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初春,道上的雪還未化淨,馬車走過的地方留下兩條泥濘的車轍印。葉蓁蓁手裏抱個手爐,偎在車座上的靠墊裏,頭往下一點一點的,打著瞌睡。
車簾突然被掀開,一子涼風灌進來,葉蓁蓁的瞌睡頓時跑了。月竹手背,在車廂裏的暖爐上烤了烤,舒服的歎息一聲:“姑娘,這也太冷了,我聽寒芷姐姐,燕京更冷呢,咱們過去可怎麽熬啊。”
葉蓁蓁懶散地癱在座上不願意,閉著眼睛道:“這不是有炭麽,再過兩個月就暖和了。”
月竹就是再心也察覺出來了,葉蓁蓁從離開揚州起就不太對勁,就好像心裏繃著一弦,而那弦隨時會斷。除了等待,什麽也做不了。
“你是怎麽伺候的?大公子的被子都了。”馬車外傳來高氏不滿的喝罵聲,沒過多久,馬車便停了。
月竹撇撇,道:“準是大夫人又拿丫鬟撒氣呢,大公子現下不便,可苦了伺候的人了。”
因為要給葉懷朗把被褥重新換過一遍,馬車不得不在路邊停留一會兒,葉蓁蓁也覺得坐累了,就帶著月竹下車走走。
車簾打開,李海討好地上前扶下車:“五姑娘,慢著點,地上剛結了冰,當心摔倒。”
葉蓁蓁借著他的手勁下車,對李海笑了笑。
自從楚淩淵離開後,這位李管事哭抹淚,跟塌了似的,葉蓁蓁一問才知,原來他一直惦記著從楚淩淵那裏拿到蟲子的解藥。
沒法昧著良心騙他,就把實跟他了,李海得知自己沒中毒,在上多年的包袱就此消失。從那以後,他就對葉蓁蓁恩戴德,死心塌地的跟著。
葉蓁蓁沒走遠,就站在路邊朝馬車前行的方向去。
在這裏已經約可以看見燕京外城牆的廓了。這座繁花錦簇的京都,對有的人來是畢生向往之地,對而言,卻是一座牢籠,一個永遠也醒不來的噩夢。
不過的想法與前世還是有些細微的差別,因為知道楚淩淵或許就在那裏。就像在無盡的迷失彷徨中找到了支撐自己的力量,籠罩在心頭的雲出一條隙。
李海見看著燕京的方向出神,揣著的心思道:“姑娘可是覺得累了?再走個把時辰就到城裏了,您再忍忍?”
葉蓁蓁搖了搖頭,不是累,隻是在即將麵對那些人之時,產生了一久違的膽怯。
轉念一想,又有什麽可怕的呢?
已經不是前世那個弱不能自保的葉蓁蓁了。
就在葉蓁蓁重新登上馬車的時候,前方有一人騎著快馬朝他們過來,等人離得近了,葉蓁蓁看他上的穿著,像是從宮裏來的。
很快就知曉了,這人是來傳旨的。
這道聖旨與父親葉錦程有關,葉錦程調任燕京,依舊供職於轉運使司,品級不變。可這道聖旨上卻,將葉錦程調任戶部,擢升兩級為三品戶部左侍郎。
傳旨的人離開後,葉家仍在震驚。要知道葉鴻生因剿匪有功被調回燕京,也不過是一個從三品的史。葉錦程此番比他高了半級不,且在戶部,手裏是有實權的。
接到聖旨後,葉家大房是最難的,葉錦元和高氏不免想到,以後在燕京便要仰二房的鼻息過日子了。這本是人之常,但他們在揚州過了那麽多年呼風喚雨的舒坦日子,哪裏肯甘心呢。
