪素找著話說。

倪素也就與他閑聊起來。

徐鶴雪瞥了一眼那青年的笑臉，他面上不聲，只是輕輕地拽了一下倪素的袖，倪素一下回過頭來看他，卻聽“哎喲”一聲，下意識朝那青年看去，他不知為何，已經從長凳上栽倒下去。

四仰八叉。

范江見狀，連忙去扶。

倪素再轉過臉，年的眼眸清澈見底，帶著毫不掩飾的笑意。

“你是我的醫工。”

他說。

“是啊。”

答。

“那我去居涵關這些天，你怎麼不聞不問”

“你又沒有傷，我要問你什麼”

徐鶴雪默了一瞬，抬起自己的一只手，暖黃朦朧的線里，手背上那道已經結了鮮紅痂的傷痕格外顯眼。

他只是向證明，他是了傷的。

可卻不料，下一瞬，竟忽然來握他的手。

同樣是暖的溫度，本應該沒有什麼特別之，可他不住眼睫一，幾息之間，他的臉頰發燙。

“上過藥沒有”的聲音落來。

“并未。”

“那一會兒你跟我回去，我給你上藥。”倪素說著，抬起臉來，也不知道是不是紅燈籠的所致，年的耳垂紅紅的，盯著看，忽然彎起眼睛。

“你笑什麼”

徐鶴雪問。

倪素搖頭，卻道，“你這次去居涵關，我也可以去嗎”

此話一出，徐鶴雪隨之一頓，但很快，他抬起那雙眼睛，神更明亮，“你要去”

“我是你的醫工啊。”

倪素笑著說。

他有點不住角微揚的弧度，卻仍舊持有一個將軍表面上的冷靜，“可能會打仗，你就不怕”

“我怕什麼”

倪素看著他，“你信不信我這趟去，還可以保護你。”

“保護我”

徐鶴雪輕輕挑眉。

“是啊，”

倪素沒有松開他的手，“我來這里，就是為了保護你。”

保護這樣年恣意的你，活生生的你。

不要污名加，不要凌遲，不要在幽都做那游百年也無人祭奠的孤魂，要你好好地活著，與你的靖安軍將士們在一起，與百姓，與國土在一起。

“居涵關有很多好去。”

年飲了不酒，臉頰有些薄紅，他嗓音清泠悅耳，“我也可以帶你去我們的養馬場玩兒。”

“我想跟你騎馬。”

“啊，”年乍聽這句話，他一時怔住，隨即有些不自在地說，“好。”

“放紙鳶也可以嗎”

“可以。”

“給你的懸星洗澡”

“懸星，”提起自己的馬，年低笑了一聲，“它有些脾氣，尤其洗澡的時候很捉弄人。”

“我知道。”

“你如何得知”

倪素只是笑，卻不答他。

城門要關了，徐鶴雪牽著馬將倪素送回的住，手中提燈，站在門前看他，他翻上馬，說，“你進去吧。”

倪素點頭，推開門，走進去。

馬蹄踩踏著地面的聲音漸遠，但倪素還沒往院子里走幾步路，卻聽那聲音又近了，回過頭，朗朗月華底下，年在馬背上喚“倪阿喜。”

他冽冽的嗓音落來“明日，等我來接你。”

他真的很笑。

倪素著他彎彎的眼眸。

漫天繁星璀璨，年一路騎馬回到城外軍營，沐浴過后，他披散著潤的長發，只穿一雪白的長衫，在燈下看信件。

“六頁信箋，五頁在寫你與李昔真的瑣事，”他翻著信紙，失笑，“趙永庚，你可真是”

但目落在硯臺上，他忽然將手中的書信放下，磨墨，蘸筆，他坐在案前，姿儀端正，了些白日里的那分凌厲，此時他更添一分書卷氣。

“永庚親啟，時值雍州九月，風沙依舊，而吾如故，”

筆尖在紙頁上沙沙作響

“客歲識一人，名倪素，為醫，敢于存志，不以艱險而生憂懼，不以世俗而畏人言，敢為他人而不敢為，余甚敬之” ,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