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閉了閉眼睛。

那種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蒼涼悲痛，在廳堂里四下彌漫。

蕭玉琢怔了怔，忍不住問道：“多年前的事兒了？”

“十多年了……我還是去晚了。”他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才決心要壯大長青幫，讓行商途中，不至于再遭此橫禍。可是就算我屠滅了那伙盜匪，無論如何搜查盤問，都不見我那小孫的下落，當時才不到兩歲啊！”

十多年，兩歲……

蕭玉琢在心里一琢磨，有些愕然的看著關三爺。

“十多年前那會兒，失落的小男孩兒多半會被收養去，當自家的兒子養，起碼家里多個壯丁，而娃子，多半都會給賣到院，或是賣到大戶人家當個丫鬟……”關三爺長長吐了一口氣，“所以我做漕運，結宦和大戶人家，也開院，辨別各路年輕的孩子。”

蕭玉琢看著關三爺，如今這命比紙薄的年代，他能為了一個孫，做到這般，也是很不容易了。

“這麼多年了，我雖然告訴自己要一直找下去，一直找到死，可其實我已經絕了。人海茫茫，誰知道是不是還活著？”關三爺加快了語速，“直到我遇上你邊那個丫鬟，面容和我那命苦的兒子，頗有幾分相似！且力大無比，這是關家傳！

可卻說姓劉，有名有姓，還愿意賣葬父，我不敢確定。

后來，我實在不愿錯過，所以就借著教功夫的機會，把留在長青幫里，我看惦念娘子，想斷了對娘子的念想，將帶離這里。

我也有意無意的問過幾次，都說爹娘對甚好，決口不提自己是被收養的孩子。我怎知道，怎知道就是……”

關三爺說著抬手捂臉，長長嘆息。

蕭玉琢慢騰騰的看了竹香一眼，又看了看香。

兩個丫鬟臉上也都是震驚之，一臉的不可置信。

丟了十多年的孫，還真能再遇見啊？就沒有可能搞錯麼？

“今日來，就是為了和娘子說明白，給娘子備上薄禮，也是為了激娘子對的搭救照顧之恩。”關三爺起拱手，“日后娘子若有用得著長青幫的地方，只管開口，我關三決不推辭！”

蕭玉琢連忙起，知道關三這句承諾，放在江湖上的分量。

但卻并未道謝，也沒有答應，只是側臉對竹香說道：“你去看看蘭雪和梅香出去了沒有？若是沒有把喚道這兒來。”

竹香連忙離去。

關三爺微微皺眉看著蕭玉琢，“娘子不肯放手？”

蕭玉琢微微一笑，“三爺，您問錯人了。”

關三爺挑了挑眉梢，“娘子要知道，你把留在你邊，最多不過是個孔武有力的小丫鬟，你若把還給我，就是我關家的嫡長，憑的天賦能力，長青幫至一半的勢力，我都會到手里。”

蕭玉琢笑的平和，并不著急開口。

“這孩子是個重重義的好孩子，我關三在這兒站著的時候，娘子一句話，關三不會推辭。即便日后我關三不在了，娘子若有吩咐，豈會推辭？”關三重重的咳了一聲，“娘子當知道，什麼事對，對你最有利的事。”

蕭玉琢點點頭，“關三爺說的是，可是蘭雪是個人，有自己的想法，自己喜好，我會尊重的選擇。不會因勢利導一定要留下，或者一定要走。”

關三爺皺眉，“還是個孩子，不懂事兒！娘子也不懂事麼？”

蕭玉琢笑了笑，“都還沒來，還沒有表態，關三爺怎麼這般沒有信心呀？莫不是先前你們在長青幫的相，不甚愉快？”

蕭玉琢本是一句玩笑話，關三爺的臉卻霎時間難看了幾分。

劉蘭雪和竹香一起回來。

許是竹香在路上已經將事告訴了，的小臉兒繃得地，兩只拳頭也在側。

不像是來認親的，倒像是來打架的。

“蘭雪，我的孫兒……”關三爺再瞧見，便忍不住真流。

長青幫石徑上，和梅香的話傳進他耳中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想要來見了。

可是他還是讓自己沉淀了幾日，并且派人將宛城的當鋪查了個遍，終于找到那只金鎖子，確定了是他關家的孫之后，這才備了厚禮，尋上門來。

劉蘭雪沉著臉，任由關三爺將抱在懷里，拍著的背，的頭，卻是一臉繃，沒有半分笑模樣。

關三爺眼中溢出溫，“好孩子，讓你苦了，當年的事，誰也不愿意的……你還再怨怪你的生父母麼？”

“不敢。”劉蘭雪繃著臉說道。

“那你是怪爺爺，沒有早些把你找到？”關三爺又問。

劉蘭雪搖搖頭。

“跟爺爺回家去吧，回去認祖歸宗。”關三爺輕嘆一聲。

“我姓劉！”劉蘭雪皺眉說道。

關三爺呼吸一滯，“你可是你爹娘留下的唯一脈！”

