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珞自打在長公主肚子裡就是個壯實的,摔摔打打,還是足月生了下來。生下來的時候那頭髮烏油油的,胖嘟嘟的看不到脖子,哭聲震天響,一腳把接生婆的臉踢了個烏青。
大家都說他好養活。
長公主也這麼覺得。
等到陳珞能說會走了,他口齒比同齡人伶俐不說,爬樹下河,片刻也不得安生。可他偏生又長得雪團兒似的,讓人看了先心生,加之說出來的話又像抹了似的,就沒有人能在他面前板著臉的。
長公主自然放一百個心。
那時候皇上寵著淑妃,皇后娘娘的日子不好過,臨安大長公主又因駙馬的荒唐事失了威嚴,皇后娘娘不時拉了寶慶長公主回宮小住,一起聽訴苦,爲調停。
等長公主得了閒,回過頭來時,陳珞不知何時已變了一個脾氣暴躁,易怒多疑,開口就能嗆死人的孩子,和陳玨更是水火不容,不能一個鍋吃飯,一個屋裡避雨。
但不管是之前的陳珞,還是現在的陳珞,都不曾像如今這樣在面前出疲憊之,仿若那肩上揹著一座大山似的。
長公主突然間就淚如雨下。
“你這是要和陳玨賭氣呢?還是真的想做鎮國公?”是真心不想讓陳珞趟鎮國公府這濁水,把餘生浪費在這些人上,不值當。
陳珞覺得他母親已經不可救藥了,自己上流著鮮,還在憐憫別人的日子不好過。
“這有什麼區別嗎?”他再次質問長公主,“我要和陳玨賭氣,奪了陳瓔的期就是對最大的報復了;我若真的想做鎮國公,陳玨一樣得氣死。你有這功夫,還不如給我講講我父親到底抓了你什麼把柄……”
“事不是你想的那樣。”長公主忍不住辯道,“我不是怕你父親,而是不想再和陳家有什麼瓜葛。”
看都不願意看!
聽都不願意聽!
想想自己的姓氏之前要綴上陳愚的姓,就覺得一刻也不能忍。
的兒子要是做了鎮國公,豈不是一輩子都困在了陳家這一畝三分地裡,就是想不聞不問也不行?
但兒子這些年也的確太委屈了。
長公主在心裡仔細琢磨著,要是跟皇上說這件事,應該怎麼說,什麼時候適合?陳愚這些年來做了那麼多的事,不就是想讓陳瓔繼承家業嗎?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不會善罷干休。
雖不怕他,可兩人真的撕破了臉皮,只會讓陳珞爲笑話。
長公主看了兒子一眼。
陳珞心裡彷彿又燃起漫天的火。
他不明白,他母親有什麼好怕的?
就算是和金松青有私又怎麼樣?他父親難道還會主去嚷自己戴了頂綠帽子不?這種事,只要皇上不追究,別人說什麼都沒有用。與其和他父親妥協,還不如想辦法讓皇上拉偏架呢?
陳珞眉宇間浮現出焦慮之,懶得等母親去權衡算計了,毫不客氣,甚至是有些魯地道:“母親,連我都不知道你和金松青的事,陳玨怎麼會知道?那天賓客盈門,二皇子突至,連我都以爲你在陪淑妃娘娘說話,陳玨怎麼會知道你去見了金松青?若我還在總角之年,定會覺得陳玨很厲害。什麼事都瞞不過。
“可我現在已經在宮裡當差了,父親有多大的權力,對宅能控制到哪一步,我心裡也是有譜的。如果說陳玨這麼做,背後沒有父親的影子,就算是你相信,我也不會相信的。”
不然他母親也不會回到鶯囀館就開始查邊人的行蹤了。
他撇了撇,繼續道:“誰做事都有個目的。從前我總是想不明白,爲何父親縱容著陳玨和我鬧。
“我現在也沒有真的弄明白。
“可我想,這世間萬總逃不出一個緣由。
“我既然弄不懂父親,就不要去懂了。我只需要知道,我和陳玨鬧了之後,誰能得利,我也就知道父親要做什麼了。”
最後,他問長公主:“您說,是這個理嗎?”
長公主已泣不聲。
陳珞和陳玨不和,誰得了利?
當然是陳瓔。
他不聲不響的,別人都覺得他夾在姐姐和弟弟之間,爲難。可誰又知道,每一次陳珞和陳玨鬧過之後,皇上也會覺得陳瓔難做。陳瓔羽林衛的差事,不就是這麼來的嗎?
