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院
夜已經深了,但今晚習慣早睡的二夫人房里的燈還點著。
守夜的使們面面相覷,知曉今晚又是個難捱的夜。
果然,沒多時,極安靜的夜里忽然出一陣噼里啪啦瓷碎裂的聲音。
使們連忙低頭屏著氣,生怕又招惹了這位脾氣古怪的二夫人不快。
里面,二夫人摔了幾件花瓶后,心里的郁氣才終于散了些。
侍候多年的使從滿地的瓷片中,提著擺小心地挪過去勸道:“這位表姑娘還算個懂事的,當著大夫人的面也什麼都沒提,并未鬧出靜,想來外人也不會知曉曾經與二公子一同落水的事,夫人不必太擔心。”
“我知曉。”二夫人長長吐了口氣,扶著桌子緩緩坐下,“可正是知道,我才憋悶!你是沒瞧見那場面,我上去的時候,兩個人還抱在一起。便是當真沒發生什麼,但夏日衫如此輕薄,該看的也都看去了。”
二夫人抓了手中的帕子越想越氣:“還偏偏是二郎看去了,我們三郎自打出生后便總被他一頭,如今連定下的未婚妻都看去了,這是做了什麼孽啊?我是在替三郎委屈!”
“可慧覺法師算過,只有這位表姑娘的命格與三公子合適,如今也沒有更好的人選了。”使又委婉地提醒道。
二夫人何嘗不知,若不是因為命格合適,豈會容許份如此低微的侄嫁給三郎?
可是份低微也就罷了。
眼下陸雪清白又有損,若是日后當真嫁給了三郎了,大房的那對母子還不知道要在背后怎樣笑!
真是報應。
怎麼偏偏就只有。
二夫人撐著手臂直嘆氣,越想越覺得膈應。
若是沖喜有用也就忍了,若是到時候沒用,須得找個借口把這個侄打發了才行!
二夫人恨恨地想著,半晌,才終于消了氣。
西廂房里,雪一回來便高燒著,走到了半途,由使架著才勉強回了房,全然沒聽見主屋那邊的靜。
落了水,又在島上吹了那麼久的風,這場高熱來勢洶洶。
一整晚燒的昏昏沉沉的,服了藥,又了,直到第二天一早,才好轉。
混混沌沌的一夜,了驚又發現了二表哥的,雪這一晚上睡得格外不好。
依舊看不清那人,只是心里已經知道是二表哥了,于是自然的代換著二表哥的臉。
夢里,二表哥在聽到編的假話后似乎格外生氣。
他攫住的下頜冷笑:“你就這麼不想跟我扯上關系?”
雪試圖掙扎,可夢里的二表哥比現在要暴戾許多,剛想離開,反倒激怒了他,直接被他用力一按到了樹上。
后面是糙的樹皮,然而二表哥正怒氣上頭,全然不顧及的。
雪覺得后背幾乎要被磨出,火辣辣的分不清前后哪個被他弄得更疼。
正疼的厲害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了急記促的呼聲,一聲一聲喚著。
“娘子,您怎麼了?”
一連數聲,雪從疼痛中被晃醒,猛然睜眼才發覺一切都是的臆想。
偏頭去看,只有后背因為晴方在刮痧,出一縷一縷的疼。
本不是什麼老樹皮。
晴方見不適,便連忙收了手,扶著慢慢躺下:“娘子您已經燒了一夜了,可是做夢了?”
雪緩緩點頭,環顧了一圈,并沒看見二表哥,才徹底松了口氣。
但一想到昨晚上分開時二表哥的眼神,又莫名的心悸。
總覺得二表哥不會這麼輕易放過。
撐著手臂坐起,了干涸的:“我昏睡時,有無人來找過我?”
“二夫人來過一次,大夫人派了大夫來,大娘子也來過一次。”
晴方細細地回想著,忽又想起一人,臉微變,輕輕掩了門,才敢回從箱子底出了一封信遞給了,“還有那位二公子……也派人送了信來。”
二表哥這是什麼意思?
雪剛醒,盯著那信封遲遲下不去手。
晴方低頭給遞著信,也不敢深想這信里寫的什麼。
畢竟們娘子昨日正是和這位二公子一道落的水。
而且替娘子換服的時候,竟發現的心不在了。
落了水,兩個人又一起在沒有人煙的湖心島上待了兩個時辰。
晴方實在不敢想這兩個時辰里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會讓娘子的心不見……
雪深吸了一口氣,才敢手接過那信封,緩緩打開。
然而當信紙一展開,尚未來得及看清紙上的字跡,紙痕里卻先掉出了一截東西。
雪猝不及防,驚訝地啊了一聲,慌忙撒了手。
“怎麼了?”