馬車繼續上路,月竹與李海都是一臉喜,葉蓁蓁卻心中存疑。父親還在進京路上就接到聖旨,這樣未免也太高調了,方才傳旨出城應該有許多人都看到了,等到他們一城,不消半日所有人都會知道,父親一來就被聖上委以重任。
這樣的重視絕不是好事,或許這是上位者所布下的一步棋,想要各方蠢蠢的勢力盯住他們一家,從而掩蓋自己真正的目的。
葉蓁蓁上一世對燕京的各方勢力知之甚,隻能想到這些,但也足夠讓人心驚,必須時時警惕,才不至於踏陷阱。
他們一行人剛到城門,燕京葉氏便派人來接,進城後不過半個時辰,馬車就停在了葉鴻生年前剛剛買下的宅子門口。
這宅院比起揚州的大宅要許多,畢竟燕京城遍地權貴,他們能住在城,已經算是不錯,哪還敢有別的奢求。
葉鴻生和葉錦程安置好家裏,就去衙門報到,至於葉家大爺和三爺,兩人都是文散,沒有實職,就在家裏幫著費氏打理家事。
初來乍到,繁瑣的事很多,安排好所有人的住,已經是晌午了,廚房的下人來不及準備,費氏便命人去附近酒樓了兩桌席麵,全家人這才吃上一頓熱飯。
午後,葉蓁蓁剛要躺下憩一會,便聽月竹,燕京葉氏來人了,是要請們這些輩過去認認門,拜見一下葉氏的老太君。
葉蓁蓁聽了直蹙眉,請安這事本該們明日準備好了再上門,葉氏怎的忽然這麽急。
沒有多問,重新梳妝打扮,到了前廳時,才發現除了累的起不來的費氏和生病的葉懷朗,所有人都到齊了。
眾人再次坐上馬車趕往葉氏,幸好路程不遠,沒一會兒就到了。
葉氏現任的家主是葉錦昌,今日派出來迎接他們的是二爺葉錦榮和二夫人賀氏。一陣寒暄過後,葉蓁蓁隨著人群進葉府,又來到葉氏老太君的院子裏,向葉老太君行過禮之後,便乖巧地站在柳氏邊。
葉老太君態度和善地笑了笑:“我就太急了些,人家剛搬過來,什麽都沒準備好,忙忙的,都是這丫頭,非想看看幾個妹妹。”
葉老太君手一指邊上站的姑娘,眾人便跟著看過去,一看之下不由心生歎,不愧是世家大族的嫡,那通的氣派和優雅,可不把在場所有的姑娘都比下去了。
葉蓁蓁方才一直低著頭,行禮的時候也沒有多看,也就是現在才跟著眾人看了一眼前世的仇人。
葉靜怡的容貌在燕京的世家貴中隻能算是中等,但若論起那端靜從容的氣質來,恐怕貴中還真沒幾個及得上的。
笑起來如春風拂麵,很容易讓人產生好。上輩子葉蓁蓁就被的表象騙了。那時柳氏剛剛去世,葉靜怡的關心讓倍溫暖,因此才會漸漸對葉靜怡產生依賴。
而直到葉靜怡因為嫉妒而出真麵目,才發現自己有多蠢。
所有的關心與護,不過是為了得到的信任,從這裏知道沈皓安的喜好,最後再把一腳踹進無邊地獄。
葉靜怡察覺到蓁蓁在看,於是對微微一笑,蓁蓁低下頭掩飾自己目中的恨意,而這舉在葉靜怡眼裏,便是自慚形穢,不敢與對視。
葉靜怡斂起眸中的冷,對葉老太君撒道:“祖母,你這不是變著法的把我給賣了嗎?”