“我養父母為了照養我，把家里的吃的都給我，我阿娘生弟弟的時候，因為孱弱，沒能過去……阿娘和弟弟一起沒了，爹爹為了照顧我，不管村里人怎麼罵我，嫌棄我，爹爹總是擋在我前頭，不人欺負我。家里糧食不多，他卻總說，我在長，我吃飽……他病倒了，還惦記著我能不能吃飽穿暖，惦記著讓我找親人……劉家對我的恩，我這輩子也報不完。”劉蘭雪抹了抹眼睛，深吸了口氣。

忽而彎跪下，給關三爺磕了個頭，“關三爺，我不能跟您回去認祖歸宗。您就當……就當當年我已經死了吧。”

關三爺怔怔的看著這個失而復得，卻又得而復失的孫。

一時間，廳堂里安靜的聽不到任何聲音。

“我找了你多年，你的生父母，若在天有靈，定然也牽掛著你……他們一行所有人馬，都沒有逃過劫難，為何偏偏你一個小娃娃沒死？”關三爺出那只藏在懷中的金鎖子，“難道不是你的爹娘用命護住了你？他們知道在劫難逃，卻給你留了條生路？”

劉蘭雪跪在地上，砰砰的磕頭。

關三爺握著手里的金鎖子，“這還是你出生前，我為你打的鎖子，希你平安順遂。”

關三爺又沉又慢的聲音，讓劉蘭雪止不住的掉眼淚。

廳堂里所有人的心中，都沉甸甸的，比那明晃晃的金鎖子還沉。

“你若還有對生父母的孝心，就跟我一起回咸，到你父母的墳塋前磕個頭，告訴他們你還活著，你長大人了，也他們在天之靈得以安息！”關三爺說道。

劉蘭雪砰砰磕頭的作停了下來。

廳堂里仍舊是一片安靜。

眾人好似都在一拉的弦上站著，張的看著怔怔出神的劉蘭雪。

“好孩子，跟我回咸吧？”關三爺嘆了口氣，“一路上，咱們爺孫倆也好好聊聊，我還能指點你功夫，你不是喜歡功夫麼？回去給你爹娘燒了紙，磕了頭，你若真是住不慣咸，還回來，回宛城來！”

劉蘭雪皺眉了，猶豫了。

關三爺微笑的著，那神，明晃晃的是再也不想失去。

“我……我得好好想想……一時間，腦子里有些。”劉蘭雪低聲說道。

關三爺微微點了點頭，“我可以你好好想想，可是再過幾日，我就要啟程回咸去了，老關家的祖籍就在咸，你不管怎麼說，也該跟我回祖籍看看。”

劉蘭雪默默的從地上爬起來，站在蕭玉琢后，垂著腦袋，不知在想些什麼。

關三爺抿了口茶，知道不能得太。

他起笑著朝蕭玉琢拱手，“多謝玉娘子了。”

蕭玉琢卻是將禮單還給了他的，“這禮太重，我不能要。”

“娘子該拿的，我孫的命清白，難道還不值這些東西麼？”關三爺執意。

蕭玉琢推卻不過，只好收下禮單，送了關三爺出門。

轉過頭回來的時候，劉蘭雪還垂著腦袋，默不作聲的站著。

蕭玉琢將那禮單給。

“娘子……”狐疑抬頭。

蕭玉琢微微笑了笑，“選擇權在你，我這會兒不問你，也不你。這禮單給你，是收下，還是退回給關三爺，都看你的意思。”

蕭玉琢又叮囑梅香把那裝著禮的箱籠，都原封不的放進庫房里，好生照看。

旁人都走了，看劉蘭雪的樣子，雖好奇卻又不敢打攪。

梅香卻湊到邊，“蘭雪呀，你跟我說說，你到底是想回關家，還是想做個小丫頭呢？”

劉蘭雪側臉，看了一眼。

梅香這才發現，眼睛都是紅的，“哭了啊？”

劉蘭雪抹了把鼻涕，“他說依著孝道，我該回咸，給我生父母磕頭。可是……”

梅香看一眼，“我明白了，你怕這頭一磕，咸這麼一去，你就回不來了，你是想姓關也得姓關，不想姓關也得姓關了吧？”

劉蘭雪沒做聲。

梅香笑了笑，“蘭雪，你是不是傻？姓關有什麼不好的？關家有錢有勢，關家的大小姐，來手飯來張口，比不做娘子邊的小丫鬟強得多麼？”

劉蘭雪皺眉看一眼，“你跟我說過在長安的日子，我不知道你們在長安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難道不比關家的大小姐好？你怎的還覺得沒意思呢？”

梅香被噎了回去。

說的也是啊，娘子當年可是堂堂的壽昌郡主呢！莫說關家大小姐，便是公主也沒有郡主當年那份榮寵啊！

可真的就比現在更好麼？也不見得吧？多半的時間都是荒唐而無聊的……

“你不知道我的養父母對我有多好，我爹跟我說世的時候，我以為他誆我，直到他把那金鎖子給我，我才信了……我家那麼窮，他跟我娘也沒有把那金鎖子給賣了……”劉蘭雪嘟囔一聲，“他把金鎖子給了我，我走。我覺得他是不要我了，所以我生氣，氣那金鎖，也氣我自己，一口氣跑到城里，我就把鎖子給賣了！”

梅香挽住的胳膊，輕靠在肩頭，“蘭雪啊，你要是走了，我還真是想你呢……雖說咱們兩個相的時間短，可我就是覺得你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