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珩一停下腳步, 馬車里的幾個人瞬間都屏住了呼吸。
雪更是抓了手心,隔著一道的藍絨布簾子與崔珩對。
知道,他現在肯定也在看這邊。
崔璟走著走著, 發覺崔珩停了步,也跟著折了回去。
他環視了一圈,只見這馬車樸實無華,大約只是來接人的,只覺得是崔珩太過疑神疑鬼了, 遂了他離開:“行簡, 你想多了。”
崔珩盯著那道絨布簾子,卻并沒離開, 他看了眼車夫:“你是來作何的?”
那車夫是府里的小廝喬裝的, 被崔珩盯著,額上直冒冷汗:“回大人的話, 小人是前來接家中的主子的。”
“既是接人, 怎的停在這里不,是你家主子還沒到?”崔珩又問。
車夫連忙應是:“主子只傳信說了大約這兩天回來, 這船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到,是以小人才停在這里等著。”
崔珩瞥了一眼這輛并不起眼的馬車,淡淡地嗯了一聲, 似乎是信了。
車夫瞬間松了口氣。
里面, 雪卻像是被劈了兩半,一半想沖出去,另一半卻又被大夫人的話牢牢拴住,幾乎要把撕裂。
當聽到二表哥應了一聲時, 抿了, 慢慢又平靜下來。
臨走前能見到他最后一面已經是圓滿了, 不該再有奢求,雪垂下了頭,憋著淚一聲也不吭。
然而正當準備放下的時候,忽然,外面的腳步聲快速近,接著,藍絨布簾子被猛地掀了開,一抬頭,正與外面的崔珩對視——
“真的是你。”崔珩攥著布簾,眼神一也不。
當看到他的那一刻,雪強忍的眼淚也瞬間掉了下來。
兩個人對視了片刻,崔珩間微,一傾抱住了雪。
雪原本就難的厲害,被他一抱,也埋在他肩上淚流不止。
晴方和車里的護衛一見這場面便知道今天是走不了了,崔璟站在外面,朝里面瞥了一眼,連忙移開了眼神,抵著拳咳了咳,示意護衛和晴方下來,給他們獨的機會。
雪也是被重逢沖昏了頭腦,這會兒等車廂里的人一走,稍稍平靜下來,連忙又去推崔珩:“不行,我得走了。”
“走?”崔珩抱著的頸微微分開,“為什麼走?”
雪吸了吸鼻子,努力繃著臉:“我……我不是同你說過了,我只想過安穩的日子,自然是要走的。”
“你當真這麼想?”崔珩語氣沉下去。
“是。”雪聲音哽咽,卻仍是強撐著。
崔珩瞥了一眼哭紅的眼尾,卻忽然笑了:“你若不是一邊哭一邊放狠話,這話或許更可信一點。”
“你……你都知道了?”雪原本強忍的酸楚瞬間涌了出來。
“知道了。”崔珩了臉上的淚,低頭哄了哄,“既然舍不得,那跟我回去?”
“不行。”雪止住眼淚,認真地道,“我們再這樣下去,大夫人說你只有上戰場一條路可走。但突厥人個個驍勇善戰,兇狠異常,攻了城會直接屠城,一旦戰敗,下場會十分凄慘。”
“你這是不相信我?”崔珩瞥了一眼。
“不是不信。”雪搖頭,“戰場不是兒戲,刀劍不長眼,很容易出事,我不能拿你的命去賭。”
崔珩盯著認真的臉,只輕笑了一聲:“你沒上過戰場,倒是比我這個上過的都懂。”
“你認真點。”雪坐直了,不明白為什麼這樣大的事到了他眼里仍是輕飄飄的。
“別怕。”崔珩笑了笑,“放心,我不做沒把握的事。”
“真的嗎?”雪仍是遲疑。
“當然。”崔珩聲音淡定,了的發頂,“該擔心的是你,我若是真的走了,你愿不愿意等我?”
二表哥暗地里為已經做了這麼多,只剩下這最后一步,也到了該主的時候了。
雪盯著他看了看,聲音哽咽:“我愿意,多久都等。”
“好,那我們回去見祖父。”崔珩低頭,吻了吻側邊的發,“待會祖父和母親的話可能不會太好聽,你站在我后面,只當沒聽見就行,一切有我。”
雪一聽要回去,心里砰砰直跳。
最關鍵的一關還是要到了。
這位老國公一向以鐵聞名,連對自己的親孫子都能下的了這麼重的手,已經能預想待會的場面了。
雪搖頭,手指微微發抖:“我不怕,我不要躲你后,我要同你站在一起。”
崔珩一垂眼,正看見抿著,目如炬,仿佛是去赴死一般,著的側臉又笑了笑:“我祖父兇是兇了點,但也不會吃人,你抖什麼?”