葉老太君寵溺地拍拍的手,道:“去吧去吧,別在我跟前鬧騰了。你把你這些姐姐妹妹帶到自己的院裏去,些姐妹家的己話。”
葉蓁蓁很不想跟著葉靜怡走,哪怕葉老太君這裏規矩多又乏味,也比麵對一個隨時給下套的笑麵虎好的多,可惜不由己。
葉懷鈺不懂得這些彎彎繞繞,蓁蓁臨走時,還一臉羨慕的看著,葉蓁蓁暗暗瞪了他一眼,這傻弟弟何時才能有所長進。
葉靜怡的院子上輩子來過無數次,此刻看了也不覺得新奇,倒是大房的兩個姑娘眼裏帶著由衷的歆羨,蓁蓁怕別人覺得自己不一樣,也跟著假惺惺地讚歎了兩句。
們進花廳,發現裏頭已經坐了幾個人,葉靜怡為們介紹,都是葉氏其他幾房的姑娘。
們一坐下,那幾個人就互相笑開來,揚州來的幾個姑娘沒見過這般陣勢,難免有些局促,那笑聲裏也許沒什麽惡意,但就是讓人聽了心裏不舒服。
葉巧巧最不得委屈,便問道:“幾位姐姐笑什麽呢?出來讓我們也跟著高興高興。”
氣氛有些僵,葉靜怡連忙打圓場,道:“妹妹誤會了,們就這樣,平日裏大家散漫慣了,笑笑也是常有的事。”
蓁蓁低頭擺弄著手帕,仿佛們什麽都與自己無關,上輩子葉靜怡也是如此,放任葉氏的幾個姑娘奚落們,然後再自己站出來充好人。
葉巧巧好歹知道的是燕京葉氏,理智回來後也沒有得理不饒人,隻是冷哼了一聲表示不滿。
葉靜怡邊的丫鬟招呼一聲,下人們便端來點心和茶水,蓁蓁看了一眼麵前的茶,記起曾有一次喝了葉靜怡的茶,自己便腹痛不止,因此錯過了與沈皓安相見。
雖然此時與前世形不同,但還是心裏膈應所以沒有這杯茶。
葉靜怡一直若有似無地打量,眼前這個姑娘忸怩拘謹,除了一張令人驚豔的臉,都著平庸。
可沈皓安偏偏就喜歡這樣的平庸之人,而那副好皮囊再過兩年必定會讓燕京的世家公子為瘋狂。
葉靜怡喝了一口茶下心中的怒火,臉上的笑更加和。
“你是蓁蓁嗎?”
葉蓁蓁還不知自己在葉靜怡心裏已經是個草包人,也笑了一下:“是啊。”
方才在葉老太君那裏已經互相見過禮,不信以葉靜怡的記會記不住的名字,能這麽問,多半隻是想讓自己多幾句話,從而看出自己的。
葉蓁蓁隻在心中考慮片刻,就決定按著上輩子來,一個弱可欺的遠房堂妹,一定會讓葉靜怡更加放心。
葉靜怡觀察了一會兒,再開口時多了幾分試探,“聽蓁蓁妹妹師從溫先生,溫先生從未收過弟子,想必妹妹必定學問極好。”
葉蓁蓁臉上適當地出一點慚愧,“不瞞姐姐,我的確跟溫先生學過幾年,可惜資質愚鈍,於詩詞文章上更是一竅不通。”
“至於溫先生為何收我為弟子,這……我也不太清楚。”
不清楚?葉靜怡暗自嘲諷,誰都知道溫如舊與葉鴻生相甚篤,不過是看在友人的麵上才教他孫的吧。
自以為已經看穿了麵前這個除了貌一無是的子,眼中難掩輕視。
的皓安哥哥竟然看上了這等空有其表的庸俗貨,還對,要重新考慮兩家的婚約。
葉靜怡攥手中的帕子,強下這突如其來的憤怒。
夕漸落,這不尷不尬的聚終於要結束時,花廳外走進來一個婢,手中拿著一張致的請帖。
葉靜怡接過來,有人圍到邊看,還不忘替炫耀一番:“是榮歆公主請四姐姐去公主府赴宴呢,四姐姐可真有麵子,竟然了公主的眼。”
葉靜怡麵上不顯,聲音卻揚高了幾分,仔細觀察就能發現的愉悅和驕傲。
“快別了,這是公主抬舉我,去也不過是陪著坐坐,哪有你們的那麽好。”
二房的一個姑娘問道:“這不年不節的,公主府為何辦起了宴會呢?”