晴方連忙過去,雪卻直手擋住了:“沒事。”
晴方瞥見了娘子通紅的耳尖,猜到這恐怕不會是什麼好東西,于是識趣地退后一點,只幫把飄落的信紙撿了起來。
雪背著,才敢抖著手去撿那掉落的東西。
竟然是一系帶——
二表哥竟然把心的系帶撕下了一夾在信里給送了過來!
他這是什麼意思?
雪來不及深想,忍著紅漲的臉將那帶子一把握在了手里,藏的嚴嚴實實的。
再展開那信封,上面只寫了“明晚,亥時,后山”幾個簡略的字,一如他言的格。
所以,二表哥這是要出去幽會?
雪盯著那紙上的字,想看出他到底想做什麼,但那紙上并無別的信息了。
只有那字跡,力紙背,一撇一捺,刀削斧鑿,鋒利人。
只匆匆掃了一眼,都能想到二表哥寫下這些字時的怒意。
雪不敢再看,連忙把那信和系帶都丟到了火盆里,囑咐晴方燒了個一干二凈。
晴方余里看到了紙上的字跡,覷著通紅的臉,擔心地問道:“那娘子這是不去?”
雪躊躇了片刻,才搖頭:“不去,若是清鄔院那邊還派人來問,你就說……說我大病未愈,尚且不能下地。”
落記了一回水,娘子就對二公子避如蛇蝎,晴方料想一定是被欺負狠了,于是也不敢多問,只點頭應是。
第二日的亥時,后山的柏樹林里。
楊保垂著頭守在林邊,從月升等到月上中天,那小路盡頭卻始終不見有人來。
他悄悄抬眼去瞧二公子,只見他臉眼可見的一點點沉下去,一雙眼更是比漆黑濃稠的夜更深。
崔珩一言不發,只是輕輕地轉著手邊的扳指。
當轉到不知多下時,倏地一停,忍耐瀕臨極點,他回頭問道:“你的確送去了?”
“送去了。”楊保連忙答道,“是表姑娘旁的使親自接過去的。”
既是送去了,那就是故意不來。
前日剛救了一遭,當著他的面,就敢扯謊。
昨日給送了信,今日還敢不來。
他真是小瞧了。
崔珩站在后山上的林中,周仿佛與夜融為一,遠遠地俯視著下方那座小院。
那院中的一豆燈火還清晰可見,仔細辨認,窗欞上印著一道披發的窈窕影,大約是在卸釵環,準備睡。
崔珩盯著那晃的影一言不發。
直到那微弱的燈熄滅,半開的支摘窗也被拉下,他才移開了眼。
心里莫名地有火在燒,崔珩怒極反笑,回頭朝楊保吩咐了一句:“明日你再去一趟,就說,再不來,東西會直接送到姑母手里。”
什麼東西?
楊保茫然,他昨日只負責送去,并不知曉里面是什麼。
但想著應該是對表姑娘極為重要的,聞言低下了頭稱是。
雪膽戰心驚了一夜,生怕二表哥會按捺不住直接沖到的院子里。
幸而,一夜平靜,才終于松了口氣。
可剛熬過去,第二日楊保又悄悄登了門,遞給一封同樣的信件。
抖著手打開,果不其然發現是另一系帶,立即攥了起來。
然而下一刻更讓震驚的是楊保的傳話。
——“公子說,您若是今晚再不去,他……他就要直接把東西給二夫人。”
楊保原封不地轉述,話音剛落,只見表姑娘臉頰瞬間通紅,眼神中又多了一害怕。
到底是什麼東西,讓反應那麼大?
楊保不明白,轉述完便離開了。
只剩雪一個人握著那系帶害怕又無奈。
可若是當真不去,依照二表哥的格,他恐怕真的會將東西送過去。
雪真的怕他了。
盡管十分不愿,還是不得不收拾了一番,趁著夜深悄悄去了后山。
國公府極大,六進出的院子,府中有湖有山。
這后山是離的梨花院極近的一座小山丘,后山對面,就是崔珩的清鄔院,算起來正好是他們二人的中間點。
后山不大,只栽著數棵柏樹,柏樹中有一座歇腳的涼亭,是清凈的好去。
雪一路走過,山上悄然無聲,只有夏夜呦呦的草蟲鳴和竹滴落的清聲。
記剛進到林中,就看到了那站在亭子里的二表哥。
今夜有月,月疏冷,將他的影子拉的長長的,愈發顯得那影頎長。
一走過來,楊保自覺的往后退,遠遠守在了林邊。
只剩他們兩個人,倒真的像是在幽會一樣。
“二表哥,我來了。”雪輕輕了聲,努力保持鎮定。
崔珩頓了片刻,才回頭:“昨日為何不來?”