“我幫你去問皇上。”長公主道,泣著拿了帕子出來,著臉上的淚,“只是有件事,我得跟你提前說明白了。就算我出面,皇上也未必會答應讓你做鎮國公世子。”
陳珞聽著,倒愣了半天。
他雖說來求母親,卻並沒有指長公主能答應。
他不過是想著自己既然要和陳瓔爭這世子之位,不得要四走,與其讓他母親從別人裡知道這件事,還不如他提前跟他母親打個招呼,免得他母親到時候又不高興,白白讓外人看了笑話去。
長公主卻以爲陳珞是在責怪說話太沒誠意,不由得長嘆一口氣,想了想,索跟他了實底:“自本朝開國,國公只餘三人,其中又只有鎮國公如今還領著差事,其他兩家,也就只留個名了。你只道我是瞧不上這爵位,卻不知如今能頂事的功勳之家也就鎮國公府、清平侯府這幾家了。
“當年你舅舅爲能在慶雲侯府面前說得上話,把我嫁進了鎮國公府。你又怎麼知道你舅舅不是想把鎮國公的爵位做爲安臣子的餌呢?”
陳珞大悸,著依舊如花信婦般年輕面孔的長公主目如炬。
長公主苦笑,道:“你以爲我真的日日只知道吃喝玩樂,宴客遊嬉?你舅舅不願意出面爲你爭這鎮國公世子的位置,我心裡就懷疑了。只是我一直沒弄明白你舅父是怕你父親倒向慶雲侯府了呢?還是想拿這個給未來的太子做人?你想做鎮國公世子,我們還得從長計議。”
陳珞混混沌沌地應了一聲,心裡卻如麻,不知道從何理起。
他當然知道皇上在顧忌什麼,甚至可以說,朝中人人都知道皇上在顧忌什麼。慶雲侯這些年一避再避,連立儲之事都不敢輕易提起,不就是怕引起皇上的不快,令皇上覺得他妄自尊大,干涉朝政嗎?
他想過皇上不願意幫他出頭,卻沒有想過皇上會拿鎮國公的爵位來給未來的皇帝做人。
他又想到乾清宮莫名其妙出現的那支香。
陳珞不由了手掌。
原來他想,這件事可以放一放,如今卻知道,這件事怕已是最要的一件事了。
他母親能想到的事,他父親肯定也會想到。
所以他父親不急著給陳瓔請封世子。
只是這樣一來,陳瓔的婚事就尤爲重要了。
陳珞手心傳來一陣刺疼。
他知道,是他的手得太,指甲掐破了掌心。
但這有什麼關係呢?
當他懷著惡意去想這些事的時候,有什麼事是他想不到的?又有什麼事是他不能想的呢?
陳珞慢慢地站了起來,推開了廳堂的窗櫺。
仲夏正午的明亮地照在院子甬道中的青石地磚上,仿若有滾滾的熱浪在翻滾。
*
王晞那邊不是盯著馮大夫就是盯著大掌櫃的,可惜兩邊一時都沒有什麼進展。
嫌棄天氣太熱,只搬了個搖椅在檐下放著,每天和白果商量著喬遷宴客的事。
讓王喜在正屋前移栽的那株葡萄樹到底種得太晚,勉強長出幾枝芽來,那搭葡萄的架子倒給了香葉好去,整天爬上爬下的,把照顧它的人嚇得不行,拿了魚乾在葡萄架下“喵喵喵”地哄它下來。
常珂進來的時候見那一人一貓邊都圍著一羣人,熱鬧得很,忍俊不住就笑出聲來。
王晞不由面喜,忙起迎了,道:“不是說你們都忙著幫施珠佈置晴雪園麼,你怎麼有空過來?”又吩咐白朮去拿了冰鎮的果子和點心招待常珂。
常珂也不和客氣,坐在了的搖椅旁,喝了口茶,歇了口氣,笑道:“我們是都去了。不過,這個我們先要除了二姐姐,的婚事定下來了,大伯母拘著每天做針線,不得閒;還要除了潘小姐。劉家太夫人要去廟裡還願,做三場法事不說,還要親自抄一本《金剛經》,劉夫人等眷走不開,請了潘小姐去做陪,這幾天忙著準備去廟裡的事。
“剩下一個三姐姐,一個我。
“襄侯府的四公子前些天騎馬摔了下來,三姐姐要去廟裡燒香,準備和潘小姐同行。
“單餘一個我,出低微,又不懂眉眼高低,能做個什麼?”
最後這句話,卻是負氣而說,想必是又發生了些什麼?
王晞自然不會去多事。
常珂和是表姐妹,和施珠也是。常珂願意告訴,當然樂意聽,常珂要是不願意告訴,只當沒聽明白。
王晞只勸吃果子:“剛剛從廣東那邊運來的荔枝,一路用冰鎮著,味道還好的。”
常珂看一派舒適愜意,到了邊的話反而覺得說出來不太妥當,乾脆把話重新嚥下,一心一意地只和王晞吃著果子,說著閒話:“你什麼時候宴客?可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別的不行,給你搬個花啊草啊的,還是沒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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