有人回答:“不定是給齊家公子相看姑娘呢。”
這話一出來,在場有些人不免起了心思,榮歆公主的請上可以帶人去,葉靜怡總不好意思自己去吧。
“四姐姐,你帶我一起去嘛。”
葉氏年齡最的姑娘已經開始抱著葉靜怡的袖子撒,葉靜怡心中厭煩,臉上卻帶著一笑:“別鬧了,讓姐妹們看笑話。”
有人願意討好,也有人不稀罕,潑了盆冷水過來:“你們就知道是給齊公子相看?萬一是別人呢。”
那幸災樂禍的樣子一看就是打聽到了什麽。
“葉靜香,你知道什麽就出來,四姐姐平日裏對你也不差,有什麽好藏著掖著的?”
葉靜香冷冷地一撇,道:“我能知道什麽?不過是猜測而已,你們別忘了,陛下剛找回來的那位東宮太子也到了婚配的年齡。”
太子?
葉蓁蓁本來已經飛遠的心思被這兩個字拉回來,楚淩淵已經回到宮裏了嗎?
可是他怎麽如此快就做了太子,上輩子他是借由葉家回到燕京的,崇帝的聖旨來的猝不及防,章太後本來已經開始培養宗室子弟,想要過繼給崇帝,誰也沒想到崇帝會突然冒出來一個兒子。
楚淩淵的出現一時讓朝野忌憚,是以他為太子的路並不順利。
他到底是用了什麽辦法如此快就坐上了太子之位?
圍在葉靜怡邊的姑娘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一個字也不出來,更讓葉蓁蓁驚訝的是,們就像躲瘟疫一樣躲著葉靜怡手裏的請帖,有兩個人甚至臉煞白地躲到了門邊。
方才那個討好葉靜怡的姑娘也在其中,雙手著門,聲音抖道:“太,太子殿下也,去嗎?”
“嗚嗚嗚那我不去了,我不要去,太嚇人了。”
葉蓁蓁心中莫名,楚淩淵雖然冷漠了一點,但也沒到把人嚇哭的地步吧?
葉巧巧替道出了疑問:“太子殿下有這麽恐怖?”
葉靜怡臉微變,而後苦笑道:“你們不在燕京自是不知,殿下手段殘忍,脾氣暴,隻這幾個月死在他手中的無辜宮人不知凡幾。”
葉靜香接過的話,道:“聽蓁妹妹的父親是新任戶部侍郎,你們知道前任侍郎是怎麽死的嗎?”
也不賣關子,語氣惻惻道:“前段時日,太子命人修建花園,郭侍郎隻是與同僚抱怨了一句太子奢靡,隔就被人發現死在了城壕裏,聽撈的人郭侍郎死狀淒慘,應當是被折磨致死。”
葉蓁蓁難得開了一次口,問道:“這如何能知道就是太子做的?”
葉靜香不滿打斷自己,篤定地:“這還能有假,郭侍郎被發現的前一日曾被太子傳召到東宮,第二人就莫名其妙的死了,不是太子做的還能是誰做的?”
所有人都沉默下來,葉蓁蓁也不話了,仔細回憶楚淩淵臨走時的話,依舊弄不懂他的意思。
“若再見到,我就不是你哥哥了……”
他已經是太子,當然不再是的哥哥,這句話能有什麽問題?
葉蓁蓁百思不得其解地回到家,在葉靜怡那裏聽到的種種關於公主府宴會的猜測,一直認為與自己沒什麽關係。
誰知剛一進門,李海就拿來一張悉的請帖給。
“五姑娘,公主府的人讓人把這個給你。”
葉蓁蓁接過請帖,看到上麵隻寫了一個人的名字,頓覺不安。
以的份憑什麽讓榮歆公主邀請赴宴呢?
還有楚淩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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