再沉重的氣氛被崔珩一說,也沒那麼可怕了,雪臉頰微紅,抱了他的腰,兩個人這才回去。
等馬車一,雪忽然想起來:“你方才不是都要走了嗎,為何問了車夫之后又折了回來?”
“真蠢。”崔珩看著不解的眼神笑了笑,“那車夫說他尚未接到人,可這車分明已經被扁了,一看便知上面坐了不止一人。”
雪當時捂了,卻沒想到原來破綻出在這里。
二表哥觀察力這般敏銳,手又極好,短短的半夜便能準了了離開的路線,他這樣厲害,即便是真的去了西北也一定會沒事的。
雪這才稍稍放寬了心。
但輕松愉快的氣氛一到了府里便消失殆盡。
他們回來的時候正是清早該請安的時辰,崔珩便直接帶了陸雪朝著老國公的正房走去。
老國公剛起來,用了茶,聽見崔珩來給他請安,頗為滿意,但是當看到崔珩不是一個人來的時候,他臉頓時凝重了起來。
“行簡,你這是在做什麼?”老國公問道。
崔珩沒直接答,只是一拂袖,跪了下來:“行簡今日來是想求祖父給我和陸雪賜婚。”
“就是你邊這位?”老國公問。
“是。”崔珩點頭。
老國公回來的這些日子久聞這個陸小娘子的名聲,今日一見,果然是個冰雪可的小娘子,長得頗討人歡喜,怪不得他的三個孫子像著了迷一樣統統栽了進去。
他臉不大好看:“我記得陸小娘子先前是同三郎定了親,后來又聽說大郎也要娶你,怎的如今又同二郎也扯上了關系?”
“都是誤會。”崔珩替雪開了口,“三郎先前有疾,二嬸是看中了陸雪命格合適誆了過來,三郎好轉后,二嬸又解除了婚事,此事與陸雪無關。”
崔璟見狀也急忙上前解釋:“請祖父明鑒,我那日說要求娶也是想替陸表妹解圍,我同并無私。”
兩個孫子解釋的明明白白,老國公不知信沒信,只是眉頭皺的愈發厲害。
崔珩見狀,便拉了陸雪往前:“去給祖父請安。”
雪點了點頭,便要提著擺跪下,可尚未作,老國公忽然擱下杯子,重重地咳了咳。
雪剛彎下去的膝蓋又連忙直了起來,明白了老國公這是不想的禮,一時間極為難堪,在場的眾人也紛紛投了眼過來。
這時,大夫人不知從哪里得到了消息進了門,這尷尬的場面才被打破。
“陸娘子也在?”大夫人仿佛渾然忘了昨晚的事似的,只沖著老國公笑著介紹道,“父親大人,這便是我之前跟您說的救了大郎的那位小娘子,您不是說還要好好賞嗎,正好這下來了。”
老國公一聽,臉這才好看了些:“原來是你,那便坐下吧。”
雪激地看了眼大夫人,大夫人神不變,只拉著一同坐下。
此時,堂下只剩了崔珩一人跪著。
晾了崔珩一會兒,老國公撇了撇茶沫,才開口道:“今日我只當你沒說過,這件事不必再提。”
“為何,祖父先前不是已經答應了我嗎?”崔珩抬眼。
老國公倒是淡定:“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博陵崔氏是清流之家,雖說陸娘子并未真的同大郎定婚,但畢竟有了傳言,不好人誤會,你若是想娶,難不還想再五十杖?”
崔珩明白了,祖父這是本就不想答應,所以故意找理由他。
他抿了抿,也極為坦然:“只要祖父答應,再來五十我也的。”
大夫人一聽,倒是最先不了的那個:“不行,行簡你的傷還沒好,再來五十你是想送命嗎?”
“我別無選擇。”崔珩平視著前方,言辭雖是在說別無選擇,但語氣卻分明在挑釁。
老國公瞬間沉下了臉:“你聽聽你這話,像什麼樣子,你還記得你的份嗎,你做出此等事來往后崔氏的面要往哪擱?”