并不算質問,但那聲音沉沉的下來,人不得不回答。
雪避開了他的眼:“昨日高燒未退,走不路。”
崔珩仔細打量了一遍,只見大病初愈,不著黛,一張臉極為素凈,惹得人生憐。
翻滾的怒意消了些,他轉著扳指的手一頓,沉聲道:“過來。”
雪最怕他說這兩個字,一聽,腳底便像灌了鉛一樣。
于是只是抿著不:“二表哥有什麼話直說便可,這山上安靜,我聽得清。”
“可我聽不清。”崔珩打斷,一手,一件皺的東西忽然垂了下來,“你不想拿回去?”
今晚月正好,清泠泠的月灑下來,照的小山上恍若白晝。
也照的那件藕荷的心格外顯眼。
尤其是上面的兩朵蓮花,仿佛手捧著一樣。
這麼私的東西從他那骨節分明的指間墜下來,雪瞬間窘迫無比。
環顧了下四周,連忙快步上前:“還給我!”
崔珩就那麼站著,仿佛真的好心給似的。
可當雪踮著腳尖去夠的時候,他忽然手一揚,雪撲了個空,腳步一正撲到了他懷中,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故意的?”崔珩頓了片刻,似笑非笑地俯視。
雪埋在他懷里,撞了滿面的雪松香氣。
真不明白,為何看起來這般清瑯的君子,說出的句句話都讓窘無比。
雪惱地凝眉,一起將那小一把奪回了手里:“二表哥誤會了,當日事出急,非得已。如今既已無事,拿回了東西我們便徹底沒關系了,天不早了,若無事,我便先行離開了。”
“就這麼離開?”崔珩拈了拈指尖的香氣,面不虞,“你對落水之事就沒什麼解釋?”
雪思忖了片刻,疑心他是為了搭救的事,于是開口道:“二表哥救了我一命,我銘記在心,日后定然全力報答。”
“報答?”崔珩像是聽見了什麼可笑的事,忽地輕笑了一聲,意味不明地問,“你能拿什麼回報?”
雪被問的語塞。
寄人籬下的表小姐,似乎的確沒什麼可報答的。
緩緩低了頭,輕聲道:“那二表哥想要什麼?”
崔珩不說話,就那麼看著。
黑沉沉的目將從頭掃視到尾,暴在他的眼神里,雪渾不自在。
他不必開口,也知道了。
——他想要。
雪忽然有些不過氣,勉力向后撐了柱子上,故意裝作沒看懂他&30340記;眼神:“人命關天,表哥大恩我銘記于心,往后我定然日日為你念經誦佛,乞求表哥平安順心,以報答表哥恩,不知這樣可否?”
“我不信神佛。”崔珩冷聲道,一步一步朝走過去,將偏過去的頭轉了過來,“想讓我順心,你知道該怎麼做。”
冰涼的手著的側臉,落到的上,帶著明顯的暗示意味。
雪抿了,既無奈又無力:“府里有那麼多貴,只要你想,要什麼有什麼,二表哥何故抓著我不放。”
“們未曾招惹我。”
崔珩淡淡地開口,冰涼的指順著的側臉下去,就這麼玩,完全沒有任何負罪。
雪后悔了,從前就不該千方百計地招惹他,讓他嘗到了一些滋味,才起了這暗的心思。
當那手從臉頰落到下頜,又往下,落到了微敞的領,指骨仿佛要將領活活撕開時,雪眼皮了又,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表哥這是什麼意思,我……我不懂,先前落水之事我已然解釋了,并不是我設計的。”
崔珩只掀了掀眼皮:“我是說從前。”
“什麼從前?”
雪心里升起一個不好的預,張皇著眼看他。
“你忘了?”崔珩落下的手一頓,又輕哂,“也對,你記一貫不好,該忘記的事總是忘得比誰都快。”
“二表哥這是何意?”雪愈發聽不懂他的意思了。
崔珩不再開口,只是落的手往上撥開了垂下的碎發,落到額角那淡的幾乎快看不清的傷痕上,忽地按了下去——
接著盯著的雙眼開口道:“這里究竟是怎麼傷的,你當真不記得了?”
被他到的傷冰涼,從表皮一直沁到里。
雪指尖一蜷,忽地想起了初進府時那沒關嚴的門……
明白過來了,二表哥知道,他竟然從一開始就知道!
雪倏地抬頭,難以置信地看向他:“二表哥,你……你看見了?”
“你還可以更蠢一點。”
崔珩聲音毫不留,似乎這才是他原本的面目。
雪看著他面無表的臉,瞬間面頰通紅。
這些日子的畫面一點點閃過,終于明白了。
怪不得二表哥“好心”地囑咐大房給送藥。
怪不得辛苦抄的畫直接被丟了。
怪不得他被長姐下藥時,偏偏詰問著。
原來二表哥從一開始就知道不軌的心思。
那他這些日子把當什麼?
把一次次撲過來,千方百計的解釋當一場笑話嗎?
在他眼里大概就是一個自輕自賤,居心叵測,上不得臺面的心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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