“我已同祖父說過,我不會襲爵,自然也不會有損崔氏的面。”崔珩直截了當。
“萬萬不可!”崔璟一聽,連忙也跪了下,“祖父,我已跛了腳,日后恐怕難當大任,爵位一事自然還是由行簡最為適宜。”
“兄長不必推辭,這爵位本來便該是你的,且跛足于襲爵無礙,我健全,想要爵位自己去掙便是。”崔珩亦是不松口。
兩人爭執時,老國公臉愈發不好看:“倘若我不答應,你便要去西北自己掙一份恩旨?”
“是。”崔珩答道。
老國公先前已經給了他機會了,沒想到他還是這般執迷不悟,他揮揮手,把所有的仆婦小廝都了下去,又關上了門,聲音頓時嚴厲了起來:“為了一個子,你竟要以試險,主上戰場,你簡直是被迷了心竅了!這般因小失大,我從前教你的擔當你都拋到腦后哪里去了,你眼里難不只剩了?”
老國公一發怒,大夫人也跟著著了急,連忙催促崔珩低頭認錯。
可崔珩卻仍是的筆直:“我沒忘。戰場瞬息萬變,的確兇險,即便這樣,陸雪仍是愿意等我回來,如此說來,反而是我對不住。”
老國公倒是沒想到這一點,一時無語凝噎,但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松口:“你父親去后,我讓你棄武從文,休養生息了三年,你可明白我的用意?我主致仕,去道觀清修三年,你又可曾明白我的苦心?”
“孫兒知道,祖父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全行簡,保全崔氏。”崔珩低頭,凜了凜眉眼。
當今圣上年邁多疑,崔氏又正在鼎盛的時候,且同太子有親,難免遭猜忌,父親大人便是如此喪的命。當年父親剛結束了南疆的征戰,尚未來得及修養生息便被調到了西北,最后打是打贏了,可他也被消耗的隕了命,最終得利的只有圣上。
崔珩從三年前便明白了祖父避讓的用意,所以當祖父讓他棄武從文時,他并未反駁,只坦然地應了。
“你既知道,為何還執意要去,那就是個龍潭虎,你父親的下場你還沒看見嗎?一味的愚忠就是這個下場。”老國公一提到長子,重重地拍了拍桌子。
“行簡明白,但祖父也曾教導過我,君不君,臣不能不臣。”崔珩抬頭看向他。
“你這是何意?”老國公眉頭擰著。
“突厥來犯,兩國戰乃是國難,國難當頭,邊境百姓流離失所,永無寧日,行簡此次請纓不是為君而是為生民,不是做忠臣而是做良臣。”崔珩目直視,一字一句,沉穩有力,“且博陵崔氏屹立于士族之間數百年,其間風云變幻,朝代更迭,始終不倒,靠的從來都不是侍奉一君一主,靠的是士族的風骨,此次突厥來犯,行簡若是不去,才是真正的自毀基。故而此次西北之,行簡于于理,于崔氏的未來,都必須前去。”
崔珩說完,重重地伏地叩首:“還請祖父應允。”
老國公原本正惱他耽于,為所迷,陡然卻聽見了這番話,忽然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從前一直覺得此子聰慧有余,但鋒芒太盛,唯恐他行事太過惹眼,招了圣上忌憚,可今日一聽,行簡中的壑遠比他想的要寬闊的多,眼亦是長遠的多。
話已至此,老國公哪還說的出拒絕的理由,只背過了,長嘆一聲:“三年前,你父親奔赴戰場時也是這麼同我說的。”
大夫人想起了郎君臨走前說的那番話,亦是掩著面,泣不聲。
何嘗不想讓兒子建功立業,難道便忍心著兒子棄武從文嗎,但世家的榮,都是用一代一代的累累枯骨和無數個妻的眼淚換來的,不過是想護住兒子而已。
然而,兜兜轉轉,行簡還是又說出了當年大老爺一樣的話。
這就是他的命,崔氏總要有人去支撐。
大夫人盡管傷心,卻沒再說出勸阻的話。
雪站在一旁,眼前微晃,這才覺得自己頭一回看清楚枕邊人。
老國公這回也沒再阻攔,只長長地嘆息了一聲:“你若是想去便去吧,只是記得我同你祖母,母親,兄長,還有……你未過門的妻子都在等你,你千萬記得保全自己。”
崔珩垂著頭,一聽見“未過門的妻子”,瞬間抬了起,正與看著他的陸雪四目相對。
兩人對視了一眼,崔珩緩緩移開,這才了今晚的第一個笑,沉聲應下:“行簡定然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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